冷冽的風,在耳邊呼嘯,滿天都是厚厚的,暗黑色的濁雲,驟然響起的雷聲,宛如一雙大手奮力捏緊了心臟,充斥讓人無比窒息的狹促,而那似是要將天空撕裂般的閃電,在炸開的瞬間映出了林中一隊快速穿梭的快馬。
急速的馬蹄聲,隱匿在這片瘋狂且冰冷的暴雨中。
傾盆而下的雨幕中,一人沉聲稟報,“陛下,沿着這條路明早便能抵達下一個城鎮,避開那支死士。”
另一隻快馬上,一男子目色凌厲的注視着前方,俊朗有型的五官哪怕是在這讓人狼狽不堪的暴雨中,依舊透着無限的王者之氣,微微曲着的後背,線條醒目。
倏而,他手中的繮繩一緊,身下狂奔中的馬兒被拉停,嘶嘯聲與夜幕的閃電同時響起,在那片搖曳如魔的樹林中映出一副驚世之畫。
“陛下”緊隨其後的侍衛疑惑靠近。
蕭亦琛凝眸看着前方的一條小路,如墨的星眸一閃好像想到了什麼
侍衛順着他的注視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詢問,蕭亦琛淡淡的說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先在此處歇息一夜。”
聞言,侍衛們臉上露出幾分喜色,他們已經趕了三天的路了,終於可以休息了
而此時,蕭亦琛卻不等衆人反應,捏在手中的繮繩猛然一拉,馬兒已經朝着前方的那條小路急奔而去。
狹長的小路,在夜色和雨水中,越發的神秘,曲折中彷彿沒有盡頭,而路面因爲雨水的沖刷遍佈着碎石和泥土,積水深處,馬兒都會稍稍遲疑,但此時馬背上的男子,卻神思怔怔,深邃的眸子諱莫如深的看着四周的一切,嘴角輕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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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這裡的一切居然和當年一模一樣,那個人形的石頭竟然依舊還在這路旁,還有那幾個木樁,以及被這狂風暴雨吹得歪斜的稻草人
太多太多熟悉的東西,讓那些早已經沉寂如死灰一般的回憶涌入了心頭,蕭亦琛手裡的繮繩不斷的收緊,眼眸中映着複雜的情緒。
將行不遠,一座茅屋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亦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只是相距多年,這裡倒是變了一些樣子,屋子更大了,四周被圍了起來,建成了一處院子。
蕭亦琛緩步走了進去,暴雨中,院中一處被圈養的羊兒發出了不安的呼叫聲,簡單的陳設,樸實無華的屋子,這分明只是個普通的人家,卻四處都透着讓人心靈爲之安靜寧和的氣息,哪怕是在這呼嘯的風雨夜,依舊如斯。
蕭亦琛緊抿着的嘴角微微鬆動了幾分,凌厲的目光掃過四周,最後落在那搖曳燭光的窗戶上,竟有些出神。
而此時屋中的主人似是聽見了外面的馬匹聲,緩緩的打開了門,翹首朝院中望了望。
蕭亦琛凝神收了思緒,翻身下馬,一旁的侍衛即刻上前爲他撐傘,待他走近幾步,門內的男子突然驚呼了一聲
,“是公子”
“什麼是公子來了嗎”屋內隨即傳來驚喜的聲音。
門口的男子也是驚喜萬分的朝裡面招手,“翠兒,你快來,快看誰來了”
眨眼的功夫,一對夫婦便打着傘疾步走了出來,在看見蕭亦琛時,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讓他們有些激動。
“公子,這麼多年不見,您竟是和從前沒有多大改變我方纔在屋內一眼就認出您來了”男子笑着,目光不斷歡喜又急切的打量着面前氣度不凡的男子。
蕭亦琛輕輕頷首,面上竟是露出了幾分柔和的神色,而此時對面的男子似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在前面帶路,“瞧我,光顧着高興,都給忘記了,公子進來坐快點進來坐”
蕭亦琛不言,眸子輕移半分,緊隨其後的那些侍衛便意會,迅速將馬匹栓在了院子外,並安靜的在外頭等着。
男子見狀微微有些停頓,不過也沒多說什麼,交代着身旁的婦人快去準備茶水。
蕭亦琛隨後跟着男子進了屋子,亦如他猜想的那般,屋中的一切都很簡陋甚至粗糙,卻到處都是溫馨的痕跡。
“公子,別嫌棄,我這兒就是有點小。”男子靦腆的抓了抓頭,隨後拉開一條木凳,“公子一路奔波很辛苦吧坐,坐,坐”
蕭亦琛輕嗯了一聲,在那有些裂痕的木凳上坐下,目光淡淡的看着木桌上擺放着的那幾個樸素的茶杯,而此時剛纔去準備茶水的婦人也快步走了過來,並殷切的給他倒了一杯茶。
而蕭亦琛此時也注意到婦人的背上正揹着一個孩子,身旁還跟着兩個小孩,孩子清澈的眸子此刻也正在打量着他,稍小的那一個有些膽小,還一下躲在了婦人身後。
婦人呵呵的笑了聲,伸手溫柔的在兩個孩子頭上揉了揉,“你們兩個可真沒禮貌,都不知道打招呼”
話音剛落,她似乎也注意到蕭亦琛一直出神的看着自己十歲大的兒子,連忙笑着說,“公子,他就是東兒,當年若不是公子和那位小姐救了民婦,只怕他就看不到這個世界了東兒,快叫叔叔”
“叔叔”東兒猶豫的看了一眼孃親,還是乖乖的喊了一聲。
恩公蕭亦琛沉冷的五官有些鬆動,記憶讓他想起了當年,而這個地方就是他還身爲皇子的時候,一次落難和雲姝躲避的地方。
那時,這對夫婦好心收留了他們,可是在林中,這懷了身孕的婦人卻被豺狼攻擊,性命危在旦夕,而那時正是雲姝趕跑了那豺狼,還爲她療傷,正巧又遇上婦人生產,最後也是雲姝給她接生,護住了她們母子的性命
蕭亦琛心中有幾分顫動,想起那時候,他們還在這裡住了七天,而那時的雲姝
他默然輕嘆了一聲,心中百感交集,沒想到如今偶遇,這裡不僅房子變大了,孩子也多了,這對婦人的面容也有了些許改變,而自己
“公子,那位小姐呢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婦
人淡淡的詢問聲,打斷了蕭亦琛的思緒,俊美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輕抿了一口,並沒有回答,不過在放下茶杯的那瞬,他擡手,“東兒,過來讓叔叔看看”
那少年突然被點名,有些膽怯,婦人見狀拉着他走了過來。
蕭亦琛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子透着幾分感嘆,當年還只是一個嗷嗷啼哭的嬰孩,如今都已經長大了,長這麼高了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而這十年來的事情更好像一場夢境,他彷彿又看見了雲姝抱着這個剛剛生出來的孩子時臉上開懷的笑容,他還記得那時她對自己說
突然,他眼神一變,想起了自己和雲姝的孩子,那個還未出世,就死了的孩子是他自己一手毀了這一切
而這時,一旁的婦人忽然說道,“東兒,這位叔叔可是你的大恩人,沒有他,可就沒有你來,給叔叔磕個頭”
蕭亦琛眉峰輕蹙,立刻阻止,“不,嫂子,或許這就是命中註定”
婦人不由得一愣,不僅僅因爲他此時話中帶着的深意,還有身上的氣息,讓人不忍有些擔心,“公子,那位姑娘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公子不要擔心,那姑娘心地善良一定會逢凶化吉的。當年,你們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這十年來我們也接待過不少客人,卻沒有一對像你們這般般配出衆,公子放心,那姑娘一定會回來的”
蕭亦琛眼神一變,猶如幽潭一般的深眸,被攪起了波瀾,“你怎麼知道,她離開了”
婦人無奈的笑了笑,目光中也有幾分落寞,“因爲公子臉上沒有笑容,當年,公子看那姑娘的時候,可是滿臉的光彩可是現在”
蕭亦琛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臉,眸底的暗光深深淺淺的晃動,竟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從前的他也會笑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嘴角輕抿,他臉上的苦澀又重了幾分,他已經忘記自己上一次真正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是對她心生了恨意,他不明白自己爲何會有了那樣的想法,只要她不在了,這個國家的所有百姓都會歌頌自己的豐功偉業,可是今天他卻要如此狼狽的把她找回來,而這種感覺就好像扇自己的巴掌,告訴他過去都是他做錯了,但他卻又十分的恐懼,明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而她甚至已經愛上了別的男子
蕭亦琛心底的弦在這一刻繃緊,那種深入血肉的尖銳痛楚,讓他僵直了後背,眼神中竟是泛起了怒火
屋子裡的那對夫婦疑惑的對視了一眼,眉頭也深深的蹙起。
屋外,暴雨依舊傾瀉,雷鳴閃電還在持續,可是狹小的屋子卻突然沉默的如同一灘死水一般,若不是婦人背後的孩子被那雷聲驚得哭出聲,怕是連蕭亦琛都沒有發現自己此刻的情愫,而當他看見這對夫婦的表情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