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蔓延顯然讓這個新年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陰影,純白的雪景下不知賣了多少白骨,原本還在年關的氣氛陡然變得森冷起來。
幸而前有千川閣身先士卒,後又有關家鼎力相助,金陵城名聲最響亮的兩個年輕人此時的默契明顯帶動了不少氣氛,許多商戶紛紛出手,且不論其目的如何,姿態卻是擺的足夠,在朝廷層層審批下來之前,暫時穩定了金陵的局面。
傅絃歌將那一篇策論交給蕭挽風,原本他提攜也好,自己用也行,只要最終將策論送到內閣,定能解燃眉之急。可蕭挽風卻告訴他,這篇策論早就已經在內閣手上,在得知原本這東西出自顧之延之手後,蕭挽風皺起了眉頭,命人去查此事。
這才發現這策論是一位今年的考生提出來的,不巧此人傅絃歌還有過兩面之緣,正是金陵本地人氏胥陌。
今年春闈在即,胥陌雖然在秋闈之上只中下游,但此時一鳴驚人,即便是春闈成績不如意,今後前途也不會差,傅絃歌卻並不關心一個與他不知是敵是友的人,她所在意的是,胥陌爲何會有這篇策論?
蕭挽風說胥陌雖然獻上了策論,但卻聲稱此篇是他一友人所做,只可惜好友英年早逝,不得不說是天妒英才。
顧之延如今還是在逃嫌犯,這策論的主人永遠也不會揭曉,胥陌完全不必顧忌日後會被人揭出醜聞,所以他若是隻圖名垂青史完全不必有此說辭,相反還有有大量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的人說他沽名釣譽,文采斐然前途無量與品德高尚受人詬病究竟哪一個更好一目瞭然,那麼胥陌這麼做的意義有究竟是什麼?
當真是光風霽月心繫百姓嗎?
因爲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傅絃歌與蕭挽風同時感到了胥陌此人的不同尋常,蕭挽風幾乎把胥陌祖上三代都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他所謂的“好友”,就更不可能據此推測到顧之延與他的聯繫了,同時胥陌此舉也吸引了林方承的注意。
林閣老受命統率雪災一事,自然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破例將他一個無官職在身之人拉到了抗雪救災之中。
自從大晟開朝以來,除了三王之亂那一年,還從未有一年是從年前忙到年後,各地災情不斷上報,到了初六這一天,大雪終於有了消停的趨勢,重要通道也已經打通,至於人員搜救……在這種時候還沒救出來的人,大多都已經罹難了,這算得上是最糟糕的消息。
而隨着官道等等道路的開通,各方消息終於傳進了金陵,首先是越州,傅家多事之秋的年頭不是蓋的,隨着傅鈞千往越州剿匪,原本是一件賺功勳的好事,卻沒想到在一次剿匪過程中,原本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傅錚卻忽然發作,敵我不分地發了狂,據傳信之人所說,傅鈞當時雙眼血紅滿臉猙獰,與當年虎賁將軍如出一轍。
這一變故打草驚蛇,山匪望風而逃,連個毛都沒抓到,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誰知那山匪竟膽大包天,捲土重來大敗朝廷大軍,傅鈞被俘,要朝廷交出一千糧草才肯放人,顧念着傅家的面子,當地駐軍一面向上彙報,一面虛與委蛇,終於打進了山賊的老窩,卻根本沒看見傅鈞的影子,懷疑已經遇難,這才向朝廷通報上來。
這一件事傳到傅家時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傅鈞在金陵城大小也是個名人,怎麼看都是個風流俊雅的翩翩公子,甚至一度被認爲是傅遠山第二,傅絃歌雖然如今與傅家已經斷絕關係,但這種時候怎麼說也應該回去一趟,於是終於得到了與外界溝通的機會,在蕭挽風的陪同下,一起回到了傅府。
大半年以來,傅府就沒有一天是安生的,傅絃歌來到復照院時傅遠山正緊皺着眉頭坐在書房裡,見到是她來了,這才舒展開眉頭,勉強對她笑了一下。
“父……傅大人,關於二哥的事情……”她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一聲淒厲的喊叫,傅遠山一皺眉,帶着傅絃歌一起走了出去。
復照院門前一個丫鬟披頭散髮地被兩名家丁制住,蕭挽風就在院子裡坐着,看見她出來便主動起身與她站在一處,與傅遠山打了一個招呼,隨後說道:“這丫鬟是突然冒出來的,滿嘴說着什麼請傅大人做主,不知是爲了何事。”
“這是……二哥的那個丫鬟?”
傅絃歌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這才認出小滿,這丫鬟精通藥理,當初胭脂紅一事中還幫了她不少忙,後來她身上傷痕累累,還被陳思思調查過一段時間。
只是這丫鬟身爲傅鈞的貼身丫鬟,她在傅府的地位不錯,現在卻變得形銷骨立,完全沒有了人樣,即便是如此寒冬,她也沒穿太厚的衣服,青青紫紫的痕跡從都可以隱約從她的脖頸和手臂上看出來,傅遠山明顯也認出了小滿,當即皺起了眉頭,命人把她放開:“這是怎麼一回事?”
傅鈞從軍,小滿作爲他的貼身丫鬟,理應是傅鈞院子裡管事之人,事物清閒且輕易不會有人得罪,可如今這樣子,卻明顯是受了不少苛待,傅遠山幾乎懷疑他是瞎了,竟對這傅府之事一無所知。
小滿明顯十分激動,被鬆開之後立刻瘋狂地磕頭,請傅遠山爲傅鈞做主,這事情怎麼看都透着詭異,傅遠山原本想讓人帶她先下去換一身衣服,卻沒想到小滿頓時劇烈掙扎起來,只得作罷,在她顛三倒四的言論之中,事情的真相終於緩緩鋪開,傅鈞身上揹負了數載的痛苦與陰謀終於在這一天真相大白。
事情要從傅鈞被巫馬信看中挑選他進御林軍開始,傅絃歌曾經查過這件事情的內幕,除了知道是安氏從中作梗以外知道得並不詳細,如今通過小滿的嘴,安氏當年對傅鈞所做的一切才終於浮上水面。
世上毒物千千萬萬,自然有讓人精神失常的,安氏給傅鈞下的藥便會激發起傅鈞骨子裡的殘暴。
虎賁將軍當年滿身殺伐,殘暴無比,他像是從血池之中長出的邪神,因爲沾染了太多人血而過早夭亡,傅鈞對他的故事耳熟能詳,最熟悉的便是當年他坑殺戰俘之事,他從小克己守禮,照着傅遠山的樣子將自己拗成了一個與傅遠河截然不同的君子形象,最怕的就是變成傅遠河的樣子,安氏當年給他下藥,將他與幾個無辜之人關在同一間屋子裡,等到傅鈞恢復神智時看着滿屋的血跡和殘缺地軀體,他幾乎當場崩潰。
傅遠河的暴戾嗜殺像是從血脈之中流傳到了他身上,如同亙古的詛咒將他逼成了一個怪物,這對於傅鈞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所以他心甘情願將御林軍之事讓給了傅錚,這麼多年來硬生生折斷了自己的羽翼,讓自己沉浸在溫柔鄉中變成金陵衆多紈絝之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