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歡蹲下身端起其中一個茶盞,發現是隻珍貴的兔毫盞,水光盪漾其中變幻多彩,她又舉起另一隻在眼前瞧,卻是美麗的越州瓷,一時心下疑惑。
“沒法子替你摘得天上明月,所以勉強取了水中的月亮送你。”薔薇架的陰影裡走出個人,聲音是她所熟悉的溫潤清朗。
大哥。
顧昭歡幾乎要哽咽出聲。
顧昭益一身淡色長袍似要融進秋夜月色裡,他輕輕走到她面前,笑容卻似春日輕暖的風:“歡兒,生辰快樂,願年年歲歲皆如今朝。”
月色溶溶,滿院清香,顧昭益就立在那裡,清濯如謫仙一般,顧昭歡剛剛酒醒還在迷濛中,喃喃喚了一聲:“大哥。”
顧昭益含笑道:“遲來的賀壽,願三妹妹芳齡永繼,一生安樂。”
“大哥,我真沒想到……”顧昭歡眼睛裡淚意涌上,舉袖擦了擦,想要說什麼卻終是難於開口,最後輕輕道:“大哥,謝謝你爲我如此。”
顧昭益伸手拍了拍椅子背:“別傻站着,快坐下罷,也累了半日了。”言語間又有些不自然道:“我也不曉得你喜歡什麼,所以只好選了這十四盞月亮送你。不知水中月,可能比得上天上月?”
顧昭歡不禁展顏一笑,她這位大哥,平日裡最是端方穩重,只方纔那一瞬間神色才露出幾分孩子氣來,遂笑道:“天上月普照九州,水中月是大哥爲我所作,便勝過一切了。”
顧昭益斂眸收去那一點情緒,再擡頭時已是往常的溫雅模樣:“歡兒喜歡便好。”
顧昭歡持了那兩隻茶盞放到院中的石桌上,還未仔細賞玩,這時便聽到屋內一陣女孩子歡笑聲,高聲道:“快出來罷,院子就這麼大一點,你們能躲到哪裡去?”
下一刻,明月清風與春荷夏蓮便領着一羣小丫頭從屋子裡跑出來了,一齊到顧昭歡面前拜倒:“三小姐生辰快樂!”
顧昭歡眉眼俱彎:“多謝大家。我是何德何能,有這麼一羣水蔥兒似的美人給我賀壽。”
丫鬟們笑嘻嘻地起來,都拿了各自的禮物呈上石桌送給顧昭歡,其中兩個小丫頭又挽了一隻花籃過來,裡頭是當季的鮮花,尤其是顧昭歡喜歡的梔子和合歡爲多。
顧昭歡見那兩個小丫頭擡着花籃頗吃力,便知裡頭還有其他東西,撥開那些花朵一瞧,原來花下又有十多個香囊荷包,都是女孩兒們自己繡的,裡面還裝着些小物件。
“好一番破費,你們真是……我說你們今早怎麼一點不提這事兒,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呢。”顧昭歡收回手,依舊用鮮花蓋住那些香囊,嗔怪地看向清風:“你鬼主意最多,不會是你想出的罷?”
清風笑道:“三小姐可別冤枉了人,這哪裡是奴婢想的,分明是明月姐姐囑咐我的。”
顧昭歡佯作數落明月,語氣卻絲毫沒有責怪之意,反有幾分撒嬌的意思:“明月姐姐你這樣穩重,也跟着她們哄我,害我一天覺得自己孤零零的。”
“這可不是奴婢哄您,是大少爺一早與奴婢商議的,說是先不告訴三小姐,只待晚間給您一個驚喜。”明月笑着,眼睛瞟了瞟顧昭益。
顧昭歡雖不知顧昭益最近在忙些什麼,料想該是父親所交待的一些家族相關的要事,畢竟顧昭彥這個嫡子不中用,只能寄希望於長子。
所以百忙之中顧昭益仍能抽出空閒來替她做壽,送她禮物,這在顧昭歡看來殊爲不易,因此也更爲感動。
她自小失去生母,平日裡老夫人和父親對她也不過是尋常情分,疏於照料,這宅子於她而言,不過是個冷冰冰的居處,若要談及什麼親情,只能說是聊勝於無了。
但自這位長兄回府之後,她卻漸漸感覺到了一股暖意,心裡也是沒來由地願意與之親近,一點點放下戒備。
譬如今晚,也實在是意外之喜,瞧着他人闔家歡樂,自己卻是形單影隻,顧昭歡原本心情已低落到極點,一進門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她雖沒有看全那十四隻茶盞都是什麼樣子,但曉得必然是如同前兩隻兔毫盞、越州瓷一般俱是名品,大哥爲了替她尋這些必然花費了不少精力與金錢。
此時丫鬟們送了各自的心意後,爲方便顧昭歡與顧昭益自在說話,便先回屋了。
顧昭歡垂下眼簾瞧着那兩隻茶盞,知是顧昭益有心送她茶盞,卻恐她因貴重之故而不肯收,便借了月亮的由頭,正是用心良苦,她想要謝他,話未出口卻覺得自己俗了,愈發推辭不得。
顧昭益似是瞧出她心思,溫聲道:“好茶需得好器皿來配纔好,先前你爲我沏的茶,和祖母壽宴上所點的茶,都是我見過最好的。”
顧昭歡赧顏,沉默不語,也只好安心收下。
顧昭益卻輕輕一拍自己腦袋,笑道:“事情一多記性都差了,還有件東西未給你呢。”遂進屋取了一個木盒出來,擺在桌上。
“這是何物?”顧昭歡訝然,這木盒材質不錯,盒身狹長,樸實厚重,倒像是個琴匣。
顧昭益屈指敲了敲那木匣:“你自己打開瞧瞧。”
正如顧昭歡所想,匣子打開後,裡面正是一張古琴,一瞧便是上品,心下又是歡喜又是不安:“大哥,這也太耽誤你的時間了。”
顧昭益將匣子往她面前略推一推:“不妨事,不過是費些口舌罷了。你瞧瞧可喜歡?早說了要爲你訂做一張琴的,前幾天剛做好送過來,幸好沒錯過你生辰。不急着謝,你先調調音試試看。”
顧昭歡一想,那次大哥來香櫞院探病時爲自己撫琴,她對大哥說自己只是粗通音律,此時若真要彈奏,必然會露出形跡來,大哥便會知道她之前是說謊。
但這事其實也怪不得她,那時兩人相識時日尚短,因此顧昭歡說話多有保留,也未將自己學過琴一事告訴他,如今她因十分敬愛於他,便不忍相欺,卻也不敢澄清先前之事,只恐大哥怨她小小年紀心機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