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沉吟,忽想起個法子來:“拖延是不能,不過你說摹一幅下來,我倒是有個主意,咱們舍裡也有書法好的同學,像樊如、柳鶯、蘇越等等的字都寫得好,倒不如臨一幅下來,以後也就能時常看着了。”
李夫人所說的這些人中,又屬柳鶯的書法最爲出類拔萃,臨摹的功力也是有目共睹,因此同學們都推舉了柳鶯作爲臨摹的人。
李夫人聽說便含笑應允了,她對柳鶯在書法方面的天賦和努力也很是放心,便親自將卷軸又交給了柳鶯,囑咐道:“柳鶯,勞你在十日之內將這《清明詩帖》摹出,然後將摹本與原作一同在九月十七那日給我,做得到麼?”
柳鶯平日謹小慎微,又不喜與人多話,此時驟然得到這許多關注,反覺有些含羞,又微微地歡喜,雙手接過了卷軸道:“學生一定謹遵老師的意思,用心臨摹,屆時完好地歸還。”
因爲是大多數人推舉,又是老師答應的,對於柳鶯臨摹字畫一事,同學們幾乎都沒有異議,只有顧昭婉與薛瑤聽了覺得心裡不痛快,昨日計謀未成,她們心中本已不甘,如今聽了這個訊息就更是不喜了。
薛瑤心思簡單,一腔不忿全在臉上,而顧昭婉卻是神色如常甚至帶着微微笑意,薛瑤要同她咬耳朵說話,她反而避開了,直到下了課,才拉了薛瑤去自己的私人廚子那裡用晚膳,方便兩人說些悄悄話。
卻說柳鶯這邊,自得了這幅詩帖後,她極是歡喜,飯也顧不得吃,只在屋子裡一刻不停地臨摹,眼睛都捨不得挪開,顧昭歡叫不動她和自己一起去飯堂,又擔心她熬壞身體,只好自己每日打了兩份飯回來,提醒柳鶯吃下去。
對於顧昭歡的照顧,柳鶯感激不已,顧昭歡卻擺擺手,笑着讓她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畢竟多日以來,顧昭歡還是頭一次見到柳鶯如此喜好一件事物,看着這個比自己的實際年齡小出近一半的姑娘,生活得如此不易,顧昭歡便忍不住多照顧她些。
顧昭歡以前在家一般都是由丫鬟們服侍,此時乍一照顧別人倒覺得新鮮有趣,做得也很順手。
兩天後便是九月初九重陽節,亦是個祭祀的大節日,但由於女學只放一天的假,顧昭歡嫌路遠,身爲女子也不用參加家中祭祀,便沒有回去,家中也沒人過來接。
顧昭婉同樣沒有回家,早早地和薛瑤一道出去了,顧昭歡清晨出來打水時見到薛瑤的丫鬟扶了顧昭歡上馬車,估摸着是去鎮南王府過節了,要麼就是登高望遠。
因爲柳鶯要臨摹詩帖的緣故,顧昭歡也沒有強拉着她和自己出去玩,於是整個上午,顧昭歡都待在寢室裡讀書,而柳鶯則在一旁看字畫,領悟其運筆的姿勢和字裡行間的神髓。
但重陽節到底是個節日,雖不和家裡人一起過,插茱萸賞菊花的習俗還是要保持的,此地無茱萸,花園裡倒有一片墨菊開得甚好,顧昭歡不好意思打擾柳鶯,便打算傍晚時自己一個人過去看。
夕陽的餘暉落在室內時,顧昭歡放下了書,找出了之前從家裡帶來的兩小壇米酒,放了一罈在柳鶯面前,自己拿了一罈準備出去。
柳鶯聞聲卻放下了字畫,笑道:“去賞菊花麼?我同你一起去。”
顧昭歡奇道:“怎麼我的心事你都知曉?正是這個意思。不過這詩帖你暫時不臨了麼?捨得放下?”
柳鶯說話間已將字畫平攤在桌子上,站起來披了件衣服:“總得過節的,這詩帖放在這裡放在也飛不了,走吧,趁着現在人少,咱們去花園裡賞菊,不然倒辜負了好景緻。”
“此言有理,花堪賞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賞枝,那就走罷。”顧昭歡不負她這份好意,也拿了件衣服出去。
柳鶯打趣道:“這話可不對,菊花那是‘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怎會空賞之呢。”
顧昭歡一想也笑了,還佯作爭辯道:“那可說不定,沒準就有人摘了花朵去了呢,要不怎有詩句曰‘菊花須插滿頭歸’。”
柳鶯抿嘴笑道:“那咱們倆便是塵世裡難得相遇的有緣人了,更需開懷一笑。”
顧昭歡道:“是是是,咱們確實是有緣人,來,共飲了這兩壇酒方應景,正是‘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了。”
兩人便各拎了一罈酒去花園,那裡恰有石凳,正好方便賞花,人在花間,紅顏與墨菊相映襯,卻是人比花嬌。
斜陽映襯得柳鶯的臉上一層光暈,是少女特有的嬌美,兩人拍開泥封各喝了幾口酒,柳鶯便暈生雙頰。
顧昭歡驚奇道:“素日只道我酒量差,原來你還不如我。”
柳鶯紅着臉反駁道:“何以見得?”
顧昭歡笑着看她:“要不然這臉上怎麼紅撲撲的?這裡又沒人會使得你害羞。”
柳鶯怔了怔,不好意思地低眸笑了笑:“憑你怎麼說好了,反正我笨嘴拙腮的也說不過你。”
顧昭歡越瞧這小姑娘越覺可愛,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將壇中的酒都喝盡了纔打算回去,因爲之前的一番玩笑,顧昭歡便躬身去折一枝花要給柳鶯簪上,因爲她想折的那枝有些遠,便傾下身子努力去夠,最後夠是夠着了,腳下卻覺得踩到了什麼東西。
足下坑坑窪窪,還有些硬,似是瓦礫一類的東西,顧昭歡就想把它踢開,以防下面來賞花人割破了鞋底,向地面一瞥時卻發現那是一塊碎了的硯臺。
顧昭歡疑惑地蹲下身子,舉起來細細查看,原來這硯臺正是自己丟失的那一塊,她早知它應是損壞了,卻不知會在此情此景下瞧見,本來大好的心情也因此蒙上了一層陰霾。
柳鶯見她蹲在花前半天不說話,便出聲道:“怎麼了?”說着話的同時也走到顧昭歡旁邊查看,也看到了那一堆古硯的碎片,她心思本是細膩,一想顧昭歡心裡因爲母親的遺物被毀必然不好受,於是也默然不語,只是拿自己的手絹遞給了顧昭歡,好讓她把硯臺的碎片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