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實際上,淺夕的容顏經由「血斑斕」激發後,不僅在額心留了一粒胭脂印,氣韻也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從前葡萄籽一樣的烏眸,現在眼尾飛揚,勾上紅妝便似妖嬈如火的丹鳳;嬰兒肥的臉頰也因爲這段時間的輾轉飄零瘦出尖尖的下頜;粉嘟嘟的脣瓣,抹了瀲灩的口脂,飽滿如紅櫻桃一般。加上那勾勒腰俏的宮裙小襖,整個人如朝陽晨露中含苞待放的荼蘼花,卷裹着神秘,迷炫了人眼,亂了各人心絃。
酒至半酣,席中已經有許多年輕的臣工、王孫世子,都若有似無的將目光駐留在這位來自北國,靈動美豔帝姬身上。
淺夕卻無暇顧及那些,她與莊娥就坐在趙皇后的鳳台側。看着莊娥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搖搖晃晃身子,還有趙皇后臉上的濃郁的笑意,淺夕沒來由厭惡到了極點。
從前趙皇后就是個冷清古板的人,照拂他們姐弟也只是在穆太后面前做樣子,但是心懷仁厚,淺夕仍感激她良多。
但是此刻,見她身爲一國之母,竟然因爲在後宮鬱郁不得志,到了在酒宴之上戲耍盟國公主爲樂的地步,淺夕一時戾氣頓現。
這邊樂舞暫歇,肥美的鹿肉撤下,侍者們端上了羹湯。
淺夕看着面前的菜品,心中一動。
壓下戾氣,淺夕歪頭皺眉,停箸不食。
羹湯氤氳澄明,香氣撲鼻。裡頭有翠綠的荇蕪菜,在湯汁中搖曳生姿,粉色的蜜瓜雕琢成小魚遊弋其間,撩動着人的口腹之慾。
天寒地凍的季節,哪裡能有這樣新鮮的瓜菜。
趙皇后只當淺夕是看得驚住了,忙含笑問道:「可是這新貢的菜品,不合帝姬胃口!」
淺夕纔不管什麼貢菜不貢菜,當即撅嘴道:「我們柔然的國宴上,從來不會有菜葉。雖然時令不對,珍惜難得,可一樣是菜葉,不會因爲換了高貴的膳桌、經過名廚的手就變成美味珍饈。」
尖銳犀利的話中,似乎在暗諷,趙皇后是女子,莊娥也是女子,都是惠帝的女人,不會因爲身份懸殊,就存在什麼天壤之別。
近處的公卿臣子們聽了,都不由在心中咂麼淺夕話中的意思,但是衆人皆不敢相信,一個遠道而來的帝姬,第一天就敢這樣放肆,在洗塵宴上諷喻皇后。是以,大家都只當她年紀小,太驕縱,垂了眉沒聽見一般。
趙皇后也覺那話中有刺,好在並不明目張膽,她自然不會愚蠢的自投羅網、對號入座。
看趙皇后吃癟,淺夕心裡暗笑,面上極勉強夾起一箸菜葉塞在嘴裡,鼓腮咀嚼,來來回回,如小羊吃草一般,就是嚼不爛。
最後,連趙皇后看得都有些作嘔起來,忙強壓了不適,吩咐左右道:「快給帝姬換一盞豚魚羹來!」
潔白如玉的湯汁,淺夕執匙呷了一口,神情陶醉。
趙皇后冷笑道:「帝姬還有什麼不滿意,只管跟本宮說便是。」
那廂,淺夕素手早已執起一隻點心。
大燕有食麪點的習俗,席中總有面果子、素餑餑一類。
這隻點心,素皮兒肥胖,裡頭另有乾坤,是鮮奶和了蛋黃做成軟餡兒,不甜不膩,小巧玲瓏。是酒宴上,女賓們宴後飽腹的最愛。
趙皇后看着淺夕剛努力嚥下那口菜葉,又拿起一塊素點心,不由心慌。
淺夕卻換了話題,正色道:「皇后娘娘,臣女來大燕的路上,遇上了一樁稀罕事。」
趙皇后神色稍安:「什麼事?」
「當時時辰尚早,天還未亮,一夥盜賊,正在打劫一個山頭。」
老實的莊娥不自覺「啊」出聲,臉色慘白。衆人的注意力也不覺都集中過來,只有惠帝酒醉半酣,懶得理會女人間的話題。
「那兩夥賊人想是已經火併了半夜,贏得一方正瘋狂掠搶,我們離得遠,所幸未被波及。」淺夕咬一口點心,安慰衆人道:「不過另一邊有三個盜匪因爲在鎮上吃酒,來晚了,並沒趕上行動。只好伏在一處山石後議論…」
她大眼水漾,繪聲繪色,衆人都聽得入神。
「一個說,大哥,雖然咱們來遲了,但是都到了這一步,不如也去渾水摸魚,好賴不算空手而回!」
「另一個說,是啊是啊,大哥,咱們蒙了臉,誰注意咱們…」
「放屁!那頭目指着他們鼻子罵。」淺夕盯一眼點心裡頭的素餡兒,搖頭感嘆道:「真是想不到,一個賊人頭兒也是有見識的。你們猜那頭目怎麼說?他說,你們也不看都搶到什麼時辰了,粗苯傢伙都搬出來了,裡頭還能有什麼?不過剩下一個醋性大的不得了的壓寨夫人罷了,搶出來,又不夠咱們三兄弟分!」
「萬一她挑撥離間,爲一個臭老孃們兒,壞了咱們義結金蘭的情分,值嗎?」
「剩下的兩人紛紛搖頭,結伴離去。嘴裡還說,來日方長,只要他們三兄弟齊心合力,不怕沒有出頭的那一天!嘿嘿…」
說罷,淺夕就將點心整個塞入口中,一雙明亮的眸子得意地望着莊娥。
莊娥尚在愣怔,對面元手中的酒已悄然灑出幾滴。
宴上無趣,他一直不自覺地注意淺夕,猛然聽到這席話。什麼「來日方長」、「莫爲一個臭老孃們兒壞了情分」,這是在指責自己不聞不問,暗喻他們三人境遇相同,要相互扶持才能共度難關麼?
措手不及,衆臣皆被淺夕粗鄙的話語激怒,偏偏一個個都不能站出來,指責她狂逆,譏諷了皇后娘娘,否則,豈非痛打趙皇后的臉?
趙皇后根本不曾見過這樣坊市間罵戰一般的陣勢,心裡驚怒委屈,又知曉惠帝不會爲自己出頭,只得慌亂給自己圓場道:「帝姬若是覺得這素餡兒點心無甚吃頭,本宮讓御廚做些酥皮酪來。」
「不用,不用!」淺夕因爲高興,吃的急,有些噎住,連連搖頭,手中已經提了几案邊的玉酒樽,給自己斟了滿滿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