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二十五年,是大旱之年,逃荒的流民四起,連京郊都路有餓殍。
先帝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病不起,於次年駕崩!
穆太后曾爲了明帝的病和大燕萬千生靈,去靈谷寺祈福。待要回宮時,在寺院外偶遇了幾個逃荒到此,奄奄一息的孤女。穆太后覺得這是上天在暗示自己要爲先帝行善積福,於是就將幾個女孩子帶回宮中救治,可惜孩子們都太小,最後只活下來一個,就是瓊花。
鹿門關大捷後,淺夕回京入宮。一次偶然的機會,聽見芳清向穆太后詢問說,那個救回來的女孩子雖然聰明懂事,但是容顏醜陋,有礙觀瞻,只怕不宜留在宮中,內務處問怎麼處置…
也不知是這話題勾起了穆太后的傷心回憶,還是穆太后真的疼惜袒護瓊花,總之,淺夕清楚得記得,穆太后當時就發怒說:大宮這麼大地方,數千宮人,還找不出個角落安置一個已經無家可歸的宮女?
敢情那之後,內務處也摸不清太后的心思幾何,不敢胡亂安排,索性就將瓊花留在內務處當差,免得在主子們面前拋頭露面。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女孩兒已經長大,升了二等宮女,但是不變的,還是那張天賜的醜顏。
這些,莊娥與秦月瀾自然都無從知道。
不過淺夕就兩眼發亮,她從前可就聽說了,這個瓊花很是聰明,精通算學,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想想自己現在的束手束腳的窘境,淺夕看瓊花的眼神就越發熱切了三分。[800]
那廂,柔妃已經重新尋回了主動權,委委屈屈等着皇后趙示下,好看靜妃吃癟。
哪知趙皇后偏不肯善罷罷休,臉色一沉,向瓊花道:「既然你是承太后懿旨留在宮中的老人兒,就越發該謹言慎行,纔不辜負太后一番苦心教導。不過送幾兩份例銀子,速去速回便是,你這幅樣子,怎麼能直闖內院,衝撞到靜妃跟前去!」
一句話戳中要害,淺夕也正好奇這個。如果瓊花是個聰明人,又在宮中當差多年,絕對知道該如何避開主子,怎麼就臉兒對臉兒跟靜妃起了衝突?
瓊花卻身子微顫,眼中蘊了哀傷痛楚,咬着發青的脣,深深埋頭下去。一直在內務處當差的她,大約已經多年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醜」了…
靜妃身邊的葵兒卻已按捺不住,扶着氣得渾身顫抖的靜妃斥道:「昨日娘娘氣得把藥都嘔出來了,你說,你是不是故意尋了由頭進來,噁心我家娘娘的?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皇后娘娘跟前,你當不說話,就能混過去麼!」
故意?柔妃眉頭一緊,眼角一掃朱正海,心裡驚濤駭浪一般,強烈的危機感襲來,手腳都是冰涼。
衆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在兩妃之間掃視。
地上的瓊花則狠狠一震,猛地擡頭看着葵兒,露出一口齙牙驚道:「明明是姐姐說,娘娘下午都會小憩歇息,讓奴婢乘空兒進去幫忙瞧瞧八哥兒,怎是奴婢故意尋了由頭?」
葵兒立刻綠了臉:「你,胡說!昨日你何時見過我,我一直都在娘娘跟前服侍,哪裡去給你說這番話?」
「是一位宮女姐姐告訴奴婢,放奴婢進內院去的。」瓊花眼波清澈,毫不含糊:「不然奴婢在鳥籠子跟前,和養八哥兒的兩位姐姐說了足有一炷香工夫,來來去去許多宮人都看見了,並沒有一人提醒奴婢不該進去!」
葵兒聽罷,噗通一聲跪在靜妃面前,四指向天賭咒道:「娘娘,奴婢絕沒有允過這樁事!這些日子,『奴兒』一直無精打采,奴婢若是知道宮裡有人熟悉八哥兒性情,自會稟明娘娘,請了這人來問一問。」
「便是像瓊花這般容顏醜陋,奴婢照實稟奏娘娘就是,何須偷偷摸摸,讓娘娘白白受驚!且昨日,奴婢一直侍候在娘跟前,既是奴婢允瓊花進來,她來時,怎麼不見有人知會奴婢一聲?」
靜妃望了她良久,緩緩點頭道:「你起來吧。」
衆人見靜妃這幅光景,就知葵兒沒有說謊,難道瓊花真是受人唆使,故意去驚嚇靜妃?
眼見得髒水就要潑在自己身上,柔妃一時理不出頭緒,不好貿然接話,只得黑了臉,氣結不語。
瓊花卻隱隱覺出,自己已淪爲旁人手中刀、鉤上餌,下場可想而知,是以,一雙驚駭的眼中遮不住得都是絕望。
「哎呀!那這事兒可就奇怪了…」
帶着幾分沉魅的沙啞,偏又清晰入耳,叩動心扉一般的聲音,不是淺夕又是誰?
甚至沒有起身,仍舊慵懶的支肘倚坐在抄手遊廊上,淺夕皺緊了流煙般飛揚的眉。彷彿她正苦惱至極,一不小心,心裡話就脫口而出了。
「特意支使一個醜婢,去驚嚇病中的靜妃娘娘,這麼做是爲什麼呢?」淺夕懵懂的眼光掃過衆人,忽然醒悟道:「莫非那人嫌靜妃娘娘礙了她,想要踩到靜妃娘娘頭上去?」
柔妃聽了頓時臉色鐵青,偏又不能出聲。話中意有所指,連同已身爲莊妃的莊娥,臉上都浮起幾分尷尬。
淺夕兀自掐指盤算:「妃嬪再往上頭,可就是貴妃了…那人必是想做貴妃!」
自婁霖靈被打入冷宮,「貴妃」這兩個字在大宮就變成了野心的代名詞,淺夕一言既出,衆妃嬪眼神都冷了三分,各自垂了眼,心照不宣。
柔妃捏在袖中的手,掌心微汗,人已如坐鍼氈。
「沒有真憑實據,帝姬還是莫要胡亂揣測的好。」斯條慢理,不痛不癢,趙皇后眼中閃過一絲哂笑。
淺夕忙起身笑道:「皇后娘娘教訓的甚是,凡事還是該問清楚。」
說着,腰肢款款,淺夕已經到了瓊花身邊,俯身道:「你若不說實話,可是要吃苦頭的。」
「奴婢句句實話,蒼天可鑑。」瓊花熱淚滾落。
「難道你一個內務處長大的宮女,還真會調教八哥兒?本帝姬也是諳熟鳥獸習性的人,若被本帝姬識穿,你再要後悔,可遲了。」淺夕妙目一眯,笑意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