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連穆太后也不曾想過,自趙家失去富陵採礦鑄幣權時,趙皇后便已一改從前的心境,再不屑於依附穆太后,轉而心生怨懟。
進了亭中,穆太后甚至沒有問靜妃、柔妃方纔爲何事爭吵,只是笑看了莊娥,慈愛道:「今兒是賀你晉封的好日子,哀家身子不爽利,來遲了些。」
莊娥深蹲低頭,感激道:「太后駕臨,是莊娥天大的福氣。」
「起來吧,」穆太后伸手虛扶,又回頭吩咐:「把哀家的賀禮給莊妃拿來。」
一隻一尺來長的朱漆描金首飾匣子遞在芳清手裡,打開來,裡頭是明晃晃、顫巍巍一柄八寶鳳釵。
「這是哀家年輕時先帝御賜之物,今日贈與你,望你溫恭謙謹,德言後宮,早日爲我大燕開枝散葉。」穆太后話中訓示,意有所指。
衆妃嬪都是吸氣妒羨,莊娥則喜出望外:「臣妾叩謝太后聖恩!」
旁邊早有小宮女拿了蒲團過來,莊娥提裙正跪,叩了頭,雙手舉過頭頂,這才受了。
穆太后微笑,也不落座,朝亭外一看:「今日天兒好,難得沒有皇上拘着你們,就好生陪莊妃樂一樂。靜妃,陪哀家去太液池走一走。」
「是。」靜妃已經拭乾了淚,想也沒想,就溫馴的應了。
「你就是柔然國來的帝姬吧!」穆太后一轉明眸,看住淺夕。
「太后,正是卿歡!」淺夕展顏一笑,不枉自己剛纔頻頻擡頭以示存在感。
「瞧着就是一副伶牙俐齒的機靈樣子,不嫌悶,就來陪哀家聊聊天。」似乎受了淺夕明媚笑容的影響,穆太后眼波中的晦色也澄明瞭許多。
三人步出亭外,經過瓊花身邊時,淺夕低聲道:「還不跟上,等着在這兒挨板子麼?」
瓊花擡頭飛快瞄一眼這位頻頻替自己解圍的異國帝姬,忙胡亂朝皇后的方向叩了頭,就起身緊緊跟在一衆小宮女後頭,隨着太后一行往太液池去。
一路雕欄玉砌,高軒綠柳。
穆太后憑欄遠眺,病容消瘦,烏雲般的鬢髮邊竟然生出幾絲白髮。
靜妃心裡憑空生出愧疚,低聲嚅囁:「太后,臣妾…」
「聽說兒?一隻畜生罷了,何至於鬧成這樣!」穆太后眉目悠遠,彷彿沒有半分責怪氣惱:「清暉這時候怕也到烏倫都了吧,你心裡難受,就該來找哀家說一說,永樂宮哀家還做得了主,何苦悶得和宮人們置起氣來!」
「太后…」靜妃跪下,淚流滿面。
「扶起來吧。」穆太后也忍不住傷感,背身吩咐。
宮女們皆在十步遠站着,淺夕忙伸手扶起靜妃,寬慰道:「娘娘莫要傷心,公主在烏倫都不會受苦的,您看卿歡在這裡不也很好麼?太后慈愛,娘娘們待卿歡也和氣。聽說公主活潑聰明,我們烏倫都的王后最喜歡這般性情的女子。」
所謂由己及人,靜妃看着與女兒一般孤身來到大燕的淺夕,好感之上又生了幾分親切:「今日多得帝姬仗義執言,才問清了來龍去脈。」
穆太后也回過頭來,凝住淺夕良久道:「帝姬這般聰慧,委實該賞,有什麼想要的,不妨告訴哀家。」
淺夕一臉欣喜,行禮道:「卿歡真的要什麼都可以麼?」
穆太后笑意淡然:「說說看。」
一指階下跟在最末的瓊花,淺夕歡快道:「方纔聽娘娘們的意思,她那般容貌留在宮裡,有損祥和之氣。不如太后就將她賜予卿歡吧,卿歡必然厚待之。」
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穆太后神色微動,淺夕早晚要離宮,瓊花隨了她去也是個好出路,最要緊,將瓊花賜予淺夕,柔妃、靜妃就沒法再在這事兒上糾纏。
且穆太后於瓊花有再生之恩,只要穆太后開口,瓊花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放在這位柔然帝姬身邊,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帝姬初來乍到,諸事不熟,若看重瓊花,也是她的福氣。」
聽穆太后應允,淺夕喜作一團:「太后,您真好。」
「去吧,帶她去收拾收拾,這個樣子到處走,倒像誰真苛待了她似得。」穆太后臉上浮起倦色。
淺夕目的達到,歡喜而去。至於後面穆太后和靜妃還要談什麼,她能猜出幾分,卻懶得知道。
今日,這一後兩妃她已瞧了個清楚,趙皇后倒了,靜妃、柔妃也是難成氣候。如此正好,她要的就是這個後宮一點點腐化、爛透,稍有風雨,便是摧枯拉朽,大傷元氣。
如果現在就把趙皇后從後位上推下去,反倒會令穆太后、惠帝警醒。
這廂,看着淺夕主僕二人的身影繞過九曲橋,一路遠去。
穆太后沉下臉色,瞧了靜妃:「白活這麼大年紀,做母親的人,還不如一個未嫁的帝姬!清暉有你這樣的母妃,也合該她命苦!」
猝不及防,靜妃被穆太后劈頭蓋臉罵得瞠目結舌。
「太后…」
「你何時變得這樣蠢笨迂腐?」穆太后眸光銳利,半分情面也不留,沉聲訓斥:「卿歡帝姬也有個病弱的母妃你知道麼?奄奄一息卻就是撐着那口氣不肯嚥下,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只要她還活着,鬱圖帝君就不會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女兒流落大燕,就會念着那點子骨血親情,將來一旦有機會,就會接女兒回去。」
「你呢?保不住女兒已經是你這個做母親的無用,現在還想破罐子破摔,斷了清暉最後一線生機退路!胡塗,連哀家都替你羞慚!!」
身子重重搖晃,靜妃一時難得消化理解,傻愣愣淌下兩行清淚,望了穆太后磕巴道:「太,太后,我的暉兒…臣妾還能再看見她?」
「哼,」穆太后氣不打一處:「百年前,景帝伐魏,用緩兵之計,和親的高瑰公主走到半路還被追回來呢。」
彷彿有一束光透過層層陰霾照進心裡,靜妃眸光動搖。
「鬱圖帝君爲何不讓卿歡入宮爲妃?就是對四國盟約心存它意。柔然本就是被形勢所迫,真以他們的想法,巴不得這次結盟不成才好!」穆太后耐着性子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