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同感,趙憐兒沉吟細思,一徑跟着裴頤華朝前走,不知不覺便聽住了
「是以,依頤華所想,大師一生閱歷無數,中年時還曾親歷過一次流放,彼時,若大師仰頭看見鋪滿赤霞的天空,該是怎麼一種心境!」裴頤華愈發放慢語速,提裙引着趙憐兒上了小亭的上層。
二人憑欄而眺,太液池在晚風中波濤壯闊,一輪紅日如血,霞光映入水中,瑟瑟涌動。
饒是趙憐兒身爲女子,此時此際也覺心旌滌盪。
「人事無常,轉頭一瞬,唯有星辰日月與天長存。郡主的見解果然高人一籌,憐兒敬服!」心中對琴意忽然有所領悟,趙憐兒由衷感嘆。
裴頤華卻微不可見一笑,垂眼黯然道:「人事無常…貴人說得好。今時頤華能與貴人在此憑欄而眺,他日還不知會飄零於何處。」
「郡主正是青春韶華,何出此言?」受了裴頤華情緒感染,趙憐兒不覺心酸沉重。
「青春韶華是不假,可論及人事無常,又有誰比我體會更甚…」
裴頤華笑意勉強,趙憐兒不期然聽見這樣的心聲吐露,震動之餘下意識想到一個人秦相府長孫秦欽。
身爲東都的待嫁名媛,趙憐兒還曾遙遙見過這位驚才絕豔的如玉公子。當年裴頤華定親之時,更是妒煞了無數閨中少女。可誰曾想,秦欽會那樣就喪了命,以至於裴頤華不得已,走了入宮這條萬難之路…
看着身邊高雅超然的裴頤華,趙憐兒甚至渺渺生出一個念頭:這般女子,就算得了聖寵應該也是溫敦寬和、律己自愛之人吧。
獨得聖寵?那是像肖家姊妹那等愚蠢之人才會有的想法,她趙憐兒倒更願意連手頤華郡主這樣的人,讓自己在後宮裡能立足長久!
心念暗動,趙憐兒面上並不顯露,只是與裴頤華並肩立在亭上,默默看着遠處煙霞滿天,紅日西墜。
忽然,亭下一陣異動,偏僻的花徑深處閃出兩道人影,正是肖素珏帶了自己的貼身宮女匆匆回宮。
本來這裡是御園,任誰來去都是尋常事。可肖素珏此刻神色慌張,頻頻回首四顧,形跡可疑,引得趙憐兒與裴頤華在亭上同時側目俯看。
亭下花樹團圍,明珠與趙憐兒貼身宮女春螢都是沉默靜立,肖素珏從十步之外的石徑匆忙走過,竟絲毫不察亭中有人。
直到主僕二人身影遠去,趙憐兒才覺出自己失態,忙斂了疑心,訕笑道:「肖貴嬪不知道又去哪裡貪玩到這個時候,看明天皇后娘娘不問她!」
裴頤華卻滿眼嫌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彷彿肖素珏此人根本不屑於她談論。
趙憐兒頓時安心。
眼見天色不早,二人相扶着下了小亭,步出御園,預備各自回宮。
在一處拐角,裴頤華忽然停了腳步,欲言又止:「頤華敬貴人人品才情,有意結交…頤華不才,少時常有幸入宮,宮裡也頗認得幾個熟人…」
看裴頤華凝重神色,趙憐兒不由心中一緊,面上仍微笑道:「郡主有什麼逆耳忠言,但說無妨,憐兒並非無雅量之人。」
裴頤華認真凝了她一眼,才道:「如肖貴嬪姐妹這等庸碌自輕的女子,貴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哦?」話中隱現離間之意,趙憐兒戒心頓起。
裴頤華卻彷彿未覺一般,顧自道:「聽聞前些日子,凌嬪父親血諫宣室殿,聯合一衆御史彈劾皇后娘娘疏於管教、肖氏姐妹穢亂後宮。如今凌御史生死未卜,朝中衆臣不依不饒,皇上怕是已不勝其煩了…」
一時心驚,趙憐兒雖然也模糊聽聞了一二,卻沒有裴頤華知道的這樣細緻清楚。當下,勉強一笑道:「郡主好意,憐兒心領了,可皇后娘娘時常教我們姐妹要和睦,每日長春宮裡相見時,郡主可讓憐兒如何能敬而遠之。」
裴頤華臉上浮起一絲疑色,語塞半晌才道:「貴人當頤華是背後挑唆的小人的麼?所謂稟性難移,一個人的性情與生俱來,如肖貴嬪這般,做過一次錯事,稍加規勸、禁足幾日就能永不再犯了麼?頤華是顧念貴人與皇后是姑侄至親,纔出言提醒,免得日後不止貴人,怕是連皇后娘娘也要被牽累進去!」
說罷拂袖而去,趙憐兒一時愣怔,裴頤華話裡的意思是連皇后也面臨着危機?這也太危言聳聽了,她實難相信。
那廂,裴頤華走出兩步,又回頭強壓了薄怒,悶聲道:「若是貴人回去能想明其中利害,頤華勸貴人趕緊去做一件事讓皇后娘娘快些把凌嬪從冷宮裡放出來。不然,凌御史一旦死去,皇上便成了色令智昏的暴君,而皇后娘娘縱容自家侄女狐媚後宮的罪名就會坐實。縱然娘娘自有開脫之法,那又怎樣?事情傳揚開來,東宮的清譽一樣要受損。那時,貴人還能獨善其身麼?」
「換言之,若皇后娘娘現在就着人去開解凌嬪,讓她回秋闌宮去。只要凌嬪一切如舊,肖貴嬪姐妹的所作所爲就與皇后娘娘和貴人徹底沒了半點干係。將來凌御史就算沒能挺過去,那也是他自個兒爲人狹隘,行事偏激,怪不得旁人。」
「如此,不算是離間貴人與貴嬪的姐妹情深吧!」
再次傲然離去,趙憐兒看着裴頤華的背影,一肚子憋火,卻又句句都聽了進去。
旁的不說,剛纔肖素珏鬼鬼祟祟的算怎麼回事?這宮裡,除了皇后、三妃,數她位份最高,若不是心裡有鬼,誰能讓她這般驚惶失措!莫非還真如裴頤華預言的那樣,她又去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狠狠一跌足,趙憐兒心亂如麻,真假難辨,只得一轉身,先回宮去再做計較。
另一邊,裴頤華昂首端肩,僵着身子走出老遠,才覺出雙腿綿軟,扶牆按了心口調息。
她這般開罪趙憐兒,如同手持雙刃劍,若是擊不中對方,便要反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