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四宮,衆人口中的冷宮。
遠遠看去一派斑駁森然,不經修剪的樹木異常繁鬱,外頭昊日驕陽,到了這裡都變成壓抑冷肅。連同住在這裡的宮人,一個個都仿若不正常,好像活在另一個位面。
陳慧嚇白了臉,不明白凌嬪爲什麼一定要來這裡,若是換做她,寧願在外頭仍辱偷生,也不要一輩子終結在這等地方。
引路的小太監領着三人到了地方,陳慧看着昏暗發黴的宮室,不管不顧就衝了進去,拉住一臉錯愕的凌嬪哭得驚天動地。
明珠忙上前伺候,三人輪番一通解釋,凌嬪這才明白她們的來意。
推開陳慧,背過身去,凌嬪冷冷扔下一句:「你們走吧,這裡不是諸位娘娘該呆的地方。」
陳慧還要再上去勸,裴頤華卻示意明珠拉住陳慧,微微搖頭。
方纔,適應了屋裡的光線,裴頤華就看見凌嬪臉上隱有傷痕,想必是之前掌嘴受罰後,冷宮裡醫藥不全,沒有好生將息留下的。
一個女子倘使連容貌也不在乎了,又哪裡還會在意什麼聖寵和外頭的富貴榮華。
所幸早有準備,裴頤華低聲一嘆,上前道:「凌姐姐是有氣節的人,頤華自知勸不動姐姐!這趟來,最要緊也是聽說了令尊的消息,所以來給凌姐姐報個信,不然頤華於心不安。」
將凌御史血諫宣室殿,受了二十廷杖的事一一道出,又將凌御史現在的傷情仔細說與凌嬪聽。
起初凌嬪還強撐着微微發抖,後來聽到父親傷重不醒,才猛地轉過身來,瞪大秀目,不可置信一般。
可裴頤華素有清名,又豈會是拿御史的生死胡說八道之人。
淚珠撲簌簌落下,凌嬪聲音顫抖:「郡主是說家父他,已經來日無多?」
「哪裡就這樣嚴重…」裴頤華佯作慌亂:「我聽說京中許多名醫都去府上瞧過,想必過些日子凌伯父就會醒的。凌姐姐放心,不管好壞,頤華必然再來知會姐姐。」
腳下一個趔趄,凌嬪頓時眼中絕望。倘若父親的傷真那麼容易痊癒,又何須請許多大夫去看?裴頤華說,好壞都會給她捎信兒來,意思不就是怕父親一朝駕鶴西去,她身在冷宮連個消息都不知道麼?
跌坐在椅上,凌嬪淚眼看了裴頤華,一句話都說不出。
裴頤華也一臉不忍,迴避了她的目光,示意陳慧、明珠,轉身欲去。
「郡主等一等!」撲跪下來扯住裴頤華裙角,凌嬪嘶聲哭道:「凌姣無用,求郡主想想辦法,讓御醫去瞧瞧家父的傷吧,凌姣來世結草銜環,也會報郡主再生之恩…」
「姐姐快起來,」哪知根本扶不動,裴頤華索性長長一嘆,蹲身道:「凌姐姐真是聰明一時胡塗一世啊!凌伯父生死未卜,姐姐卻來求我…姐姐可知道,凌伯父爲何會觸柱血諫?」
凌嬪淚眼愕然。
認真看了凌嬪,裴頤華細細道:「因爲,朝中有人說,凌伯父之所以聯名彈劾皇后和肖貴嬪,是攜了救女的私心!凌伯父爲以示清白,纔會那樣激憤。我這樣說,凌姐姐可明白了?」
淚下如雨,凌嬪頹然鬆手。
裴頤華臉色端肅,又懇切道:「凌伯父愛女如斯,頤華若是姐姐,此番不管是去求皇上還是求皇后娘娘,亦不管能不能爲凌伯父請到御醫診治,起碼全了一個『孝』字!不然,姐姐身爲人女,日後…當如何自處?」
心中悸慟,凌嬪搖晃着起身:「郡主說得對,凌姣這就去…可,凌姣已身在冷宮,如何出得去?」
「這個不妨,昨日皇后娘娘彷彿還召喚過林公公,問凌嬪娘娘可有悔意。此番娘娘只管去找這西四宮裡管事的林公公,他必會帶您去見皇后。若不是如此,我家小主也不會巴巴兒到這種地方來了!」明珠在一旁插話。
聞言,凌嬪又要蹲身感謝裴頤華,裴頤華卻一把扶住她,順勢附耳在她肩側,悄聲說了一句話。
凌嬪頓時瞪大了眼,失聲道:「郡主所言當真?」
「出我的口,入你的耳。姐姐只管拭目以待便是!」裴頤華說罷,便霍然轉身,匆匆離去。
留下吃驚的凌嬪一人失態地呼喊:「我要出去,我要見皇后娘娘,林公公,林公公在哪裡…」
聽着背後傳來一聲聲急切的驚呼,陳慧好奇:「郡主,您剛纔和凌姐姐說了什麼?娘娘這樣急着離開!」
裴頤華腳步一頓,眼芒微冷:「你不曾聽見我的話麼?出我的口,入凌嬪的耳。不該知道的事,貴人還是少問爲好!」
明明品階還高上裴頤華一級,陳慧卻下意識俯首噤聲。
事情進展的十分順利,裴頤華纔剛去凝香閣知會了趙憐兒,另一邊,凌嬪已經在林保的帶領下,跪在長春宮外,叩地認錯。
聲聲見血,闔宮唏噓。
趙憐兒忙趕去,又是裝着穿針引線,又是求情,趙後才允見了凌嬪。
據說凌嬪十分懊悔自己之前的衝動,趙後念她能在冷宮裡思過自省,不止寬恕了她的過錯,還答應去求皇上派一位御醫到凌府瞧凌御史的傷…
事情一氣呵成,連淺夕聽了秦月瀾報訊,都對裴頤華的果敢聰慧驚豔不已。
宮外,慕容琰已經收到了淺夕託芳怡傳出的密信。一切部署周密,只待宮中的暗涌破口而出,迎接一場風雲色變。
深宮裡,囑咐芳怡務必集中一切精力盯死嚴若儒,淺夕又去鄭重請託秦月瀾,告訴她,這幾日務必要讓裴頤華跟在趙憐兒左右。
心中震動,秦月瀾彷彿忽然明白過來什麼,一臉驚駭拉住淺夕沉聲道:「帝姬,你說實話…所有這一切,是不是都爲了除去肖貴嬪姐妹!帝姬讓月瀾和郡主去做這些,可是在利用我們?如此處心積慮,帝姬到底意欲何爲?!」
面色不善,秦月瀾心頭慍怒,仿若被欺騙了般難受。
「事情並非如充媛所想!這是信任,不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