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而又甜蜜，淺夕脣畔浮起一絲瞭然的微笑正因如此，她纔會下定決心，選擇留下。
朝夕相伴，攜手天涯。多麼美好的畫面！淺夕何嘗不想回應慕容琰殷殷的目光，此時此刻，她就恨不能飛撲上去攬住他的頸項，悄悄告訴他，他們已然有了孩子，然後紅着臉，偷偷看他欣喜若狂、不可置信的眼…
但是那幾張「借糧令」，就像高高懸在她頭上的催命符，讓她不斷想起轟然崩塌的鬱山！想起鹿門關上與關隘齊高的將士屍體！還有那高高的屍山之上，父親白濯孤膽忠魂，浴血奮戰到最後一刻，萬箭穿心跌落屍山的樣子…
甚至有一瞬，父親染血的臉龐竟忽然變成了慕容琰！
淺夕猛地閉眼，不敢想下去。
「如今我已落得這般境遇，還能有什麼身份之累？一切終究都是天意，王爺千里奔赴回京，便已經踐行了諾言，從此夕兒與王爺兩不相欠。」
彷彿聽見慕容琰重重吸氣的聲音，淺夕指甲掐握着手心，僵直着脖子不回頭。
肩頭忽的被抓起，慕容琰眉目之間都是危險，深深看進淺夕眼底：「你這腦袋裡又在盤算什麼？莫當本王不知，若是你想留在這宮中籌謀什麼，大可告訴本王，何必這般委屈自賤！」
慕容琰威儀之下，便是三軍百官也要腿軟，淺夕到底心虛，只得逼紅了眼圈，咬牙瞪他。
「自賤？原來在王爺眼中，夕兒走投無路之舉竟是自賤？」淺夕本就悲慟，此刻觸動了情緒如何還穩得住，當即倔強哭道：「上一世，莫不是王爺將夕兒送入宮中，才被皇上拿捏，不得脫身，最後困死在這深宮牢籠？今時今日，天意不巧，狄戎、強魏紛紛來犯，以致王爺遲歸，夕兒又被迫落到入宮爲妃的境地！夕兒不曾責怪王爺半句，如今倒成了夕兒自輕自賤？」
「既如此，王爺何必還要來管我，讓我自生自滅便是！」
聽見淺夕提起前世「白宛」之事，慕容琰眼前就是一黑。
自宛兒死後，他不知自責過多少次，後悔那不經意的一念之差。當初，假如他不送宛兒入宮，而是執意將她留在王府，縱然宛兒重傷難醫，起碼不至於癡情無寄，死得那般淒涼…
淺夕轉側着臉，身子也是虛脫無力。她就知這句話，最能刺中慕容琰軟肋，才故意撿來說。
忽然被攬入一個僵硬的懷抱，淺夕睜大了眼，慕容琰他…竟是在顫抖麼？
「夕兒，去西南吧，不要留在宮中。本王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便是赴死，本王也陪着你！」
淚花涌動，淺夕雙手抵按着慕容琰的心膛，笑意悽楚，心道：若是我們去赴死，寶兒豈不是又要重蹈我當日的覆轍？阿琰，不止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也一樣，哪怕咱們是爲了寶兒。
勉力推開慕容琰，淺夕眼中泛起柔色：「若是王爺還顧念昔時舊情，就與強魏速戰速決，然後回京廢了慕容祈這昏君，讓他罪己懺悔！跪在烈侯祠前，向枉死的千萬大燕將士謝罪！」
「若然王爺不答應，或是出征一去不返…」
淺夕燦然一笑，手中寒光頓起，帶着白芒的月曜已然抵在頸間。
「夕兒，你這是做甚麼？！」慕容琰深知月曜鋒利，只需稍稍着力便會受傷。
「做什麼？夕兒還能做什麼！夕兒累了，若是再連希望也沒有，不如死了乾淨，一了百了！」說着，淺夕就將月曜鋒芒抵緊咽喉，閉上了眼。
「不要！」
以淺夕的烈性，慕容琰毫不懷疑他若不答應，她下一刻就敢自戕給他看！
莫非夕兒真的一時不慎，遭了慕容祈算計？慕容琰心亂如麻，喉中又是一股腥甜。
看着淺夕緊閉的眼長睫甫動，還掛着淚珠，慕容琰伸手握住她如雪皓腕，拉進懷中。
「本王答應你，」擁攬了她纖柔的腰肢，收緊，慕容琰臉頰貼在淺夕鬢邊低語：「夕兒，你也要記住你答應過本王的事，今生來世，都不會離開…好生珍重，等着本王回來！」
恨不得將淺夕揉進身體裡，慕容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番話的。許是寵她無度早已成了習慣，許是又想起了那個大雨滂沱的夏夜，她如一縷青煙般消失在這個世界，教他連追悔莫及的機會都沒有！
攬着小小而溫熱的身軀，這種失而復得的珍視，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他捨不得她有哪怕一點不如意，他生怕自己不經意間又會重蹈覆轍，將她推到絕路…
輕輕吻在淺夕烏雲般的鬢髮上，慕容琰極溫柔地俯身將頭靠在她纖弱的肩上。
淺夕鼻酸得差點兒忍不住去回抱慕容琰勁的腰：他就這樣應允了，沒有雷霆震怒，沒有強硬霸道，就這樣又一次，毫無條件的依了她…
淺夕不知道，慕容琰溫柔的擁吻背後，卻是越來越冷冽如鐵的眼神。
這是最後一次了！
不管是惠帝，還是狄戎、強魏，他這一次要全部解決！往後的日子還長，他絕不許還有什麼沒完沒了的意外，總是橫更在他和夕兒之間。
一種雄獅般的氣壓從慕容琰幽邃的眼底升起，漸漸彌散開來。他不是沒有野心，只是厭惡實現野心時那些必經的齷齪！身在皇族，他親眼所見太多了，多到讓他厭倦、不屑，但是現在，他一切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了！
野心？不擇手段？剷除異己？黨爭朝鬥…呵呵，隨便，都無所謂了，他只要結果！
淺夕顯然感受了慕容琰的不同，他就這麼一言不發抱着自己，卻好似汲取到了莫名的能量。
眼中悲喜交加，淺夕有些不敢相信。
方纔她是有多絕望，生怕慕容琰會傷懷過度，在戰場上分心。可是她卻不敢流露出哪怕一丁點兒心軟，讓慕容琰察覺了她真正的意圖。
但是此刻，慕容琰身上彌散開來的鐵血之氣，分明就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