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淺夕說不出是擔憂還是欣慰,最起碼,秦月瀾並不排斥這個孩子…
正想着要再怎麼安撫她,忽然外頭宮人高聲通稟:「太后娘娘駕到」
兩人臉上異色,淺夕剛要起身,秦月瀾已飛快從淺夕手中取過藥碗一飲而盡,闔目向裡躺下,顯見得是不願見穆太后的意思,又或者,她此刻還不願面對任何人。
將帳簾放下一半,淺夕走去門邊,蹲身迎駕。
穆太后病體沉綿,精神尚好。
步輦一直擡到廊下,穆太后杵了拐讓芳清扶進殿來。依然還年輕的臉上微微浮腫,身子卻輕減不少,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淺夕看着心中到底不忍,請了安,還是上前攙扶。
「太后怎麼親自過來了?」
「你也是!剛剛纔暈了一回,怎麼不在榻上好生躺着,倒下了地。」穆太后今天格外開心,握了淺夕的手,便不願再鬆開。
淺夕微微搖頭,一指榻上的秦月瀾道:「臣妾不過一時之氣,早已無礙,倒是怡嬪,摔了一跤,動了胎氣,劉太醫囑咐,半月都不讓起來活動。」
穆太后不以爲杵,直點頭說:「原該如此。」
二人走到榻前,穆太后悄聲撩開帳簾,低頭細看秦月瀾的臉色。她本已視力減退的厲害,瞧一瞧不過求個心安,淺夕自然不會阻止。
帳簾的陰影裡,秦月瀾半側着身子臉兒朝內,只能瞧見微白的臉頰,和擱在被外,籠於小腹上的雙手。
穆太后嘆一聲「可憐見兒的」,就和淺夕走去另一邊說話,免得吵了秦月瀾歇息。
兩人在軟榻上剛剛坐定,穆太后便道:「這次原是皇上不對,日後還要你多多從旁相勸纔是。」
淺夕皺了眉,垂頭不語。
穆太后也知勉強不得,換了話茬兒又道:「哀家知道,你這孩子明着瞧硬氣,內裡卻是個心軟良善的…」
淺夕眉梢不可微見地挑了挑。
「哀家眼睛雖然看不清了,心卻不瞎。」穆太后一臉平靜,兀自道:「你別忘了,哀家也是主持過六宮的人。權謀殺伐,哀家哪一樣沒經過?便是哀家手裡處置的人命,哀家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了。」
「但是自你代掌六宮以來,雖然宮中人人自危,卻何曾見你真正取過誰性命。便是莊娥,這次若不是被禁足在清漪宮裡,未必不會被心若夫人的事牽連進去,下場是不是又一個靜妃,哀家也未可知。」
說不感動是假,意外轉頭看着目光渙散的穆太后,淺夕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雖然她無法原諒穆太后算計了自己,還連累了秦月瀾,但是太后的病痛,大約便是上天的懲罰的吧…她從未想過,要與穆太后爲敵,更遑論她如今是有孕之身,加上秦月瀾,她需要穆太后的扶助。
「謝太后體諒!」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柔和。
穆太后脣角浮了浮,越發溫言道:「這次皇后的事,是個意外,哀家不怪你。爲了保皇家體面,維護太子,你也盡全力了。心若夫人的事,哀家也不想問緣由,但是…」
頓了頓,穆太后臉上閃過一絲陰沉:「哀家想拜託你一件事!」
「太后請講。」
「把害死皇后和程心若的人給哀家找出來,乾淨利落的處置掉!不要手軟。」
「太后…」
淺夕有些愕然。
端坐在軟榻上,穆太后雙手扶膝,目視前方虛空,一字一句的道:「哀家既留你在宮中,便是信得過你。太子得你多次周全,若後宮中有人要害太子,只有你防得住。」
「哀家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能熬到瞧着皇孫出世,便是哀家的造化。」
「芳清,」穆太后伸手,芳清忙將一隻檀木匣遞上:「鬱妃,今日,哀家便把太子和後宮都託付於你,好生照料太子,皇后若有在天之靈,也會感激你。」
木匣在案几上打開,露出了裡頭五彩神玉雕琢的鳳印。
「沒有這鳳印,臣妾一樣會好生照拂太子!」淺夕微慍,不喜歡穆太后這樣直白的對等交換。
聽見「鳳印」,躺在帳簾裡的秦月瀾微微一震。
另一邊,穆太后卻忍不住輕鬆一笑:「帝姬總是這麼有志氣!」
拉過淺夕的手,穆太后話中懇求:「哀家知道,這東西不過就是個虛物,擺在哪裡也就是個擺設。哀家曾把她賜予皇后,她也不曾用好。現在皇后不在了,哀家把它交予你,不過是希望後宮可以人心安定,你能名正言順。」
「不止如此,哀家還會去奏請皇上,冊封你爲貴妃,從此統領六宮。」
貴妃?那便真真是六宮之主了,淺夕看着穆太后,眼中有些困惑。以她的身份,又已有了孩子,是萬萬做不得皇后的,貴妃之位,便是一步將她送上了巔峰!至於立後,那絕不是一朝兩夕的事,果真日後擇出一個合適來立,她也已在後宮盤根錯節,根基穩固,無人可以抗衡。
穆太后這麼做,就不怕麼?
感覺的緊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顫抖,淺夕忽然明白過來,現在放眼六宮,穆太后已經無可選擇,她是在賭,賭自己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就可以全心全意的待太子,輔佐太子日後登基。
但是她不知道,人心的慾望是無止境的麼?!往往一旦得到了所有,就會開始覬覦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穆太后到底還是差了端敏皇后一個「狠」字在裡頭。
這事,若換成先端敏皇后,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她的孩子拿捏在手中,那纔是掐住了她的死穴,教她不得不忌憚。
不屑於趁人之危,巧取豪奪,淺夕雙手接過鳳印,福禮謝恩。
誠如穆太后所言,「名正言順」這四個字,現在對於她來說也很重要。皇后已逝,後宮無主,穆太后又在沉屙病痛之中,另有柔妃在一隅虎視眈眈、蟄伏待發…既然穆太后誠意相授,她不應辭。
但是威服六宮,榮登貴妃之位,這條路,她會自己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