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裕王府的氣氛卻沒有隨着天氣一日日轉暖,裕王慕容琰的情緒更是跌入冰點,到了恐怖駭人的地步。
這日,昌華苑的書房裡,一隻半舊不新的男子荷包徹底點暴了慕容琰的怒火,陸昌連同蓉娘都被罰跪在地上,聽着他怒吼咆哮。
蓉娘咬緊牙關,一問三不知。陸昌已經被罵得麻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早死早超生的模樣,只求來一個痛快解脫。
慕容琰白吼了半晌,最後也只能對着荷包裡那封簡短的書信窩火怒目。
清秀而翩然的字跡,孱弱無力之中透着幾分飛揚無束的自在,內容更是簡單到尋常:
「見字如晤,去歲匆匆一別,已有數月。期間奔波顛沛,妾回京後染疾臥病至今,方有餘力一償與君之約,報君安好!未知君之丰姿依舊否?甚念。
…近日,常憶梅山行宮有奇梅萬株。當此季,必是冰香雪潤,玉樹縈縈,虯姿芳韻獨絕古今,與君相映成輝,教人心甚嚮往之。不若妾病中索然,僅窗下一塘殘荷、半爐餘炭伴與左右…
而今,君帝臨江山,主一方天下,日理萬機不得閒暇,妾於千里之外祈君聖體安康,山高水迢,未知此生餘歲,尚有與君再聚之時也…」
梅山行宮?帝臨天下…元階!!薄薄的絹帛被某人捏在手中,絲絲扯碎。
蓉娘深諳其中內情,只是一味低了頭,生怕被慕容琰看透什麼——她可沒王妃那樣好的定力和底氣!
陸昌倒是好奇,頻頻瞄那絲帛,不知是什麼內容,竟能讓王爺徹底破功。莫非,娘娘還紅杏出牆了不成?若果真是這樣,他可要伸大拇指大讚一番了。王爺這一日日的跟自己彆扭,根本就是「病」啊,得治!還得是狠藥猛治方顯奇效!
念及此處,陸昌未及反應,眼前人影一閃,某人已經衝了出去。
…
裕王府西北角上,一處小山丘,位置背風向陽,幽清靜謐。
兩三個婆子正奮力培植着幾棵植株,幾個小丫頭在一旁指點嘰咕,唯有一道月光般的身影,溶溶漾漾立在遠處,眺望着層層迭迭的宮殿之外。
只一眼,慕容琰萬般怒火都不知去了何處。
嬌稚的身子裹了厚厚的狐裘仍是不盈一握,從前青瓷凝脂般的肌膚透着花瓣的質感和柔光,現在卻幽涼如玉,纖薄脆弱。
攥緊的手艱難地鬆開,慕容琰心裡泛起熟悉的悸痛。
從淺夕回京到一病不起,從霎時的狂喜到痛入心髓,僅僅只用了一夜而已。感覺着懷中的人溫度一點點流逝,比當年驚聞白宛故去,還要教他恐懼。
之後,淺夕的病情穩定,也沒能帶給他多少安慰,老太醫的話字字句句敲在他心口。他不用問也明白淺夕爲何會病來蹊蹺、無藥可醫——不過就是當初重生之時的鬼神之力已然離體,淺夕只剩下一個孱弱的軀殼,不堪陽世壽數,所以,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哪天,哪一個他不經意的瞬間,兩人便又會陰陽兩隔。
這樣的認知讓他每見淺夕一次,都心如凌遲…
默然看着培植梅樹的衆人,慕容琰轉身離去。那銀絲青緞的男子荷包也被他胡亂塞進袖中,一如他鬱堵如麻的心情。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憑着一隻荷包、一箋書信,就輕易相信淺夕在代涼的半年裡會與元琛生了私情。
春消夏盛,日月更迭。
裕王府裡奇妙的平靜着,因爲「宛妃」出現而引起的波瀾也在悄然中淡化,只有夜夜幽涼的玉笛,讓人們不時想起裕王府裡還有一位身份撲朔迷離的女主人。
綠蕪、彩薇因爲慕容琰始終如一、不冷不淡的態度,生出一絲慶幸。只要裕王府一日沒有正印王妃,小姐和小少爺的地位就不會有威脅。王爺是念舊的人,不然也不會連她們兩個無足輕重的丫頭,都一直養着。
唯有蓉娘,知道淺夕的謀算計劃,暗暗開始不淡定起來。之前她也篤定王爺是愛之深、責之切,抑或是愛深而情怯也未可知。但是現在,又三個月過去了,淺夕的身子明顯好轉,情況樂觀,王爺卻仍是一副避之千里的樣子,莫非真涼了心?
夜闌,萬籟俱寂。
淺夕手中拈着玉笛,無奈搖頭。她實在是不善此物,偏元涼又是個中高手,素日吹奏的曲子也都九轉百回,難度極大,真是辛苦煞她了。
翻動着桌案上今日特意去買回來的曲譜,淺夕細細研讀上頭樂師的註釋心得,蹙眉凝思,斷斷續續的笛聲又起…
「王爺,娘娘已經歇下了…」
「沒有,沒有,王爺是蓉娘胡塗了,娘娘就在西廂臨水軒裡!」
「娘娘不在臨水軒!」
「小姐明明就在臨水軒,蓉娘你什麼意思?!」
「娘娘已經歇了。」
「蓉娘,你!」
外頭響起彩薇和蓉孃的爭吵。
淺夕拿下脣邊的玉笛,目光有些恍惚。
三個多月了,他第一次在月上中宵的時辰來了宛汐苑…
沉吟愣了片刻,淺夕抿脣轉身而去。
臨水軒後的小院裡,有一處湯池,專爲她祛寒療病而設。
一路衣帶寬解,羅裳委地。
就在淺夕玉足跨向湯池的一刻,身後的門被大力推開,驚散一頭青絲,滑落垂墜,披散在素玉般瑩潤的肩頭、腰際…
看着眼前的一幕,慕容琰腦子「轟」得一聲,頓時失了思考,僵在門口,進退不是。
他少有看見這樣的淺夕,除了那曾經短暫甜蜜的新婚。
沒有蒼白孱弱,沒有痼疾纏身,因爲熱氣蒸騰泛起緋紅的肌膚,飽滿瑩潤;筆直修長的腿羞澀地顫慄;依舊纖細不盈一握的腰肢,入手必定綿軟柔韌…
廊外,彩薇已經被蓉娘捂住嘴拖走了。
淺夕看着慕容琰火熱肆意的眼神也是臉紅如血,下意識朝後退去,腳已經踏空。
「啊——」
沒有預期的跌倒,山巒一般的懷抱,冰雪一樣的氣息,混合着紫金醇濃沉如醉的清冽…淺夕蹙起眉尖深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