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憐上前一步,恭敬地舉了個躬,乖巧地喚了聲:“婆婆。”
同時在心中道:“對不起婆婆,我明知夫君已經有了紅顏知己田姑娘,卻堅持着要嫁給他。可我並不愛夫君,我嫁他,只是爲了想讓爹孃知道,我也是可以離開他們並且獨立生活的。那一瞬間,我竟然忘記了夫君的處境,對不起婆婆。”
她的眼中浮現出歉意與愧疚,心中黯然嘆道:“可是這些話我不敢同夫君說,我怕他會休了我,那樣的話,我就要被迫先休他了,否則娘是不會再讓我進孃家門的。我不想要那樣,更不想讓夫君因此顏面掃地,最不想的是離開王府。婆婆,希望夫君日後若是知道了這些,不要氣壞了。”
更何況……她想道:“夫君待我這麼好,溫柔體貼,不嫌她笨,又不計較我壞了他和田姑娘的好事,還三番四次爲我解圍,幫我脫困,甚至承諾絕不休我……婆婆,夫君待我越好,我便越愧疚。”
她靜靜地站着,注視着墓碑,神情多變。似乎在心中默默地說着些什麼,慕容澈靜靜地看着她的甜美的側顏,心中繼續方纔自己未完的話。
“娘,她是羅憐,我的妻子,是父皇賜婚給我的。我們並非兩情相悅而結合,這便脫離了您曾交代給我的初衷。可澈兒卻記得您生前的委屈,當父皇夜宿他處,另納妃嬪,再得兒女時,您默默含淚的樣子。以及那句您常掛在嘴邊的‘寧爲尋常百姓家’的話。”
“娘,您說的對,人生數十載,最重要的是找到心愛的人共度餘生。可是娘,對澈兒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您後面那句話。‘永遠不要做皇帝’,娘,雖然您沒有多說,但澈兒懂得。您對父皇而言,亦是重要的。可對皇帝來說,一個妃子,是遠遠不及整個後宮,甚至一座江山來得重要。這是身爲皇帝的無奈。”
“澈兒永遠會照您所說的去做,這是澈兒對您的承諾。所以,澈兒娶了她,羅憐,這個女子。娶了她,便能封王,便能與那皇位劃清界限。娘,澈兒時常在想,倘若您還活着,是否會同意澈兒這般做。或許不會吧,對您而言,兩情相悅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可是澈兒不後悔,永不後悔。只要能與那皇位劃清界限,澈兒便於願足矣。至於情……呵,娘,怕是您還不知曉吧。依依原來並不能懂我所想,在她心中,我與其他人心中所想之人無異。對皇位抱有野心,如今甘居幕後,只是爲了有朝一日一鳴驚人……既然如此,我與她如何能有將來。”
“如今的我,只是對憐兒有些愧疚。原以爲她只是個城府極深,野心勃勃的女人,嫁我,也不過是爲了攀權附勢,榮華富貴。那既然如此,我便冷淡待她,不管不問。可誰知道,她竟是如此的簡單可愛,心思單純。她雖對澈兒也無情,可澈兒畢竟也是誤了她。更何況我是決計不會對她動心的,我無法給她夫妻之實,只能給她儘可能多些的疼愛,等到他日她若是找到如意郎君,我便放了她。如今,只當她是個惹人憐惜的妹妹罷。”
二人站在墓碑前,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對着同一個人,訴說着埋在心底深處,從未開口和任何人說過的心事。
那潔白的雪蓮花在墓碑上被微風吹得輕輕搖動美麗的花瓣,似是穎妃對這二人露出的一抹無奈地笑。
羅憐愁眉苦臉地在心中默默說完自己的苦惱,並尋求‘婆婆’的原諒之後,才輕嘆着微微側頭看向慕容澈。
而此時慕容澈正說得起勁,凝視着墓碑的眼神瞬也不瞬,十分專心。她便呆呆地望着他俊秀的眉眼,看着他眼中不時閃過的多種情緒,如:溫馨、愁苦、猶豫、無奈、苦澀、還有愧疚等,因爲太多太複雜,羅憐看得不住疑惑,卻又被他專心的摸樣看失了魂。
慕容澈默默說完,籲出口氣,轉首,對上羅憐怔忡的呆樣。忽然玩心大起,他壞笑地伸出右手,拇指中指成圈,正想在她光亮的腦門彈上一記時,羅憐卻忽然出聲,嚇了他一跳——
“夫君呀,你爲何不說呢。”她忽然沒頭沒腦地這麼說了一句。
慕容澈被嚇了一跳,怔了怔,訕訕地收回手,可羅憐居然從頭到尾都沒發現他的惡意。拿她迷糊的毛病束手無策地慕容澈見怪不怪,淡淡地問:“什麼不說。”
“倘若你認爲田姑娘不懂你,那你爲何不簡單直白的同她解釋,直到她能懂你爲止呢?”
慕容澈心一震,身影停滯不動。
羅憐小手託着下巴,輕蹙秀眉,苦思冥想道:“這世上人何其多,哪能真說哪個全懂哪個的心呢。恐怕就是兩個心有靈犀的雙生嬰兒,也未必能完全知曉彼此在想什麼吧。而田姑娘也是人,並非神,倘若她不能懂夫君,那也很自然吶。倘若想讓她知道夫君所想的事,夫君就該親自同她解釋,與她細說,盼望她能理解不是麼。”
這一番話,便如同大石,在慕容澈心中激起千層浪。
羅憐所說不錯,世上沒有誰能完全懂誰的。他口口聲聲說依依不懂他,卻從未試過與她解釋他的目的,以及這麼做的原因。
慕容澈忽然發出一聲輕笑。
“夫君……”羅憐擔憂地看着他,生怕他會生氣。
“憐兒,你真是個奇怪的丫頭。”慕容澈忽然對她笑說:“我懊惱了多時的問題,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你解開了。”
聽到前半句時,羅憐還頗有些失落。可聽到後面的話,她一張小臉便漾開甜美的微笑。“不要緊,只要能幫到夫君便好!”她頓了頓,又問:“那夫君現在是否要去找田姑娘,和她說清楚呢?”
她本以爲慕容澈會忙不迭地點頭,怎知他卻搖頭道:“不必了。”
“爲什麼?”她不解,不是已經弄清楚了麼。
慕容澈望着她良久,忽然嘆息道:“憐兒,別忘記我現在的身份。我是你的丈夫,倘若我現在去找依依,會影響她的清譽,更會爲你惹來麻煩。”更何況,他沒有說的是。哪有像她這樣,催着自己丈夫快去見其他女子的妻子!
而他更沒有說的是。
他與依依,並非如同世人所想、甚至依依心中所想的那般兩情相悅。依依對他而言,曾經只是個可以品茗下棋,暢談天下的紅顏知己。當初他雖也動過娶依依的念頭,也只是因爲覺得她與其他女子不同,和他談得來而已。
但儘管如此,他對依依,也並非全心相對。否則倘若他真的是喜歡依依,便也不會沒有絲毫的解釋,便輕易娶了羅憐過門。
而這件事他原本沒能如此清晰,卻不想還是羅憐一語道破,讓他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