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這人長着一張不靠譜的臉,但做起來事還算靠譜,他第二天一早就來找我,柳侍郎也一同跟來,看這樣子是要做訂婚人,哎,親爹做訂婚人,說來真有意思。
我哪個也沒理,跟着他們的身後去了縣衙門,一套手續辦下來特別順利,連一枚銅錢都沒有收。
我上回來還花了十兩銀子的好處費呢,那管登記婚姻戶籍的小官纔沒有讓我把半殘的樂絃音推來的。
果然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別說有四品文官的柳侍郎跟着,就說秦晉那唬死人的名頭,也絕對可以把我們這小縣的縣衙門壓出四級地震後的效果來。
我拿着那張大紅的婚貼,垂頭耷腦地出了縣衙門後,被縣衙門外刺眼的陽光恍了一下,忽有一種悲從中來之感,在心中自嘲地笑道:“我TMD也是娶兩個男人的富婆了,這齊人之福真不知以後享得了享不了啊。”
有一隻烏鴉極其應景地在我的頭頂飛過,恰在我想‘齊人之福’的時候。NND,還有比這更晦氣的嗎?
隨後我就知道了,世間之大無晦氣不有。
我身後緊跟着的秦晉來了一句,“娘子,你看爲夫的東西什麼時候搬過去纔好呢?要不要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順便也給樂兄沖沖喜?”
我非常想回吼一句,尼瑪,衝你個頭的衝,樂絃音這輩子以及她媽都是毀在沖喜裡的了。
還有,他怎麼就那麼自來熟,還沒怎麼地呢,先叫上我娘子了,我忍住了怒吼,卻忍不住回頭,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把魄珠拿來就行了,至於你住哪兒,你之前是住哪兒的?”
“仙客居!”本縣最貴最燒包的一家五星級賓館,再仔細地看了一眼秦晉搖着羽扇的綠孔雀模樣,越發覺得他非常適合那家賓館了。
“那你就繼續住下去唄,你沒看到我的院子十分擠巴啊!”
不是我小器,寒月笙已經把我家最後一處空閒的地方佔領了,而且我覺得我那座小廟要是再裝進一位大神來,遲早會被撐破的。
“娘子這話說得欠妥了,爲夫是這樣的理解的,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的院子就算再小再擠巴,爲夫做爲你的夫君,也應該有一處立錐之地吧,就算沒有單獨的院子,和娘子擠一間屋子,或是在一張榻上,也未嘗不可!”
你才雞你才狗,誰要和你一個屋子一張榻。
秦晉這話如五雷轟頂,雷得我一腦袋包,我以一種非常詭異的眼神瞄了他足有一分多鐘才說:“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去西院擠一擠。”寒月笙暫住的院子,那裡還有一間空房子,相信這兩個人若是住在一起,一定有好戲可以看,——一個像是鬼上身、一個像是萬年受。
“如此也好,總是在娘子的身邊了。”
秦晉的目的只是住進我的院子,目的達到,他不再多話,倒是那個柳侍郎囉裡囉嗦起來,說些有的沒的,叫我和秦晉夫妻恩愛、
叫我相夫教子,做個賢惠婦人,還說一堆我聽不懂的夫子禮教,一嘴的仁義道德,和唐僧有一拼。
我只當蒼蠅在旁邊嗡嗡,懶得與他回嘴,回了我也說不過他。
在一個叉路口處,我和柳侍郎以及秦晉分了手,他們要回去收拾東西。
臨分開之前,秦晉又問了我一次要不要準備婚禮,我心想這人怎麼這麼煩,明知道都是糊弄鬼的,還浪費銀子搞那種排場做什麼。我不耐煩地搖了搖頭說:“我這個人一向低調,領證就行了,婚宴什麼的還是省些銀子吧,家裡吃白飯的人越來越多,快要入不敷出了。”
“娘子放心,爲夫嫁過去之後,保證娘子以後都不會缺銀子的。”秦晉搖了搖他那張白色的羽毛扇子,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現在不舉行婚禮也好,可以等些時日,樂兄的傷好後,咱們一起來,我記得娘子也沒有和樂兄拜過堂是吧?”
我但笑不語,現在說什麼,都是浪費口舌,我甩甩袖子,故作瀟灑地離去。你等樂絃音好過來的吧,他要是不一劍把你戳死,我和就你拜堂。
拐了幾個彎後,我一個人回到了‘妙手回春’。醜妞正在門口巴望着我呢,難道是家裡出事了?還是又來稀奇古怪的人……,要是沒有這等大事,醜妞怎麼捨得站在門口。
因着寒月笙這幾天住在我的‘妙手回春’,醜妞幾乎忘記她身爲一個藥堂僕人兼職護士的所有工作了,只專心地給寒月笙做一對一護理,把我個小姐死死地撂到一邊,裡外忙乎。
“怎……麼……了?”我問出口的聲音,自己聽着都有些顫抖了,我實在是禁不住任何打擊了,上帝啊神,你可別在刺激我脆弱的神經了。
“小姐,家裡來了一位和你說話聲一樣的客人。”醜妞白了我一眼後,語氣帶出幾分跳躍。我愣住,“說話聲和我一樣?”邁進門檻的腳又抽了回去,我再考慮要不要回屋子。我怕自己承受不了。
“就是隔壁春風滿堂裡的江倌啊!”醜妞揭穿了迷底之後,我幾欲有種掐死她的衝動了。
我一腳邁了進去,狠狠地把擋在門口的醜妞推開,大步走進我的坐診堂裡。
堂內江倌正和寒月笙相對而坐,聊着些什麼。
怪不得醜妞捨得出來了,原來是寒月笙出來了。這麼簡單的邏輯,我都沒有想到。我最近果然是經事經得太多,堵塞了大腦。
江倌和寒月笙的身份一樣,不同的是江倌六歲進了隔壁的‘春風滿堂’直到現在二十六,二十年了,小僕最風華的十六七歲時,他都沒有當上過一次頭。何況現在已進入衰退期了。
這倒不是因江倌長得有多麼不堪入目,他雖說比不上寒月笙長得那麼有特點,但總體來說還算得清秀,他敗只敗在他的口齒上了。
——他是個結巴,學語裡也叫口癡,不說話的時候,怎麼都好,說上話來……,哎,他的客人哪個也受不了,沒
辦法,一般接客的時候,他都只好裝啞巴。
自我開了妙手回春後,他經常來我這裡尋醫問藥,可這小時候落下的病根,真是挺難治的,何況他這還是先天性和後發性結合了,簡直是難上加難,我延醫用藥,都不見效果,只能鼓勵他多和人溝通,多和別人說話。
這一點對他來說,比吃藥扎針還難,被人嘲笑了二十幾年,他哪還好意思張口。
平日裡,也就來我這裡時,能說上幾句,和醜妞他都不開口的,難得的是……我今天竟見到他和寒月笙說話了,這可真是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
寒月笙那種鬼上身似的氣質,江倌竟然和他聊得很好。
“金大夫,你回來了!”
寒月笙見我進來了,很有禮貌地站了起來,探下身。江倌也隨之站起,衝我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金……金……大……大夫……”
我衝着他擺擺手,說:“來找我有事?”
“嗯!”他點頭,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這該不會是接客沒接好,染上不好的病了吧!知道他近幾年來,越發的艱難了,幾乎接不到什麼好一點的客人,染病的機率也就加大了,還是有點同情他的。瘦得一身骨頭,穿着件寬大的藍袍子,更顯得弱不經風了。
寒月笙大概也看出來,他衝我拱了拱手,“既然金大夫這裡有客,我就不打擾了,我一會兒再來。”
說完,寒月笙轉身出去了。
聽他這話裡的意思,他並不是因爲江倌來我這裡看病,他知道後纔出來的,而是他要來找我,恰好在這裡遇到江倌了。他找我做什麼呢?
還有醜妞,這個重色輕友的叛徒,寒月竹前腳剛走,她立刻跟了出去。全然不顧我這裡還有病人,或許需要她的幫忙。
我無奈搖頭,再次感嘆女大不能留,緩步走上我的辦公檯,坐到辦公桌後面的軟席上,示意江倌坐到一旁。
江倌坐好後,我習慣性地撫上他的手腕。他是我的老顧客了,所有的繁文縟節都可以省去了。
因他總來,也因我知道他的經濟狀況並不太好,一個長相一般、結巴又過了年華的小僕能有多少收入,所以,我對他的收費還是很放寬的,他有多少給多少,沒有也無所謂,反正他也沒有什麼大病,費不了多少藥錢,我在別的富裕客人身上卡點就夠了,不像樂絃音那樣,一副藥吃下去,我半年的診費就沒了。
我越摸眉頭越皺,直到聽他說:“金…大……夫……大夫,我……我…能……能……我能……能不能……能問問……,你…?”他勉力地吐了好幾下口水才說出三個連貫的字,“要娶夫?”
我假裝沒有聽懂,把搭在他腕上的手抽了回來,“叫姑叫娘都沒用,你這病我治不了。”
有一種病,綿延在心裡,不該得的人千萬別得,得了也沒有用,往往有的時候,仰慕比暗戀更痛苦,希望江倌能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