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天氣轉涼,很快就到了八月節。 ~^/非常文學/^
不知不覺,曾家遷居到鄉下已有半年。
這天一大早,阿離坐在臨窗的一張木桌旁,低頭撥着算盤。手邊鋪着紙,硯臺上擱着筆,她打幾下算盤,便提筆在紙上寫寫劃劃一番,時不時凝神沉思一回。
如同掙命一樣,伏天收完夏糧,又搶着種上秋莊稼,每個人的體力都已到了嚴重透支的邊緣,只不過是咬着牙狠命支撐着,阿離和其他夥計,丫頭和婆們一樣,晚上累得幾乎爬不上牀去,經常是頭一挨枕,立刻就睡着了。
雖然人手嚴重不足,但在全莊上下人等同心協力之下,夏糧收的不少;現在田裡的稻又已是一片金黃,菜粉蝶漫天飛舞,老莊頭站在地頭上,看着滿眼金黃,捋着胡笑眯眯地說:“再等個兩三天就可以開鐮收割了。”
秋莊稼收過以後,緊接着那片旱地裡又要搶種上油菜,又要一場沒白沒黑地大忙了。不過可以想見的是,今年收下的糧食瓜菜足夠全莊上下舒舒服服地貓個冬了……
阿離輕呼了口氣,擱下筆,活動了一下微酸的脖,轉頭向窗外望去。
院裡一片笑語喧譁,幾個丫頭四散圍着,看雅娘提着裙在那裡踢毽。庸兒拍着手在旁邊興奮地大笑大叫着,貞娘在一邊看得心裡癢癢,也一幅躍躍欲試的樣。
雅娘突然原地輕盈地一跳,用後腳跟將毽一磕,那五彩斑斕的毽便凌空飛起丈許多高,姿勢漂亮已極,丫頭們異口同聲地轟然叫好。雅娘心中得意,擡頭望着毽落下的方向,便準備順勢用腳尖將它接住。貞娘心頭興起,早已按捺不住,搶在雅娘前頭便將那落下的毽又踢向了空中。
誰知這一腳用的力氣大了些·那毽直接便向另一邊屋檐下飛去,不偏不倚落在了正坐在那裡曬太陽的清娘腳下。
庸兒立刻尖聲笑着跑了過去,拾起毽,擡起小臉認真地邀請清娘:“四姐也來踢呀!四姐你怎麼不跟我們一起玩?”
雅娘連忙低斥了一聲:“庸兒討厭·還不快過來!四姐累了,別打擾她。”
未及她說完,清娘已面無表情地從椅上站起身,將放在一旁的柺杖拿起來拄在腋下,一聲不吭地轉身就往屋裡走。.一站一走之間,似乎腳麻了,身微微一踉蹌·便一腳踩在了毽上,將那毽踩得沒了形。
“哎呀,我們的毽···…”貞娘有些掃興,不高興地擡頭瞅着清娘,道:“你怎麼也不看着些啊?”
清娘淡笑道:“對不住啊,我一個殘廢了的人,腳下沒根,姐妹們多擔待些吧。”
雅娘連忙走過來·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再做一個就成了。”
清娘便聳了聳肩,也沒進屋·折轉了身一瘸一拐地往阿離那邊去了。
阿離倒沒注意這些,她正低了頭凝神想着心事。
心事很多。
一個是幾處的田產。現在幾個田莊上人手都嚴重不足,家奴折損過半,單靠着農忙時四處急扯白臉地僱短工,實在不行。況且把糧食變成銀錢也並不容易,又要費一番周折。再說,那兩個莊今年就已荒了一半,但各樣的稅一文不少地要照繳不誤,而現在曾家缺的就是錢。
錢錢錢……
阿離尋思着把其中兩個離此地較遠的莊折變了,收回一筆銀來·在城裡繼續開兩個鋪去,現貨變現錢,手頭就會寬鬆起來。將來給念北和庸兒一人留一個莊差不多也就夠了,再說他們兄弟倆未必就會一直留在家裡務農。
但大災過後,田產賣不上好價錢……
阿離用手指肚輕輕揉着太陽穴,一時有些難以抉擇。 ~
想到賣田·自然而然就想到品南。
品南自從去了京裡,一直沒再回來,如今已過去了半年有餘。
沒有聖旨,也沒有口諭,只有曾雪槐一個在京中作官的故友回鄉祭拜先人時,順便來看望曾雪槐,提起來說品南如今在給太作侍讀……
又是作侍讀······一如二十年前曾雪槐以太侍讀的身份軟禁京中一樣。此外,便一點消息都沒有了。
可當年是因爲先帝對曾重心存忌憚,而當今天對現在的曾雪槐這樣一介“廢人”又有什麼可忌憚的?
這皇帝真是個奇怪的人,他到底要幹什麼!
不管他究竟意欲何爲,曾家的人都毫無辦法。
和這件事相比,賣田的事就顯得簡直微不足道了。
阿離心中有些煩躁不安,索性扔下筆打算出去轉轉。
剛站|起身,卻見清娘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弄玉姐姐還沒回來麼?這一趟進城可有好幾天了吧?”她滿面春風地笑道。
阿離的那間香料鋪之前經營得就很不錯,青雲的哥哥在鋪裡做大掌櫃兢兢業業,一年之內就在北城開起了分號。可惜他身染重疾,四天前去世了。
鋪裡沒了掌櫃的,肯定會亂上一陣。因怕人心不穩亂了章程,趁青雲進城奔喪,阿離便讓她去暫時照管一下。又因青雲雖然能幹,畢竟只是一介女流,恐怕不能服衆,弄玉便主動請纓跟她一起進了城,萬一有事也能有商有量。
派了長青長白和幾個護院的陪同前往,算起來已經去了五天卻還沒回轉,阿離由不得又添了一層心焦。
“我聽說那香料鋪裡的掌櫃的死了是吧?這可耽誤不得,六妹妹可找到新掌櫃沒有?”清娘關切地問道。
阿離不想過多地跟她談論°這件事,便只含糊應了一聲。
清娘不以爲意,把柺杖放在一旁,自顧自坐在了阿離剛剛坐過的椅上,繼續笑道:“弄玉姐姐是外人啊,還能在咱們家住幾天?六妹妹把鋪交給她,不怎麼妥當吧?”
阿離淡淡道:“誰說把交給弄玉姐姐了?這不是眼下還沒找到合適的掌櫃嗎?”
清娘便不語了,只是垂了眼簾,將手放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着鼻盤珠。發出單調地噼啪輕響。
她忽然收了手,定定地瞅着阿離,輕笑道:“不如,我替妹妹去管鋪,如何?”
“你?!”阿離吃了一驚,訝然望着清娘,還以爲耳朵出了問題
然而清娘神色閒適,脣邊巧笑嫣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尷尬和怯場。她一本正經地細聲道:“原本找個合適的人就難,這馬上就秋收了,越發難了,哪裡是說找就能找得到的?夥計們沒人管,只怕會生事,青雲是個下人,弄玉姐姐是外人,只怕難以轄制他們。況且,她們倆又不能長年駐守在鋪裡,性又軟…···”
清娘說到這裡,便輕笑道:“四姐就算是毛遂自薦吧。如今我這醜樣,反正我已經絕了嫁人的念頭了,體力又不行,不能幹什麼活,沒的倒在家裡白吃飯。四姐看着六妹妹整天爲一家人的生計奔忙,心裡很不是滋味,真心希望能替妹妹分分憂。
我雖然腿腳不行了,腦還算好使。妹妹若是把那鋪交給我,我保證會不辱使命,幫妹妹打理得好好的!自家姐妹總好過一個外人,不是麼?”
見阿離不語,清娘又忙道:“妹妹是覺得我一介女流,不方便一個人出頭露面地待在櫃上?其實在街上做買賣的那些人,若是自家的鋪面,樓下做生意,樓上住人的就多了;女人管鋪的也不是沒有……妹妹要是不放心我的安危,派兩個丫頭兩個護院的跟着我就行了。不知道妹妹的意思怎麼樣?”
阿離瞅了清娘幾眼,淡淡笑了笑,道:“多謝四姐。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妥當。在櫃上照管生意的女人的確有,不過多是世代經商人家的婦人;四姐不管怎麼說,都是未出閣的小姐,就這麼拋頭露面地一個人在城裡待着?這顯然不好。”
清娘並不氣餒,依舊不緊不慢地笑道:“六妹也不要一口回絕,你仔細考慮考慮,興許會覺得我這提議是個好主意呢?”
阿離一笑:“再議吧。”
她不想再多說什麼,起身道:“在這屋裡坐得久了,氣悶得很,我要出去轉轉,四姐隨便坐着吧。”
清娘見她要走,也就吃力地站起身,笑道:“我也跟着妹妹一塊轉轉去。”
阿離也沒說什麼,領頭出了屋,一徑走到籬笆院外。秋風裡攜着芬芳的稻香,迎面吹來,阿離深深地嗅了兩口,只覺得心曠神怡。
她回頭望着院裡這那幾間狹小寒酸的土坯房,心中盤算着等來年開了春,手頭活便些,便在原來大宅院的舊址上重新起兩進院纔好…···
心裡正盤算着,忽聽遠處一陣腳步聲雜沓面來。
阿離回過頭去,正瞧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就在院外停住。曾三福滿面堆笑地隨在車下。
阿離正要開口詢問,便聽那車內傳出一個女清脆悅耳的聲音問曾三福:“老莊頭,已經到家了麼?”
阿離一怔之下,猛然醒悟過來,由不得掩住口驚聲道:“天啊,嫺娘!你…···你竟然從京裡回來了?!”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