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寶典
阿離低下頭,手裡絞着一方手帕,半晌沒有言語。
冰娘笑道:“大哥雖和我們並非血親,可這一聲“大哥”也叫了二十年了。
尤其是你,自小和他的情份更比別的姐妹要深厚許多,我這樣說,你自然不愛聽。可你是個聰明人,如今也不小了,許多事都應該能想得通透,父親爲什麼會隱居於鄉下?他老人家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見識自然比我們強得太多了!“老爺子”對他是有心病的,卻也並未把他怎麼樣,你自己細想去。”
阿離擡起頭,輕聲道:“我知道。不過現如今父親甘於淡泊,很大的原因並非是他洞悉人情世故,而是因爲他老人家的心······已經死了。”
冰娘詫異地看了阿離一眼,抿着嘴脣沒說話。緩緩將桌上的茶盅拿了起來,卻終究沒有喝,只是端在手上出了半天神。
良久,方嘆了口氣,搖頭道:“問世間情爲何物?”
阿離不想將話題引到曾雪槐和四姨娘身上,三言兩語間岔開了話題。姐妹兩個促膝長談,將這些年來家裡,京裡發生的大事一一說了一遍,又是哭,又是笑,感慨萬千。
阿離暗自品度冰娘,許是接連生了三個孩子的原因,她的體態豐腴圓潤了不少,性子也比先前未嫁時溫和了許多。但她骨子裡那種幹練爽利卻是絲毫未變,被那種高貴溫婉的氣質一潤色,眼下的冰娘儼然便是一位標準的京城貴婦一位恩威並重的最合格的當家主母。
從提督府中的氣象便可略窺一二。
下人們各行其事,井井有條;沒有通房丫頭,只有兩位出身良籍的姨娘,也都是溫婉安靜的性子,侍候冰娘禮數週全,進退合宜;冰娘待她們也很好;無論嫡出還是庶出的兄弟姐妹間兄友弟恭,一團和氣。
待到陸修文下朝回家時,阿離在心中越發點了點頭。
許是因爲娶了位能幹的夫人,家中被治理得規規矩矩井井有條,後宅中從來不需要這位九門提督大人操半點心,陸修文心寬體胖,滿面紅光,明顯比多年前去曾家請期時發胖了許多。
但因是軍功世家出身,自己又任着多年武職,他的體格又魁梧高大,這種發胖倒並不顯得累贅,反倒添了幾分威勢。
此時剛剛下朝,陸修文穿着從一品武官服制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見了阿離便笑道:“算準了日子六妹今兒該到了,果不其然!”,又向阿離抱拳拱手,笑道:“先恭賀六妹新婚大喜,賀禮已着小的們送總兵府去了······咦?我那妹丈沒一起過來麼?總不至於才新婚就扔下新娘子回營去了吧?”
阿離對陸修文的全部印象,還是多年前他在曾家後花園醉酒的那樁醜事。想起他當年醉得人事不知時還曾對自己毛手毛腳過,清孃的那條傷腿也是間接拜他所賜,一想到這些,就渾身不自在。
不過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世事皆非,又是在姐姐家裡,阿離自然不會表露出什麼因款款站了起來,與陸修文福身見禮,淡淡一笑道:“多年未見,姐夫越發氣度不凡了……因纔到京,家裡還需好好安頓一下,所以拙夫先家去了。”
陸修文顯然已把當年的那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一邊從丫頭手裡接過熱手巾把子來擦了幾把臉,一邊又接過大蒲扇來大力扇着風不以爲然地笑道:
“我說你們啊行事也太過小心了。無非就是自家姐妹連襟們一處說說話,敘敘舊罷了還搞得象要怎麼樣似的,至於麼?”
冰娘皺了眉瞪他一眼卻仍是溫聲道:“老爺辛苦了,讓陳姨娘先服侍您沐浴更衣去吧,我們姐兒倆在這裡說說話。”
陸修文醒悟過來,連忙拍着腦門笑道:“是是,你們聊,你們聊。六妹今兒不走吧?讓廚房殺雞宰羊弄點好吃的,好好在我們這裡吃一頓,那船上的飯菜……”
他只顧熱情洋溢地招呼着阿離,冰娘已沉下臉,皺眉道:“老爺……”
“好好,你們聊,夫人好生陪着六妹,我先去換衣裳。”陸修文笑呵呵地向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又扭頭走了回來。
“老爺又怎麼了?”冰娘板起了臉。
陸修文卻已然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神色變得端肅起來,和之前判若兩人。
“今兒朝議的時候出了檔子事兒,大舅哥和太子爺好懸沒當庭吵起來,弄得挺僵的”,陸修文端起桌上的茶盅,一仰而盡,看了看阿離,道:“正好六妹也在,我跟你們唸叨唸叨這件事。”
冰娘和阿●訝然互望了一眼。
冰娘咳嗽了一聲,皺着眉頭道:“什麼大舅哥,那是碩親王!”
“好吧,碩親王”,陸修文一撩袍子在太師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了,緩聲道:“赤夷吐薰王病死了,臨死前遺命,立右夫人新生的幼子阿克臺爲新吐薰王,並上書我朝。聖上應允,命使者執金冊印寶前往赤夷,準備待阿克臺滿月之日行冊封禮。誰知······”
阿離由不得便笑着輕輕道了一句:“哎呀,嫺娘都生了小王子啦?好快!”
陸修文神情複雜地看了阿離一眼,嘆了口氣,搖頭道:“誰知就在小王子滿月冊封禮那日,赤夷各部族都到王庭來朝賀,卻發現小王子已經渾身青紫,死在襁褓中了。”
“啊!”阿離和冰娘同時失聲驚叫:“怎麼會這樣?!得急病死的還是……”
“先是以爲突發了什麼急病,右夫人仔細檢視,發現孩子脖頸上有個極小的傷口,象是被什麼毒蟲所咬。後來有個婢女說,看那傷口的情形,小王子象是被她家鄉呼爾赫草原上一種極毒的大蜘蛛所傷。而那種蜘蛛,赤夷王庭是沒有的。”
阿離身上掠過一陣寒戰。
冰娘已失聲道:“呼爾赫草原?那不是右賢王野力都罕的屬地麼?這麼說來……”
“是啊,可是沒有證據。”陸修文眉頭越發擰在了一起,“右夫人把婢女侍從們嚴刑拷打了一頓,一個婢女說,在右夫人主持祭天神儀式時,右賢王側妃曾走過來給小王子戴了一隻長命鎖,然後就走了。除了她,再沒人接近過小王子。”
“是清娘!”阿離咬着嘴脣,一字一頓地恨聲道。
“種種跡象都表明是右賢王側妃暗害了小王子,可是······沒有證據徒喚奈何?”
陸修文搖了搖頭:“小王子死了,冊封禮沒法子進行下去,可赤夷總得要有一位新王。這時候便有很多部族首領異口同聲地提出來由右賢王繼任吐薰王位。而右夫人此時卻是悲痛欲絕,忽然從侍衛腰間抽出刀來,將右賢王側妃連砍七八刀,致其當場斃命。”
冰娘和阿離都已經呆住了,房中靜得針落可聞。
良久,阿離方啞聲道:“然後呢?嫺娘怎麼樣了?她······沒事吧?”
“右夫人倒還無恙,畢竟新君繼位前,她還是吐薰王妃。只是赤夷的規矩和咱們大陳不同,老王死,並不一定是由兒子繼位,假若沒有遺命,則由各部族推舉一位赤夷王族中最有本事的人來接任吐薰王。當然,新任的吐薰王也得由我們大陳皇帝下詔冊封才行。”
“所以,你剛纔說碩親王和太子殿下在朝議時差點吵起來,就是因爲這個?”冰娘一眨不眨地望着陸修文,臉色有些蒼白。
“是,太子極力主張由右賢王接替赤夷王位,碩親王則說右賢王野心膨脹,去年甚至趁着出使我國的機會,私自在我國招募了一批精通鑄造弓弩火器的匠人,喬裝改扮,潛回了赤夷,實實居心叵測!這樣的人一但繼承吐薰王位,簡直是禍患。”
“再然後呢?”冰娘和阿離同聲急問道。
“因爲去年右賢王來到我大陳地界,都是太子陪同的,他聽了這話豈能不急,自然反駁斷無此事。結果碩親王便令人五花大綁了兩個匠人進來,他們當場都招了。”
“那兩個匠人被罰去苦寒之地作三年苦役,太子自然無話可說,聖上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此事可大可小,可不管怎麼說,太子一路陪同着右賢王,竟沒發現他有異動,總是有失察之過。所以最後聖上說了一句話,倒是有些驚心。”
“聖上說了什麼?”冰娘神色一凝,身子不覺向前探了探,顯得頗爲緊張。
“聖上說,身爲太子,未來儲君,卻如此眼不明耳不聰,指望着你將來繼承大位以後,能效仿秦皇漢武,看來是癡心妄想了。”
“呃······”冰孃的身子慢慢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沒有作聲。
“伴在君側,就得時刻揣測聖意。你們說,聖上這句話裡就沒點什麼意味麼?”
“能有什麼意味?我們婦道人家可聽不出來。”冰娘瞅了阿離一眼,淡淡道。
陸修文躊躇半晌,乾笑了兩聲,低聲道:“反正都是自家姐妹,私下說一說也無妨——朝中早有議論,說若非聖上子嗣單薄,這儲君之位是如何都輪不到太子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