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低

庶女生存手冊 服低 木魚哥

雖說四少夫人已經儘量做好準備,迎接四少爺的迴歸,但四少爺這麼一個大活人並十多個長隨小廝要在府裡安頓下來,還是有很多瑣事,要當家人來處理。好在七娘子這些天來,將這些管家媽媽們多少也訓練出了一套行事的規章,這些小事們,管事媽媽多半也就自己處理了,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向七娘子彙報一次,提交出工作報告,自然有人歸檔,七娘子只是出一雙耳朵聽聽,也就算數了。

張賬房家的鬧出的這一場自盡風波,是連一點風聲都沒有,就這樣被平國公和七娘子聯手壓了下去。

眼看着就到了中秋,似這樣的大節氣,皇上總也要上一上朝,讓百官朝賀一番。等到晚間,更是隨宮人們高興,或者也有大開筵席,傳喚命婦進宮飲宴的。平國公父子一早就得了旨意,中秋節要進宮領宴。正好五少爺也是排中秋這天晚上值宿,因此衆人一商量,索性十五的月亮十六,把許家自己的團圓日,放到了十六。

四少爺回京述職,安排的面聖日子是半個月後,這兩天忙着和親朋好友們吃洗塵宴不說,又抽空到小湯山去探望了許夫人,許鳳佳正好和他一道出發,好說歹說,居然將許夫人接回府來,說定了等過完中秋,再送她回去療養。衆人自然歡喜,都道,“今年纔算是真團圓了!”

眼看着進了中秋,宮中許太妃當然又有賞賜,各親戚之間也有節禮往還,更有二娘子送了體己的時鮮小吃過來給七娘子開胃,又請七娘子到孫家去玩。七娘子自然也不能怠慢,非但親自上門拜訪,還將小世子接到許家來住了兩天,和四郎、五郎玩耍,又和許鳳佳一起抱着孩子們回孃家走一走親戚,就是各妯娌們有親戚在京的,也都走動起來。大少夫人都難得地打扮齊整,和大少爺一起回孃家哥哥那裡走動,又有秦家送節禮請四郎、五郎去玩,倪家人孝敬老太君稀罕玩意兒等等,總之豪門之間,彼此聯絡有親,到了節下最忙的反倒不是過節,而是人情往來。

沒想到八月十四日,宮中居然還來人傳話:今年喜事多,宮中皇上皇后心情都好,因此定了中秋席開幾桌,請親近的命婦們進宮遊樂。以許家和皇室的關係,當然許家的幾個妯娌都有份進宮,就連許夫人、太夫人都有相請,只是皇后也說了,若是身體不好,可以不必去。

因爲太夫人年紀大了,受不得皇家規矩,許夫人又是必須早睡的,皇家夜宴鬧起來,很容易通宵達旦,更不願去。大少夫人又託詞要照應幾個孩子,不想去,四少夫人情願和四少爺一道過正日。五少夫人又藉口孃家親戚去世,身上帶了小功孝,不好進宮衝撞貴人,到末了也就只有七娘子是必去的,她也正想進宮見一見六娘子,因此中秋當日,她加意吩咐管事媽媽們,“雖說今日並不大操大辦,但怎麼說也是正日,各屋女眷,只怕有些要私底下拜月的。你們要小心香火,不要大節下出什麼事,反而不美了。”

她手段如此,執掌家務不到半個月來,就給了五少夫人好大一個沒臉,讓她的親信張賬房全家觸了黴頭被攆出去,衆人如何不怕?又兼七娘子十分識趣,並不剝削下人太緊,只要能按慣例過得去,私底下管事媽媽們的分潤,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恩威並施,即使還有幾個心中不大服氣的,也怕做那出頭的椽子,因此聽她吩咐,都笑道,“少夫人放心,奴婢們省得怎麼做事的。”

七娘子看着這十多個管事,點頭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好的。還是慣例,不管是賞是罰,都要歸檔上報,平安過了這個年呢,我要改一改家裡的人事,你們好生去做,轉過年來怎麼安置,我心裡就有數了。”

這根胡蘿蔔吊出來,衆人都是精神一振,唯有林山家的和彭虎家的對視一眼,卻都有些黯然神傷。一轉頭,又都怨毒地去看吳勳家的,等吳勳家的若有所覺時,七娘子看在眼裡,又道,“好了,還愣着做什麼,去做事吧。要對牌的還是老規矩,和我這邊毛媽媽說了,簽字再拿。”

毛媽媽正是當時她從五少夫人那裡要來的能人,這幾個月來,四個媽媽見識了七娘子的手段心機,自然是被降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七娘子便擡舉了毛媽媽來管對牌,所有要領對牌辦事的人,都要先提出理由,等毛媽媽登記後簽字領走,限期沒有繳回的,視情況發落。這規矩還很新,難免有些老媽媽仗着資歷不當一回事,因此七娘子又強調了一句,才徐徐起身,當先出了西五間,回西三間裡吃茶休息。

自從她意識到四郎、五郎缺乏玩伴,這一向也有將大房的幾個孩子接來和他們玩耍。此時因爲許夫人難得回來,想念孫子們,卻是一道都送到清平苑去了。管事媽媽們一走,屋內就安靜了下來,七娘子揉了揉眼,托腮出了一回神,倒覺得很有些睏倦,她打了個呵欠,吩咐上元,“我偷偷地眯一會兒,你打聽着,要是世子爺回來吃午飯,就趕緊推我起來,免得又被他說。”

上元一臉的爲難,“可世子爺說,不讓您白天睡覺,怕晚上走了困。就是要睡,也得睡個子午覺……”

七娘子白了她一眼,沉下臉來。“你是我的丫頭還是許鳳佳的丫頭?明明是我的陪嫁,一個兩個,全都向着世子爺——”

還要再抱怨幾句時,卻透過窗戶,望見許鳳佳進了堂屋,七娘子忙收住話頭不敢再說。上元微笑起身,道,“我去給您泡茶提神。”便一溜煙地出了屋子。

“死丫頭,慣會嘲弄人!”七娘子氣不過,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許鳳佳已是和上元錯身而過,進了屋子,奇道,“怎麼了,和你的丫頭大聲小聲的,很威風麼!”

七娘子扮了個鬼臉,“我不和你說,這些丫頭們從前哪裡有一句話是拂過我意思的?還不都是你教唆的,現在個個都是我的頂頭上司!不許我睡,不許我吃,全都賴你!”

許鳳佳朗聲大笑,“是你自己不懂得保養,賴我有什麼用?等什麼時候你能在合適的時候吃,能在合適的時候睡了,我看你的身子骨就能好得多。”

他在炕邊坐下,將七娘子推坐起來,“這麼葳蕤着,又想睡了。”

七娘子怒視許鳳佳,索性也就半坐起身子問他,“怎麼今兒反倒有空進來,不是一早上就進宮上朝了?”

“節日朝會,無非歌功頌德。”許鳳佳撇了撇嘴,道。“皇上不大耐煩聽那些話,逮着個空子就喊了散朝。我們還在宮裡呆着幹嘛?我就回來了。四哥去探望幾個同僚的家屬,我懶得去,索性進來歇一會兒。”

因爲許鳳佳嚴守‘吃完晚飯,止談風月’的規定,這幾天又忙着接許夫人,和四少爺吃酒,同平國公等男眷在夢華軒裡密斟,因此幾天下來,七娘子竟是都沒有找到機會詢問北疆的事,此時聽許鳳佳提起來,她忙坐正了身子問,“北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又要打了吧?”

許鳳佳搖頭道,“打是不會打的,就是……”

他猶豫了一下,才壓低了嗓子。“就是北戎自己內部,都不很太平。他們分成兩撥,有一撥是原來可汗的弟弟掌事,這孩子年紀很小,今年也就是二十出頭,精明得和鬼一樣,衆人都叫他鬼王叔。他是一心不想和自己的小侄子過了,聽四哥說,這一向和桂家人接觸得很頻密,可能想要歸順我們大秦——也是難說的事。”

七娘子嚇了一跳,還沒有開口,許鳳佳已經續道,“不過四哥卻不這樣看,我也覺得很玄。北戎驕傲無比,寧可戰死也決不向我們投降,和北面的女真相比,要更剛烈得多。就是鬼王叔想手底下的人願意不願意,更有可能,四哥怕是權宜之計……爲了這件事,他和桂家的幾個少爺鬧得都不大愉快。這一次回來,可能不去西北了。”

“四哥可是個聰明人。”沒等七娘子評論,許鳳佳又意猶未盡地加了一句。“看着粗豪,心裡什麼事都明白。既然他這麼不看好西北情況,我看皇上要是輕信鬼王叔,幾年後等他們坐大,北疆那纔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內部自己反抗作亂,就算是平息了這一動亂,也不會有太多的表彰:畢竟是窩裡自己鬧起來的,大家都沒有什麼臉面。四少爺既然不看好鬼王叔一撥人是真心歸順,想要回到京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七娘子心裡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她是經歷過後世兵馬的,從來都覺得軍人當以保疆衛國爲自己的目的,四少爺這樣做,對個人來說當然是有利了,可……

她對四少爺的好印象,不禁悄悄剝落了一塊。

“四哥想要回京,也好。”她沉吟着道,“我們就是不從中促成,至少不需要徒然作梗。四嫂那麼着急要開春去找四哥,我心裡總是有些不舒服。五嫂呢又橫插一槓子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有一些事,也要等明年開春做起來才更方便一些。她不走了,那是更好。”

許鳳佳瞟了七娘子一眼,忽地嘆了口氣。

七娘子就奇道,“怎麼,我說得不對?”

“也不是……”許先生罕見地有了幾分害羞,麥色臉頰上,躍起了一片深澤。七娘子又糾纏了他一番,他纔不情不願地吐口道,“從前我想自己一個人來查善禮的案子,真是天真了。”

想必也是這一年來,見識到了後院的鬥爭,才明白自己當時的言語,實在是有些想當然了。——最難得他察覺不對,也就坦然承認,並不文過飾非。這一份坦承,就是七娘子自己都不具備。

七娘子的目光就溫暖了下來,她望着許鳳佳笑了一笑,並沒有說話。

許鳳佳卻又出了一回神,才皺着眉頭,輕聲嘆道,“現在再回頭看從前的事,真的有太多不懂,太多謎團了。我真是不懂,善禮自己當時年紀什麼了,可爲什麼四姨明知道我們許家內部一點都不太平,還要把善禮嫁進來……以她的性子,就算……”

他沒有說下去。

七娘子也已經明白了許鳳佳的意思。

許鳳佳當時年紀小,不知道大宅門裡的險惡,所以才輕率地說出要求娶七娘子的話來。

可大太太年紀卻並不小了,也是到許家拜訪過的,和許夫人更是親生姐妹。許家內部有多複雜,許夫人未必會瞞着她騙五娘子嫁進來。而以五娘子的性子,在這樣的地方又豈能不處處碰壁?就算她沒有被人害死,恐怕日子也不會過得太開心。

大太太又爲什麼要做這樣的決定呢?

七娘子就短促地長出了一口氣,“一樣米養百樣人,你四姨的很多想頭,我看你還是放棄去揣測爲好。她這個人……一輩子就吃虧在小氣兩個字上了。”

許鳳佳眸色深沉,沉吟了半晌,也隨着七娘子嘆了口氣。

他沒有再提這個話頭,而是提起了九哥夫妻倆。“上回你回孃家的時候,九哥媳婦對你說起她哥哥沒有?權子殷也就是今年夏天在江南露了一面,入秋以來,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就是皇上,也着急着要找他。”

“瑞雲自己是新媳婦不好老回孃家的,還是我告訴她,她哥哥今年夏天在江南出面賑濟災民來的。”七娘子想到權仲白就好笑。“世上也真有這樣神仙般的人物,雲遊四海,不知所蹤。”

“他也快回京了,當時離京的時候,皇上讓他給太子開了一年的太平方。現如今一年時序快過,他再不現身,只怕皇上都要下通緝令去拿他。”許鳳佳忽地一笑。“等他回京了,皇上吃頭湯,第二家就是我們許家,先請來看過孃的病,就讓他給你扶脈。問一問這習武對你的身子到底有沒有助益,若有呢,我想好了,滄州那一帶不少世家大族,都有女眷習武的,我們尋一戶在京師的滄州人家,把你送去學幾套女眷健體的拳法腳法,你每天起來打幾套是最好的——我看你跟我打了這麼快一個月的拳,臉色眼看着就好多了……”

七娘子只覺得頭大如鼓,她捂着耳朵呻吟起來。“你什麼時候這麼碎嘴子了許鳳佳,討厭討厭,我不要聽,我不要練拳——”

許先生忽然掛起一個壞笑,視線漸漸火熱起來,他壓低了嗓子調笑。“你不練拳,怎麼跟得上我?昨晚上不過要梅開二度,你就直嚷着累……”

“你還說!”

西三間內就響起了七娘子羞惱的埋怨,與青年男子暢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