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8 章

雖然說皇帝和趙妃這是互相傷害中, 看戲很興奮,可是阿妧還是得說句, 關皇后娘娘什麼事兒啊!

想當初這倆愛得天崩地裂的時候皇后躺槍。

如今翻了臉, 皇后還要躺槍。

怎麼着?

大老婆就活該當躺槍帝啊?

趙妃是怎麼好意思把這些話給說出口的?

“你說什麼?!”皇帝現在就覺得趙妃很不懂事很不貼心很不知道給皇帝陛下排解煩惱了。

皇帝陛下最近正因皇后對自己的心意問題十分煩惱的時候,趙妃非要捅破這窗戶紙, 令皇帝陛下的心靈受到了雙重傷害, 幾乎不敢置信地看着這面目扭曲, 簡直跟從前完全不一樣兒了的趙妃。

他瞪着一雙眼睛, 那模樣兒看起來也蠻可憐的, 可是阿妧卻來不及可憐他了, 就算是逾越了自己的身份, 還是忍不住高聲質問道。“心眼兒小, 你說娘娘不賢德迫害你。如今娘娘把你善待幾分,你又說她心裡沒有陛下。趙妃娘娘,什麼理兒都在你的身上, 這也是南朝後宮的手段麼?”

她咬了咬牙, 白蓮花兒怯生生柔弱無助小可憐兒的人設就繃不住了,很惡毒地看着霍然看向自己的趙妃,咬牙說道, “趙妃娘娘知道皇后娘娘爲什麼心胸寬闊不將你放在眼中麼?因爲您在我們娘娘的眼裡就是個給陛下解悶兒的, 一時新鮮罷了。如今您這一副怨婦的樣子對陛下再三衝撞,不正代表皇后娘娘沒把你放在心上是正確的選擇麼?趙妃娘娘您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自己覺得自己是陛下要緊的人,可是陛下……您覺得在您的心裡, 是趙妃娘娘重要,還是皇后娘娘重要?”

若是壞皇帝敢說是趙妃,十姑娘一定再也不跟皇帝好了。

“皇后。”皇帝下意識地說道。

趙妃頓時就踉蹌了兩步,倒在身後的宮女懷裡急促地喘息起來。

“您聽見了?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回去好好兒想想自己怎麼能得寵呢。”阿妧就神氣活現地對趙妃說道。

只是她覺得這樣兒不保險,想了想,出宮之後沒有回家,直接往謙侯的府上去了。

反正謙侯府就在寧國公府的隔壁,阿妧如今走動得熟練了,就跟在自己家裡似的。

霍寧香人生得美,對阿妧又很疼愛,阿妧最喜歡的就是這位伯伯了。她一路就進了霍寧香的院子,卻見這俊美優雅的美男子正披着一件長長的狐裘,坐在竹椅裡看書,夕陽西下,一點落日的餘暉就落在霍寧香蒼白俊美的臉上,他看見阿妧匆匆地進門,將手中的一卷書簡放下,對阿妧招了招手兒。

小姑娘頓時撲到他的手臂上。

“伯伯。”

“在宮裡不痛快了?”霍寧香就笑問道。

“這您都猜得出來?”這得是諸葛孔明再世了吧?

“我今天叫人去府上尋你,你父親說你入宮了。”顯然謙侯大人再聰明也沒有掐指一算就啥啥啥的能耐,見阿妧仰頭呆呆地看着自己,他薄紅的脣就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修長的手摸摸小姑娘的小腦袋和聲說道,“跟伯伯說說,是什麼叫你動了氣?”

他最近身子好了許多,乃是皇帝不吝嗇各種稀罕的藥材給他調養的。他見阿妧去看自己面前一個石桌,就將上頭的書簡動了動。

下頭露出了幾張畫兒來,都是人物的小像。

阿妧驚鴻一瞥,卻見是一個女子,雖然不過是寥寥幾筆,可是人物的氣度神態,都盡顯其中。

“這位是……”

“這是平寧公主。”霍寧香顯然不介意阿妧看自己的秘密,坦然將那小像給取了出來,阿妧對這位聞名已久,都讚一聲人間風骨的公主殿下充滿了深深的憧憬,急忙探頭去看,卻見那畫卷上的女子眉目靈動躍然紙上,然而憑十姑娘的良心話說,真的不過是清秀罷了。

只是哪怕平寧公主不過是清秀,然而阿妧卻覺得自己的眼裡,這位公主生得很美,那是來自心靈與靈魂的美麗。

比空有皮囊內裡卻醜惡不堪的趙妃美麗千倍百倍。

“伯伯也認識平寧公主麼?”

“嗯。”霍寧香的目光落在了那畫卷上,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繾綣之色,那是霍寧香面對別人時沒有的溫柔懷念,阿妧如今都是大姑娘了,自然也不是個傻瓜,一下子就發現了霍寧香的感情,她動了動嘴角,突然覺得很難過,聲音有些嘶啞地問道,“伯伯喜歡公主殿下麼?”

可是這世間爲什麼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呢?霍寧香和平寧公主看起來是多麼相配的一對兒呀?

可是平寧公主卻早早地隕落了。

若是她沒有死去,他們或許已經是一對兒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喜歡。”霍寧香見阿妧難過得都要哭出來了,知道她是爲自己難過,就伸出手將小姑娘攬在懷裡跟自己一塊兒歪在竹椅上,舉着這畫卷,白皙的手指慢慢地在這畫卷上描繪女子的樣子,輕聲說道,“可是我悔悟得太晚。而她卻從不知道,我心裡是有她的。”

當年霍家顯赫的時候,霍家大公子生得俊美絕倫,是多少女子的心上人呢?就算是南朝的公主,又有幾個會不喜歡霍寧香?

平寧公主不過是其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

可是霍寧香那個時候,就總是能從那許許多多的女孩子裡,將她一眼就看見。

他不喜歡別的女子用愛慕的眼神看自己,哪怕是最得寵的公主,他也不喜歡。

可是他卻總是喜歡在宮中,在外頭偷偷兒地欺負一下無聲無息,只知道遠遠地看着自己的平寧公主。

那個時候他就想,哪怕她並不得寵,也總是很倔強,明明喜歡他卻要做出一副平靜不受撩撥的樣子,可是他們還有那麼長久的時光要度過。

他大抵明白她的心思。

她不覺得霍寧香是真的喜歡她,而不過是因她的與衆不同,因此想要馴服她,或是想要看到她和其他女子臉上一般的表情。

她覺得自己是逗他玩兒,而他的自尊,另眼相看已經到了極點,卻不能允許自己在那個時候對她更好一點,更清楚明白地表達對她的感情。

唯一看出他的心思的阮家表妹就說了一句明白話。

他叫女人們給寵壞了,自尊太過,其實未必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戰火一路南下,他跟着父親與弟弟一塊兒去了沙場,那個時候她才第一次追着他的馬送他去那生死未卜的未來,然後認真地問他。

“等你凱旋,你娶我好不好?”

她的臉因爲羞澀變得通紅,見到他震驚地張大了眼睛坐在馬上俯瞰她,那震驚的樣子彷彿代表着他並沒有對她心動,而覺得她對自己示愛太過魯莽。

這句話是她能對自己說出的最逾越身份的話,她一轉眼就跑了,而他措手不及去了沙場。那時他就想,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多麼兇險的戰爭,他都得拼命活下去,然後跟阮家表妹說的那樣,直率地走到她的面前,把他的心情也對她表達。

可是一夜之間,天都變了。

霍家滿門下獄,當他狼狽地坐在牢裡再次看見神色憔悴的平寧公主,一切愛意都煙消雲散,只剩下深深的恨意。

他怨恨着南朝皇族的每一個人,她是公主,他自然也怨恨她。

霍家付出了那麼多的鮮血與生命來守衛的這個皇族,他們卻最後將霍家全都連根拔出,一個不留。

他用最冰冷的目光看着她,看見她容顏憔悴傷感,看着自己落淚,就挑眉問道,“你還是愛慕我,是不是?”

他一身污穢地坐在大牢之中骯髒的地上,一點昏暗的光落在他的臉上,他想那個時候的自己的表情一定充滿了惡意與厭惡,他就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淚,卻點頭說道,“對,我喜歡你。”她還是這樣坦誠着自己的心,可是霍寧香卻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一點能夠傷害整個皇族的地方。

“可是我不喜歡你。”

“我知道。”她順着欄杆蹲在地上,看着他輕輕地說道,“可是我還是喜歡你。”

她笑起來,那樣刺眼,霍寧香想不明白,明明她看起來痛苦得就要死掉,爲什麼還要對他那樣地笑。

他也不明白,爲什麼他的心也那麼疼。

“阮家那丫頭,我給送到外邊兒去了。”就在沉沉的壓抑的靜默裡,她回頭叫人將牢門打開,自己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抱住他。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們兩個最親密的距離,她抱着他,柔軟而溫柔,他甚至都不想去推開這個仇人,就聽見她細細的聲音傳入自己的耳朵,輕輕地說道,“阮家把她逐出家門了,你該明白是爲了什麼。無論如何,你都得活下去,然後找到她。”

她將安頓他表妹的落腳的地方告訴了他。

“不必擔心,那宅子是我從前偷偷買下的宅子,除了我,不會再有人知道。”她最後親了親他的臉頰,笑了笑,“你走吧。”

“霍寧香,我希望你活着。你要活着。”

在連他都不敢相信裡,他就順利地逃離了天牢,甚至不知她到底付出了什麼,竟然能在把守森嚴的天牢之中將他送出去。

他唯一知道的兩件事,一件是霍家幾天之後就被滿門抄斬,另一件,就是她被南朝皇帝打斷了腿,丟在冷宮自生自滅,幾乎要被逐出皇家。他那個時候心裡是那麼痛苦,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家門覆滅的痛苦,還是因她因自己被牽連的痛苦。

他只能遠遠地逃走,告訴自己怨恨着她不要回頭,去尋找自己更重要的人。

無邊的戰火,他在亂世裡尋找自己最後的親人,然後直到南朝覆滅,知道她以身殉國。

直到一口心頭血嘔出來,他才無法再隱瞞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一直一直,是多麼喜歡着她啊。

可是她卻用死亡懲罰了他的任性還有他對她的傷害。

他是對不起她的。

因爲他知道,南朝皇族對她的傷害,她永遠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他對她的傷害,是她到死都在傷心的根源。

他怨恨南朝皇族,可是卻更怨恨他自己。

他此後餘生的一切痛苦,都是他傷害了她的報應。

十幾年後,當他終於可以隱藏自己的痛苦,含笑攏着自己的衣裳向着遠處望去,看見一個姿容絕世的美貌女子,手握強弓騎馬而來。

“那是我姐姐麼?”阿妧就靜靜地聽着霍寧香平靜地說着當年的慘烈和波瀾,哭得臉上都是眼淚,她抱着霍寧香的脖子,覺得這故事裡,不知是霍寧香更苦,還是那位平寧公主更苦。

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着自己,而他,在心愛的人死去之後才明白,因太喜歡她,所以他纔會更加怨恨她。他得拼命告訴自己那是他的仇人才能壓抑自己的感情,然後在她死去之後,用自己半生的淒涼與悔恨來回報這樣的愛。

“就是阿蘿。”

“爲什麼呢?我聽別人說,我和姐姐長得都和姨娘不像。伯伯怎麼會一下子就認出她呢?”

“她肖似我的母親。”霍寧香就柔和地說道,“我也與我的母親有幾分彷彿。”

若他的母親不是冠絕南朝的美人,也不會生出他這樣漂亮的兒子,他見阿妧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就笑了笑,摸着她的小腦袋和聲說道,“當她從遠處而來,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人。這麼多年,妧妧,伯伯一直都沒有放棄找你的母親。”他眼眶微微地紅了,明明笑着,卻令人很傷感。

因爲他的表妹,也早就死去了。

只留下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姨娘的孩子,會生得和伯伯的母親相似……”

“她的母親與我的母親是親姐妹。”霍寧香眼底微微一動,便柔聲說道。

阿妧一下子就接受了這個解釋。

“這麼說,我也會有一點像伯伯的母家人麼?”

“你或許更像你的生父。”霍寧香就溫聲說道。

阿妧一下子就很失望。

像南陽侯啊?

她不高興。

“不過很漂亮,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見她垂頭喪氣的,彷彿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霍寧香就笑着將她往懷裡帶了帶。

他這半生顛沛流離,淒涼寂寞,從沒有想過自己還有這樣安逸悠然的時刻,懷裡還有一個乖乖的暖暖的會親近自己的孩子。他心裡嘆了一聲,見阿妧一張小臉兒哭得爛七八糟的,就伸手來給阿妧擦臉,溫聲說道,“妧妧,你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伯伯都很愛你。”

“我也很愛伯伯。”阿妧就急忙蹭了蹭霍寧香的臉頰。

霍寧香淡淡的冷香將她環繞住,她用力抱了抱霍寧香單薄的腰間。

“伯伯,你會一直喜歡平寧公主下去麼?”

她覺得平寧公主配得上霍寧香的這份喜歡,哪怕死去也令他念念不忘的喜歡。

“我一直愛着她,從未改變。”

霍寧香看着手中的畫卷,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繼而一滴眼淚轉眼從他的眼角滑落,落在了衣襟裡消失不見。

他終於可以坦言自己的心。

可是她卻再也不會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