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
太夫人就先愣了一下。
雖然與昭容長公主並不是素無往來, 只是說句實在話,寧國公府林家與昭容長公主的關係並不親近, 如這般帖子都沒有一封就大咧咧上門, 看那丫鬟彷彿嚇壞了,顯然長公主來者不善的樣子, 太夫人心裡就生出幾分迷惑。
不迷惑也不可能啊,林家最近也沒說得罪過長公主啥的。
此刻她動了動嘴角, 正猶豫着是不是叫人出去迎一迎, 卻已經見到有一道高挑修長的身影叫人衆星捧月一般給簇擁而來。
阿妧也好奇地探出小腦袋去安, 卻見門簾子被高高挑起,正有一名身穿藏藍宮裝, 頭上插着八隻金釵的美貌女子仰頭而入。
見了這女子,太夫人心底一嘆,就起身笑道, “不知長公主駕臨, 府中若有怠慢, 還請長公主海涵。”
她使了一個眼色, 就有一名丫鬟無聲地將她對面的位置給收拾出來。
長公主身份高貴, 可是太夫人卻是年長的長輩, 因此就算是坐在一處也不分高低了。
“今日我本是來尋侯夫人, 因聽說侯夫人來了國公府, 因此追了來,若叨擾了府上,還請太夫人看在我一片慈母心腸, 關心則亂的份兒上,不要與我計較。”
昭容長公主生得極美,一雙鳳目凜然,身上帶着幾分令人心折的強勢,她此刻鳳目之中都是壓抑的怒火,帶了幾分侵略壓迫之色,顯然還當真是興師問罪的。見了這麼惹不起的人物,阿妧就把小身子往寧國公夫人身後藏了藏。
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沒有害怕,卻第一時間往寧國公夫人身邊尋求庇護,南陽侯夫人在一旁看了,露出一抹驚訝。
因爲寧國公夫人下意識地將阿妧給護住了。
這樣投契,親母女也未必有這樣的親暱。
“長公主來尋我?”南陽侯夫人就更茫然了,見昭容長公主美豔的臉上勾起一個冷笑的弧度,急忙將她給讓在上手坐了。
衆人坐了,長公主方纔突兀地冷笑了一聲。
她看都不看一旁丫鬟低眉順眼地送上的香茶,修長的手壓在桌面上,流轉的鳳目不客氣地看向一頭霧水的南陽侯夫人。
“本公主是想來問問侯夫人,不知侯夫人素日是如何教養府中庶女,莫非就是教導她們在外頭勾搭世家子弟,叫少不更事的子弟爲她神魂顛倒,爲她不顧一切,來忤逆做母親的麼?!”
提起這個,長公主的聲音拔高,臉色都扭曲了,看着南陽侯夫人冷冷地質問道,“這是侯夫人給庶女們的教養?不知身份輕重,什麼人都敢攀附,不知自己身份卑賤,也不覺得自己的身份侮辱了世家公子麼?!”
她一疊聲的質問顯然很沒有客氣,南陽侯夫人的臉頓時就氣紅了,
她也是一品的侯夫人,昭容長公主的確身份貴重,在御前體面,可是也不能待外命婦這樣放肆吧?!
只是她見到昭容長公主氣得狠了的模樣,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
阿馨曾經對她怎麼說的來的?
當日有一個小公子爲阿妤出言,可不就是昭容長公主的幼子?
且一旁的阿妧知道得還多些,畢竟是親眼所見,那位容玉小公子可叫阿妤給迷得五迷三道的,瞧那單純天真的樣子,哪裡是阿妤的對手,只怕當真是被迷惑得不輕了。
然而阿妧卻沒有想到昭容長公主會當真上門興師問罪,一時覺得阿妤大概看不上長公主的一個幼子,應該不會失心瘋地真的開口勾搭容玉。畢竟如阿妤這樣的女子,對誰都很曖昧,叫大家都覺得她喜歡的是自己,可是她嘴裡就是沒有一句準話,遠遠地吊着人,總是想要挑一個最好的。
容玉雖好,身份卻依仗的是長公主。若長公主過世,容玉也沒有爵位,又只是幼子沒有建功立業,並不算是阿妤最好的良緣。
那這如今,是長公主知道容玉愛慕阿妤了?
那也不至於上門吵鬧吧?
見南陽侯夫人氣得臉色通紅之後又化作慘白,寧國公夫人眼裡驚疑不定,林三太太卻已經是幸災樂禍了,阿妧猶豫了一下,扭着小身子從一旁端了熱茶,怯生生走到南陽侯夫人的身邊,兩隻小胖爪努力地捧起茶碗兒來,晃晃悠悠地小聲說道,“太太彆氣,喝茶暖暖呀。”
她小小的一顆糰子,軟乎乎的,就算是昭容長公主看見了也沒法兒從她的身上看到敵意,此刻南陽侯夫人搖搖欲墜,垂頭看着仰着小腦袋的阿妧,動了動嘴角。
“拿走,我不喝。”她冷冷地說道。
阿妧見她不要,就老實地點頭,捧着茶水靠在寧國公夫人的腿邊。
她並無被拒絕的憤恨,也不見如下頭阿芝那般的幸災樂禍與阿靜的事不關己,反而大眼睛裡都是擔心。昭容長公主看到,就在心中微微頷首,只覺這小姑娘十分懂事良善。
再一想到南陽侯府的那小妖精,昭容長公主簡直被氣得胃疼。
這可真是……
哪怕她兒子回來跟她說看上了一顆胖糰子,也比說看上了個妖精強啊。
“十丫頭把茶給我。”太夫人就淡淡地吩咐道。
阿妧既然已經不是南陽侯庶女,那南陽侯夫人這般呵斥排斥,總是令阿妧丟臉。
阿妧果然眼睛一亮,捧着茶碗踢踢踏踏地捧給太夫人,見她喝了,就立在一旁懂事得不得了。
“長公主這話說得不清不楚,我這老婆子聽得不大明白。”就算是明白容玉只怕說了什麼,太夫人也得裝不明白,不然這不是坐實了林家家風不正麼。
太夫人心裡恨極了,才全了阿妧的面子,將茶碗往一旁放了,見丫鬟急忙上前將空杯收了,擺擺手令丫鬟們都出去,這才勉強溫聲對昭容長公主說道,“林家的庶女不少,教養也一向是好的。若有哪個不好,長公主只管點出她的名姓,也不要叫她老實守禮的姐妹們蒙冤。”
“太夫人這話說得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就說個明白,貴府裡的阿妤,不是個好的。”
“她怎麼了?”果然是阿妤,太夫人氣得肺都要炸了,恨不能將這個不要臉的庶女吊起來抽,努力忍耐一番,方纔勉強笑問道,“她冒犯了長公主?”
“若冒犯了我,看在與林家的交情,我斷斷不會這樣惱怒。只是那小妖精生了一副嫵媚的樣兒,口齒伶俐,將我家阿玉糊弄得暈頭轉向的,這今日大清早也不知怎麼了,突然說要娶她做妻子。”
這不是開玩笑呢麼?雖昭容長公主無論是權勢地位還是在皇帝面前的信重都不及皇妹顯榮長公主,可是兩位長公主卻一向姐妹情深,昭容長公主也不嫉妒妹妹,更何況她是唯一駐京的長公主,自然是宗親貴女裡的頭一份兒。
她一向心高氣傲,怎麼能允許兒子娶一個微賤的庶女。
特別是這庶女的身上,流着南朝貴女的血。
一想到這些,昭容長公主顯然都要按捺不住心裡的火氣了,言語之間就又帶了幾分火星兒。
“長公主放心,林家不敢高攀。”
且太夫人也過了要拿庶出的女孩兒去聯姻長公主府的時候了。
這要是叫阿妤嫁到長公主府上去,還不天崩地裂啊?
“不敢高攀?”昭容長公主就冷笑了兩聲。
然而她再自詡皇族高貴,也不好在世家勳貴的家中十分放肆,努力壓制着火氣,她修長的手一下子就拍在案上冷冷地說道,“太夫人說的好聽,可若沒有她挑唆嫵媚,阿玉莫非會自己跑到我的面前來說要娶她,我不肯,就跪在我的面前說什麼我幾時應了這婚事他幾時起身這樣的話?太夫人,侯夫人,兩位也是做母親的,該明白我的心情。”
她眼眶一紅,竟露出幾分哀哀的軟弱的神色,聲音嘶啞地說道,“難道你們能看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心機深沉的丫頭?”
若阿妤雖是庶女,不過心性良善,昭容長公主並不會這樣惱怒。
可阿妤一看就是有心機有手段的妖精,她的兒子怎麼會是阿妤的對手?
容玉是昭容長公主的幼子,生下容玉之後,昭容長公主就血崩了一回差點兒去了下頭和死鬼兄弟姐妹團聚,也從此不能再生育。
因此哪怕前頭還有幾個兒女,昭容長公主卻是將容玉當成眼珠子似的,決不能容忍他有一點的不妥當。
說起天下父母心,連太夫人都唏噓了幾分,露出幾分贊同。
只是一想到阿妤竟然能挑唆容玉到這個份兒上,太夫人也驚怒交加。
“去恭侯府上把七丫頭叫回來,若她不肯回來,就把她給我捆回來!”如今長公主都上了門,哪怕是丟人現眼也得把阿妤給叫回來。
太夫人心裡愁得恨不能掉頭髮,也不知次子是怎麼個睜眼瞎竟然看中了樂陽郡主母女。她心裡憋悶得厲害,神色冷峻,繼續吩咐道,“再把侯爺給叫回來,當着他的面兒,我得叫他看看他這閨女的真面目!”這一回不處置了阿妤,太夫人決不能上善罷甘休的。
見她乾脆,顯然也是毫不知情的,昭容長公主臉上的憤怒就削減了幾分。
“今日我若是有得罪貴府之處,也請太夫人多多包涵吧,可當真是氣壞了我。”雖容玉是幼子不必支立家門,也不必十分能幹,可昭容長公主對兒子的期待不低。
這世上有一條最簡單的通天捷徑叫皇帝,只要長公主將容玉送到皇帝的眼前,做舅舅的難道還會虧待了外甥?且不要說阿妤這一個侯門庶女,就算是南陽侯的嫡女小姐,昭容長公主都沒有看得上的。她心裡給兒子相看的另有其人,那纔是真正的金枝玉葉。
誰知道她打算得很美,容玉卻給她掉了鏈子。
就容玉如今非阿妤不娶的模樣,長公主哪裡敢叫外頭知道呢?
誰知道了都不會再有好人家的姑娘嫁給容玉了。
“長公主也是一番慈心。”太夫人就乾巴巴地說道。
她的臉色並不好看,昭容長公主也知道自己一開始發作得叫人不悅,嘆了一口氣,目光卻落在太夫人腿邊怯生生看過來的胖糰子。
見她生得圓滾滾的,卻眉目似畫精緻可愛,長公主眼裡不由自主地讚了一聲,又見太夫人待她十分溫和,想着轉圜一二,就笑着問道,“這是貴府的哪位小姐?”
“這是長房的十丫頭。”太夫人極客氣地說道。
換了與林家不大親密的人家兒,誰知道長房無女,知道阿妧的底細呢?顯然昭容長公主就不知道,她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因聽說寧國公一向是無妾的,因此只當阿妧是寧國公夫人所出,就笑着對寧國公夫人笑道,“到底是公府貴女,生得嬌憨可人,十分可愛。”
她招手叫阿妧走到自己身邊,見她乖巧得不得了,就含笑從衣襟上取了一串兒蜜蠟手串兒系在阿妧的身上笑道,“拿去玩兒吧。”
她對阿妧示好,當真算是恩威並施了,太夫人見阿妧糾結地捏着手串兒回頭看自己,心裡覺得胖狐狸這回發了財,一邊溫煦地說道,“既然是長公主所賜,你就收着。”
“多謝長公主。”阿妧就急忙施禮。
“不必客氣。”昭容長公主卻也不是一個博愛的人,哪怕林三太太在一旁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卻沒有去理睬阿芝與阿靜的意思,顯然長公主也是看人下菜碟兒的。
林三太太心裡氣得夠嗆,卻捨不得不去看南陽侯府家變,因此厚着臉皮坐在一旁不言不語。倒是南陽侯夫人今日叫昭容長公主給質問到了臉上,簡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眼前發黑,身形搖搖欲墜。
若阿妤這引誘容玉的名聲傳出去,她的女兒也要受影響的。
可恨的是,阿妤生事,竟然是在阿姣即將定親的風口浪尖兒上。
“喜歡就收着,到底是長公主所賜。”見胖糰子登登登跑到自己面前獻寶,太夫人瞪了瞪眼睛,叫這糰子把手串兒收好不要上貢給自己。
“你好好兒戴着玩兒,老太太與我都不缺這個。”見阿妧將目光投過來,寧國公夫人的嘴角也勾起一個淺淺的笑紋。
“是。”阿妧因得了昭容長公主的好處,因此就格外聽話乖巧的樣子。
她揣了手串兒在懷裡,只覺得這蜜蠟是自己從前從未見過的寶石,就想着把這稀罕又顯然很貴重的手串兒留給阿蘿。
正垂着一顆小腦袋盤算自己的家底兒,十姑娘就聽到外頭傳來了凌亂慌張的腳步聲,之後,一臉倉皇的阿妤就被兩個有力的婆子給推進來。
她顯然在外不知何地與人發生過爭執,此刻一張美麗柔弱的臉慘白,衣裳凌亂,驚魂未定的樣子。
見了她楚楚動人亂七八糟的樣子,昭容長公主的心裡越發憤恨了。
太夫人見阿妤一雙美目流連,也不大聲質問她那些勾引了誰的話,只平淡地問道,“正說到你的親事……”
“七丫頭,若將你嫁去長公主府,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