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應心底微酸,想了片刻說道:“因爲不管小姐對別人怎麼樣,都不會讓我受到傷害,她雖然在一直說讓我成熟起來,但並不希望我看見太多謊言與欺騙,所以她既然讓我來與遠石老闆你來聯繫,就說明她不會讓這場交易變得太過血腥殘忍。
“爲什麼?”遠石有些不能理解鵲應的話。
“因爲小姐不希望我變成她那樣的人。”鵲應鼻頭一酸,險些控制不住情緒,齊傾墨不止一次說過,她不是善良的好人,但她不希望,鵲應變得跟她一樣,鵲應應該是心底柔軟並相信美好的,只是需要用智慧去守護這些東西。
這樣的答案無疑是遠石沒有想到的,但也是最合情理的,遠石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答案,接着說出了第三個問題:“如果此事敗露,齊側妃可想過後果?”
鵲應看了遠石一眼,略微露出些不滿:“遠石老闆的問題未免多了些,但我也不妨告訴您,這件事如果敗了,你們這南風樓也就別想開下去了,所以最好全力助我家小姐成功。”
遠石聽罷一怔,然後苦笑,眼前這小丫頭這般說話的時候,倒真是有幾分齊傾墨的風彩和狠氣。
今日鵲應敢來這裡,自然就打定了主意不會再讓南風樓下這艘船,所以遠石並沒有過多糾纏,前面那些問題只是爲了給自己安心,恭恭敬敬送走鵲應之後,與紅蓮上了二樓的隔間。
紅蓮坐在遠石腳邊,有些出神地問道:“主人,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
“怎麼問這些傻話?”遠石揉了揉着紅蓮柔軟的長髮,又寵溺地點了一下他的鼻子。
“我只是覺得太冒險了。”紅蓮清瘦的臉龐上露出許多擔憂,頭靠在遠石的腿上怎麼也不能安心。
“爲了你,冒多大的險都值得。”看着窗外那輛緩緩離開的板車,遠石臉上露出心甘情願的笑意。
俗世中人不是菩薩廟裡供着的泥人,總有各自的煩惱與無奈,有的人選擇默默忍受,有的人選擇逃避,也有的人的選擇奮起反抗。
南風樓在這豐城裡開起來不過短短數年時間,卻聲名遠揚,達官貴人們無一不以一夜醉南風爲豪,不僅僅是在這裡過一夜需要有揮金如土的闊氣,還要有與這財富相匹配的身份。一般人,是無法踏足南風樓的,無名無份之輩,尚未靠近南風樓十步之內,就會被眼尖的知客禮貌請走。
好男風這種事,雖然是貴族間心照不宣的共同嗜好,但挑在明面上說總有些不雅,於名聲不好。而南風樓裡的客人個個都權貴之人,自然不能讓普通人瞧見了去。
所以南風樓幾乎可以形容爲一個高級的私人會館,沒有身份作名片,恕不接待。
想在豐城開這麼大一間館,便是茶樓裡倒茶的小二都猜測着,南風樓背後一定有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在暗中掩護,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誰都猜不出南風樓背後的人是誰,連一絲風聲都沒有。
這種情況要麼是那位大人物掩藏得太深,要麼,就是根本沒有靠山!
推着板車回到巧娘布莊的鵲應換回了原來的衣服,抿了一口殘茶,坐着息了會兒汗,細想着今日的事有沒有疏落,會不會被人發現,直到仔細想了三遍,確認不會被任何人查到痕跡了,才安下心來。
那位掌櫃的便敲了敲門:“鵲應姑娘,衣裳好了。”
鵲應開門提着衣服細細看了會,花樣針腳繡工都無可挑剔,滿意地點了點頭,拿了點兒碎銀子遞到掌櫃的手裡:“多謝掌櫃的了。”
掌櫃的與鵲應是老熟人,對鵲應的意思瞭然於胸,那些豪門恩怨他纔不會傻到攪和進去,指不定哪天就掉了腦袋呢?還是老老實實做生意好,不該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道。笑着點頭哈腰:“應該的,還請鵲應姑娘多多關照小的生意。”
提着之前買好的點心,抱着新給齊傾墨制的夏衣,鵲應腳步輕快地走在回寧王府的路上,顏回和泠之繼兩人碰面,搖了搖頭,表示都沒有看見到鵲應出來過。
回到寧王府,齊傾墨小口吃着鵲應買回來的桃花糕,聽着鵲應輕聲回話,不時點頭。偶爾會想那天她被擄去南風樓時,那個叫遠石的人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聰明,還有有果斷,對齊宇下狠手時,他可半分也沒有留情,在那時他就在向自己示好了。
遠石,好個心思長遠的人。
“小姐,南風樓真的沒有任何背景嗎?”就連鵲應也不敢相信,這偌大的南風樓難道真的沒有人在背後撐腰嗎?如果是這樣,這樣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怎麼會沒有人動手?
齊傾墨搓了搓手指,感覺那桃花糕粘了些,慢慢說道:“就因爲他沒有任何背景,所以他才做成這麼大的生意。”
“啊?”鵲應訝異道。
齊傾墨招了招手示意鵲應坐過來,主僕兩人一個坐在輪椅上,一個坐在圓凳上,齊傾墨像是一個老謀深算的長者在用心引導着好奇的學生,學會用另一種思維思考問題。
“我當初在查鄭家鄭宗的時候,偶然看到了遠石的名字,雖然看上去毫無關係,但以鄭家那羣十分自重聲名的人,居然跟南風樓的老闆同時出現在一本卷宗上,我總有些奇怪。於是我又隨便查了南風樓的資料,結果我發現,南風樓根本沒有任何資料可查。”
“難道他們是憑空出現的?”鵲應有些奇怪於南風樓毫無痕跡這種事。
“對,他們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齊傾墨點了下頭:“就像是一夜之間,豐城裡多出這麼一座令人訝異的歡樂之地。”
齊傾墨突然笑了一下:“一開始我跟你一樣,想的是要這麼憑空出現,總要有極大的勢利在背後支撐纔有可能,甚至我都懷疑過蕭天越和齊治,因爲只有他們有這樣財力和勢力支撐這樣一個南風樓。但不管我怎麼查,都查不到那個人。你也知道細雨閣的力量有多強大,就算不能查出到底是誰,也該收到風聲,但是毫無痕跡。”
“許是對方掩藏得太過完美了?”鵲應皺眉不解。
“就是太過完美了,才讓人覺得奇怪。”齊傾墨目光幽深,像是能洞悉一切:“沒有一件事可以完美無缺,除非這件事本身就是缺陷。”
齊傾墨白玉蔥尖兒般的手指卷着腰間幾縷頭髮,歪頭一笑。
“遠石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精準地利用了衆人的心理,營造出高深莫測的氛圍,讓大家都抱着敬畏,猜測着這幕後到底是一位怎樣神秘的大人物,吊着整個豐城的胃口。其實,整個南風樓不過是他唱的一出空城計罷了。
鵲應驚呼:“什麼!”然後趕緊捂住小嘴,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驚道:“這怎麼可能,如果遠石老闆唱空城計,難道他不怕被人發現之後有人對南風樓懷不軌之心嗎?”
“他當然想過被發現之後的後果,就算被揭穿了,也沒有人能動他。”齊傾墨對那麼遠石有些許佩服:“因爲肥肉只有一塊,而餓狼太多了,在搶奪肥肉之前,餓狼們會互相警惕鬥爭,肥肉反而是安全的。”
“好深的心計!”鵲應感嘆道。
南風樓那麼大的產業,而且在豐城中極有名聲,如果大家知道南風樓幕後根本沒有什麼大靠山,只怕人人都想將其據爲己有,可是就是因爲人人都想據爲己有,所以誰都不敢率先動彈,怕引得多方圍攻!
而南風樓在這種夾縫之中,就可以保持微妙的平衡……甚至獨立!
這位遠石老闆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測。
“那他爲什麼突然願意跟我們合作呢?”鵲應明白了南風樓這一出空城計,卻越發不懂遠石的做法了。
面對着鵲應這個好奇寶寶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齊傾墨好笑道:“因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其實齊傾墨還有另一樁疑問在心底,但沒有跟鵲應說出來,所以前些日子她約見了紅蓮一面,當面問了些問題。紅蓮一看便是心思單純被保護得極好之人,不似遠石那般警惕,那天,齊傾墨倒真是問出了不少東西來。
當然,那看似平淡無奇的一次見面,還是讓蕭天離發現了。
想起蕭天離,齊傾墨心裡頭一片空蕩蕩的,有些事情越來越近了,她必須儘早做出決定。
這些天蕭天離對她好得令人牙都要酸倒了,齊傾墨便是一塊石頭做的心也讓他捂熱了。其實齊傾墨也清楚,蕭天離是因爲知道那天晚上說的話傷着了自己,所以想盡一切方法在做無聲的彌補,每天都這麼厚着臉皮地過來討罵,這份耐心就足夠令人動容的了。
齊傾墨輕輕理着衣襬,像是順着自己心裡一團亂的心思。
鵲應見齊傾墨想起了它事,悄悄退了出去。
她望着外面成雙成對的鳥兒,心底生起了濃濃的憂愁:她不信任蕭天離,能傷害小姐就能傷害第二次,而小姐根本就不是一個經得起傷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