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第一戰

雲媽媽的聲音傳來,蘇瓔珞的心便驀然一縮,有股隱隱的酸澀揪疼傳遍全身,她知道這是這具身體的殘留意識在作祟,不由蹙了下眉,拖着虛弱的身體下了牀。

雲媽媽是本尊的乳孃,也是這府中唯一給了本尊親情溫暖的人,即便不爲這份情意,她的人也不容別人欺辱一星半點!

前世時,她蘇珞護犢子可是出了名的,更何況,如今蘇瓔珞的處境,別人給上一拳倘若再無聲無息地生受了,以後她也甭想再在蘇府內宅裡活了。一味退讓,只那些跟紅頂白的奴才便能將她撕成碎末。

六月初夏,一夜細雨,清晨朝陽初升,天霽雲開,雲蒸霞蔚,此刻太陽已高掛,空氣中卻還滌盪着迷濛煙色,水霧氤氳。

蘇瓔珞靠在門板上,冷眸瞧着院中。

這是個荒蕪的院落,荒草長滿了院角,院中地上鋪着的青石磚頭不少都缺損翹起,因淋了雨,顯得泥濘起來,此刻雲媽媽就跪在院門不遠處,正拉着一個婆子滿臉淚水地哀求着。

雲媽媽滿身泥污,臉頰紅腫,五指印子分明,腮邊蜿蜒一絲血跡,萬分悽慘。而那婆子穿着一件墨綠色湖綢比甲,正撕扯雲媽媽的頭髮欲將她推開,她手腕上掛着一隻盈綠的鐲子,瞧着那玉質水頭竟比蘇瓔珞腕上的鐲子好上數倍,更不肖說婆子頭上插着的那一雙在朝陽下熠熠生輝的赤金喜鵲登枝簪子了。

周大家的!人稱宋媽媽,大夫人陪嫁周大的媳婦,內院管事婆子,宋氏身邊的得力人。也是她想要殺雞儆猴最合適的人選。

很好,真的很好呢!

待腦子中閃過這些訊息,蘇瓔珞勾了下脣淺淡地笑了。

“媽媽,求求你……”

雲媽媽還在哀求,聲音悽切,宋媽媽卻毫不心軟,扯着雲媽媽的髮髻揪着她的頭髮將人往遠處撕扯,厭惡地嚷着,“快給老孃拿開你那髒手……”

“乳孃……”

細弱的聲音傳來,像天邊散不去的煙雨,微薄卻打斷了雲媽媽兩人的拉扯,兩人隨聲望來,見蘇瓔珞一件單薄的夏衫依着門柱怯生生望着這邊,不覺皆是一愣。

雲媽媽先一步反應過來,爬起身來,連滾帶爬地便到了蘇瓔珞近前,蒼老的面容上露出又驚又喜之色來,她生生止住哭聲,抹了把眼淚,見確實是自家姑娘站在眼前,並非幻覺,這才眼淚吧嗒吧嗒地又涌了出來,一把將單薄的蘇瓔珞給抱在了懷中。

“姑娘……姑娘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粗布衣裳,有些扎臉,雲媽媽身上還帶着淡淡的泥土氣兒和磕破額頭的血腥味兒,可這氣息卻令瓔珞心頭一暖,擡手安撫地拍了下雲媽媽顫抖的背脊,輕聲道:“媽媽,別怕。”

這廂雲媽媽還激動不已,感謝老天開眼叫病的奄奄一息的姑娘好了起來,那廂宋媽媽卻越發覺着瓔珞是在裝病避禍,反抗宋氏的安排,瞧着眼前一對抱成一團裝可憐的主僕,她也不走了,反轉身上了臺階,滿臉刻薄和譏誚地衝瓔珞敷衍地福了個身。

“奴婢給三姑娘請安,奴婢看三姑娘氣色再好不過了,怎就有那無事生非的硬要說三姑娘病的快死了呢。三姑娘聽聽,這可是一個奴婢該說的話?詛咒主子,這知道的是三姑娘太過慈和,縱的刁奴欺主,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蘇府是那等沒規矩的人家呢?”

蘇瓔珞推開雲媽媽,道:“宋媽媽說的是,我是蘇府的正經姑娘,以前不懂事,墮了蘇府的顏面,以後自是要端起姑娘架子,再不叫蘇府因我蒙羞。謝謝宋媽媽提點於我,也謝謝這幾日媽媽的悉心照顧。”

宋媽媽不想蘇瓔珞沒像平日一般抖若篩糠,慌若驚兔,竟還鎮定自若地說了這一長串的話來,當下便有些發愣,總覺着今兒這三姑娘有些不一樣,可又聽蘇瓔珞語氣綿軟,分明是妥協屈從了,她面上便又露出了不屑,冷哼道:“三姑娘知道分寸便好,這人最怕不本分,本是茅坑一塊臭石頭非要將自己個兒當成那美玉,豈不平白惹人笑話!”

雲媽媽聽宋媽媽竟當着蘇瓔珞的面罵她是塊茅坑的臭石頭,而姑娘聽着竟含笑生生忍了,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團,淚涌的更急了。

蘇瓔珞眼底暗芒一閃,諾諾地道:“媽媽說的是,今兒是母親的壽辰,想必是賓客滿座,母親那邊定然離不開媽媽……”

她說罷,恰院外傳來一陣喧囂聲,鼓樂絲竹之音,伴着依依呀呀的腔調悠悠傳來,聽着卻是園子中開始唱堂會了,蘇瓔珞的臉上瞬時浮現出嚮往之色來,她目光可憐巴巴地透過圍牆望向那喧譁之處,喃喃地道:“真熱鬧啊……夫人生辰,一定來了不少富戶夫人小姐,這戲唱的真好聽,比福生班的楊班主唱的還好呢……”

周大家的見蘇瓔珞像衣衫襤褸的乞丐駐足望着那飄香的酒樓,一臉的小家子氣,登時背脊就又直了兩分,一股優越感使得她面露不屑,譏聲道。

“富戶夫人算什麼,今兒不僅穗州大大小小的官夫人們都來了,便是自穗州路過的三品誥命黃夫人也專程滯留前來賀壽。那福生班不過小打小鬧,今兒這慶生班可是紅遍京城的戲班子,連宮裡的娘娘都贊過他們的戲。

今兒是大日子,夫人那邊確離不開我,三姑娘身子不妥,還是回屋躺着吧。等三姑娘嫁去了劉大人府上,還怕沒戲聽?依姑娘這狐媚模樣,劉大人定像疼心肝護眼珠般疼着三姑娘。”

宋媽媽幸災樂禍地說罷便欲轉身,聽她竟和蘇瓔珞說這些腌臢話,雲媽媽氣得渾身顫抖,擔憂地緊緊瞅着蘇瓔珞,生恐她有個意外。

黃御史夫人?穗州的各府夫人都來了呢,真好。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蘇瓔珞含笑上前擋了下週大家的,“宋媽媽先請留步。”

宋媽媽已做好蘇瓔珞垂泣着暈倒的準備,誰曾想蘇瓔珞的反應全然不似她想的那樣。

她愣住的當口,蘇瓔珞卻突然擡手一下子便拔掉了宋媽媽髮髻上的一根赤金簪子。瓔珞的動作很快,周大家的無妨之下,便被她輕易得了手。

瓔珞兩指捻着那簪子,掂重量地晃了晃素腕,瞬間便換了一張面,那張嬌俏面容上再不見半點怯弱,若霞光衝破雲霧衝宋媽媽笑的一臉絢爛,那雙黑黝黝的眸子卻瞧不見底,沉寂着令人心驚的涼意,宋媽媽渾身一僵,竟覺一股冷氣從背脊冒了出來。

“實心的呢,這金簪得有三兩沉吧?做工也精細,嘖嘖,老爺一年的祿米,俸錢,加上冰炭兩敬摺合銀兩不過數百兩,媽媽一個奴婢戴這樣足金的首飾,呵呵,這可是要招禍事的呢。”

瓔珞輕聲笑語,宋媽媽卻聽的渾身滲涼,只她欺負蘇瓔珞慣了,接着便又怒火高漲起來。

可她面色剛變,瓔珞便笑彎了眼,接着竟右手抓着金簪高高揚起,用那尖銳的一端狠狠落下划向了白皙如玉的臉頰。

寒光一閃,接着一道血色瞬間浸出側臉頰,直延伸到脖頸去,溢出血珠來,斑斑血跡,一線殷紅,滴答墜地,猙獰在絕美的臉蛋兒上,至始至終,瓔珞看着宋媽媽,面帶笑意。

宋媽媽的瞳孔劇烈收縮,驚懼之下臉上褪了血色,雲媽媽尖叫一聲,瓔珞卻又是一笑,兩步跑下臺階便直衝院外而去,瞬間便沒了身影。

她這一系列舉動根本沒有半分遲疑和徵兆,瞬息間已經完成,眼見她身影消失在那扇破敗的門板外,宋媽媽才反應過來,面色唰的一下褪盡血色,踉蹌着追了出去。

雲媽媽整個人都驚呆了,待宋媽媽也一陣風般衝出去,她才驚叫一聲也跟了上去。

三人相繼遠去,卻不曾看到,待她們身影不見,兩個人竟從院牆一側的林木中走了出來。

這兩人赫然是一對主僕,那打前的少男穿着一件銀白色杭綢袍子,腰間繫着寶石藍緞帶寬紋鑲瑩潤寶石的腰帶,其上綴着碧玉佩,金鏤雕花薰香球,足蹬金線祥雲紋厚底官靴,因未及冠,只是束了一頭墨發,盤成一個纂,插着根白玉竹節簪,身量欣長,雖慵慵懶懶地依着青磚瓦牆站着,但卻絲毫不損他的挺拔優雅,端的是富貴逼人,風采奕奕。

再瞧他的容貌,當真是男生女相,眉目如畫,桃花眼,懸膽鼻,薄紅脣,對男人來說太過精緻的五官鑲嵌在彈指可破的肌膚上,卻因那飛入鬢角的銳利劍眉減了柔美,平添兩分男兒郎的英氣。

此刻他一雙桃花眼正閃動着興味的光,愈發顯得晶燦攝人,薄脣之畔歪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配着那上挑的劍眉,使一張漂亮太過的臉一下子多了三分叫人心顫的邪氣和魅惑來。

瞧着蘇瓔珞三人消失的方向,葉宇軒揚了下眉,道:“嘖嘖,小白啊,這可真是最毒婦人心,對自己都能下狠手,這女人得有多心狠啊!爺瞧着都怪疼的,那丫頭竟還笑的歡,畫皮啊,人心不古啊,世風日下啊!”

他連着發出幾聲感嘆,每說一聲便用手中摺扇拍打一下掌心。

侍衛小白卻撇了撇嘴,道:“爺在宮中什麼樣兒的畫皮沒見過,比這丫頭狠的也不是沒有,我看這丫頭一病倒是病的越發蠢了,這般鬧騰,她那嫡母不定怎麼收拾她呢。”

葉宇軒聞言勾了下脣,道:“那倒不一定,爺看這丫頭倒有幾分意思,長的也俏,配給劉望山那老貨當繼室是不是可惜了點?”

小白詫地看了眼葉宇軒,聲音微揚道:“爺憐香惜玉大可討回去,也免得一朵鮮花生生紮在牛糞上。”

葉宇軒卻哼了一聲,瞥向小白,道:“沒勁!明明知道爺最喜瞧紅顏薄命,便似日薄西山,嬌花飄零,醉人悽美,偏還說這話氣爺,真不可愛!這女人啊,越是漂亮越是心大,不惹人愛啊!”

他說話間隨手摘了一朵牆邊山茶花,白玉指端一揉,花瓣便掉落從指縫滑下,碎了一地,那脣角的笑意明明絢爛,卻莫名透出一股寒氣來。

他用帕子擦拭了下指尖,這才揚起純淨的笑來,道:“走,瞧戲去!爺倒要看看這蘇府逆來順受的庶女能玩出什麼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