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婆媳交談
“不知道大太太叫住兒媳是要吩咐何事?”洛清鳶朝她得體一笑,問道。
“鳶姐兒,如今已是兒媳婦,就不跟客套了。再過不久,便會跟隨楓哥兒回西陽,這之前,有些事想問問的意見。”席雲氏雖然表情溫和,渾身上下卻隱隱透出幾分長輩纔有的威嚴。
“太太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兒媳婦自然是萬事聽太太的。”洛清鳶仍是笑着,一雙眼卻慢慢變深變黑。
似是看出她眼裡的戒備,席雲氏輕笑了兩聲,“傻孩子,以爲要做什麼,楓哥兒心裡的分量沒有比更清楚。想當初,爲了說服同意進門,這小子沒少費口舌,二十幾年沒說過的好話全都一次性說完了。單單衝着楓哥兒這份心意,又豈會幹出什麼缺心眼的事兒?”
洛清鳶擡起頭,疑惑地看她幾眼,正色回道:“兒媳婦不敢懷這種心思。”
見她如此坦直,席雲氏反倒沉默起來,稍許,嘆了口氣,繼續道:“其實,心裡猜的也不算不錯,的確是想跟談談關於丫鬟通房的事。不過——”話音微轉,臉上露笑,“可不是那不通情、專門欺負兒媳婦的惡婆婆。鳶姐兒,以前沒能給楓哥兒說成親,一是自個兒沒找到中意的,二是楓哥兒死活不願意成家。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希望早些抱孫子,就是庶孫也滿足了,因着這點,平時沒少往他身邊塞。哪怕他每次回來連一個月不到,也讓冷屏這丫頭常去他屋裡伺候茶水。這麼一來二往的,府裡的都看出有意讓冷屏服飾楓哥兒,更以爲冷屏早已是楓哥兒的,不過是還無名分罷了。”
“太太跟兒媳說了這麼多,意思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兒媳和楓哥兒回西陽的時候,順道把她也帶去罷。”洛清鳶忽地打斷她的話,眼中深藏的不甘和怒意交織着點了一簇火,被她很小心地藏着卻仍舊頂開黑色的蓋子,跑躥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苗。
“鳶姐兒可是誤會了,哪有迫不及待地要破壞兒子幸福的母親。”席雲氏無奈地笑了一聲,解釋道:“的確是想們回去的時候帶着她,不過也無別的意思,們才新婚,正是如膠似漆的時段,但是以後呢,等十月懷胎期間,楓哥兒總會有其他女的,與其要別分了他的心,還不如找一個規矩的,心裡有底的。鳶姐兒,別的丫頭不敢保證,但是冷屏這丫頭從小跟着,脾氣秉性最清楚,她是個不與爭的傻孩子,有什麼心事都壓心底,就算她心裡一直喜歡着楓哥兒,她也從未表現出來。過去幾年一直給她製造機會,她卻沒有一次觸動楓哥兒的心,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再過一年,她就是個十八歲的老姑娘了,也想過給她配個良,但她一直推辭不要,只道要伺候到老。這麼個什麼心機都沒有的傻丫頭,她跟過去不會礙着什麼事的,也只是爲了圓她一個夢而已。哪怕她以後都被楓哥兒冷落了,她自個兒也是甘之如飴罷。”
洛清鳶勾脣笑了,直直地盯着席雲氏,“太太,恕兒媳冒犯問一句,您對楓哥兒到底瞭解多少?”
席雲氏不由一愣,看着她。
洛清鳶柔笑道:“太太,不是兒媳心胸狹隘,而是這件事分明討不到好。雖然跟楓哥兒認識不久,卻曉得,他是那種說一不二、不搖不擺的。如太太所言,這些年太太一逮着機會就叫冷屏去伺候楓哥兒,可是沒有一次事成。不是因爲別的,而是他不願意沾上身的東西是他不喜歡的,他一旦不喜歡就會一根筋兒認到底。太太不如直接跟楓哥兒提這件事,若他答應了,自然無話可說。”
席雲氏先前還是面露笑意,此事已笑意全斂,也無不悅,就那般表情淡淡地微垂下了眼簾,不知思忖着何事。
洛清鳶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臉上並無慍怒,便淡笑着補到,“兒媳覺得太太大抵是同情冷屏罷,可若太太真是圓了這所謂的夢,那纔是真的害了她。太太可知,楓哥兒去洛家提親時對兒媳的父親說了何話?”見席雲氏看過來,洛清鳶笑中帶了幾分自嘲,卻算不得明顯,“楓哥兒對父親說,他若娶得爲妻,以後便對一心一意,一輩子只一個女。”
席雲氏並無驚奇,畢竟這話席夜楓也跟她說過。只是——
“只是兒媳卻知,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男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哪個沒有衝動的時候,太太也是過來,兒媳就不太太面前藏着掖着了,今日兒媳便跟太太掏心掏肺地說說自個兒心裡的想法。當初聽到這句話時,兒媳確實吃驚,心裡雀躍極了,心道,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良。但是兒媳從不是一個停留過去的,更不會把自個兒的一生寄託這麼一句話上,靠它來過活。楓哥兒他若真做到了一生只一個女,是之大幸,若是做不到,也不會怪他,會本本分分地做一個賢妻良母,將內裡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做他的賢內助。還有,太太大可不必操勞楓哥兒以後的事,若懷孕期間,他想寵別的女了,自會好好打理一切,至於這個丫鬟冷屏,以楓哥兒現的心境怕是難以接受的。”洛清鳶緩緩道來,說這話時平靜得像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門外站着的男子一雙眼慢慢沉了下來,眼裡有失落更有心疼,一隻手還保持着叩門的動作,守門的趙嬤嬤兩步開外的地方看他,見他眉頭越皺越緊,心裡納罕,她站門口根本什麼都聽不到,可大少爺的樣子分明是聽到了什麼叫他不舒服的事情。
“大少爺,不如老奴進去跟太太說一聲?”趙嬤嬤見席夜楓要進不進的樣子,小聲提了這麼一句。
席夜楓沉默片刻,淡淡吐出一句,“不必了,就門口候着,反正也無甚要忙。”
嬤嬤不再言語,低頭站另一邊。
屋內兩毫無察覺,仍舊聊着婆媳之間常聊的事。
聽了洛清鳶方纔一番話後,席雲氏看她的眼神已變得同先前完全不一樣。
席雲氏忽地呵呵笑了兩聲,“鳶姐兒,如今才發現,原來這個當母親的確實還不及一個外瞭解楓哥兒。”
“太太,兒媳已經不算外了。”洛清鳶有些嬌嗔地怪道,然後忙低了頭,有些赧顏,“方纔不過是兒媳胡謅之言,太太萬萬不要放心上。太太生養楓哥兒多年,哪會不及兒媳瞭解他。兒媳只是一時急了才說出那些話的。”
席雲氏搖搖頭,表情變得和善起來,“鳶姐兒,從不知道,一個深閨女子竟能有這番見解,就算讀過四書五經,今日聽了一席話也不由心中稱讚。知道楓哥兒的眼光向來高,卻不知這一次真的是從沙子中淘到了金。”
洛清鳶赧然一笑,“太太不怪兒媳方纔無語倫次就好,這沙中淘金的稱讚太太還是收回罷,兒媳哪擔得起。”
席雲氏伸手揉了揉額頭,嘴角勾起淺淡笑意,“果然是老了,竟然糊塗地管起了兒子屋中的事。鳶姐兒心裡不要怨憤纔好。”
“兒媳不敢。”洛清鳶低頭回道。
“冷屏的事是自私了,這丫頭以後會找個好家配了,們小兩口子好好過日子。”說完這句話,席雲氏吁了口氣,彷彿終於想通了什麼事,笑着看她,囑咐道:“楓哥兒平日看起來正經嚴肅,可是相處得久了,便會發現,這小子是個不喜遵守禮教的,又加上西陽那種邊關之地呆得久了,性子更是恣意不羈。以後也甭跟他中規中矩。”
“太太的話兒媳都記心裡了,太太放心便是。”洛清鳶溫順地應道。
席夜楓一直門外聽着,見兩的對話由方纔的話題漸漸轉向了別的,心裡不由鬆了口氣。細細品味幾遍洛清鳶前面說的話,席夜楓的心情絕對算不上好。他看起來就這麼不值得相信?什麼叫她懷孕期間他會寵幸別的女,他說的話很不靠譜麼?一生就她一個女,她看來自己根本做不到?他席夜楓別的沒有,承諾卻是千金,他說自己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他是真的只對她一個女有感覺,不然這麼多年他哪會一個女沒碰,還不是因爲他對着那些女時下~身起不了反應。
許是多年抗敵戰爭佔據了席夜楓的大部分心力,連他的第一場春夢都來得極遲,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洛清鳶後的幾日,夢中的洛清鳶身子眉眼已經完全長開,隨便一個動作一個秋波都叫他有了感覺。
當時收拾牀鋪的周嬤嬤發現後微驚,忙將此事偷偷稟告了席雲氏,席雲氏知道後大喜,第二日就命冷屏貼身伺候着,只可惜席夜楓除了讓她打水伺候梳洗,其他的時候都給遣退了,而周嬤嬤也只發現了那一次,以後再沒看到牀褥上的污穢。
屋中的兩繼續閒談,席夜楓的心思也不知轉向了何處,看着藍天中幾朵輕紗般的白雲慢悠悠飄着,眼裡變得愈發深不見底。
等到兩聊得差不多了,席夜楓才讓守門的趙嬤嬤稟了聲。
席雲氏無奈地笑看洛清鳶一眼,“瞧瞧,纔跟說了多久,這小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見了。待會兒用了膳還要帶去見見幾房中的長輩,那時候他豈不等得更急。”
“太太說笑了。”洛清鳶垂了垂頭,似有些嬌羞。
“母親,您跟鳶兒說什麼呢,都好幾盞茶的功夫了。”席夜楓一進門便大步朝這方走來,邊走邊歡快問道。
“楓哥兒,跟兒媳才聊到興頭上,便進來了。怎的,怕這惡婆婆吃了的乖媳婦?”席雲氏瞄他兩眼,故作嚴肅道。
“父親被幾個故友邀去小聚飲酒,兒子這不是考慮着母親一個無聊麼,所以專門前來陪陪母親,看鳶兒只是順道的事。母親可別冤枉兒子。”席夜楓若有其事道。
席雲氏睨他一眼,朝他啐了一口,笑罵道:“那點兒花花腸子當不曉得。這會兒倒是看看,讓鳶姐兒少了一根毫毛沒?”
席夜楓訕訕笑了兩聲,“母親說的兒子多不孝順似的,被老天爺知道了,還不得一道雷下來劈死,到時候心疼的還是母親。所以母親您就消消氣兒罷,別叫兒子擔這大不孝的罪名了。”
席雲氏被他的話逗笑,洛清鳶也抿着脣微微勾了勾。
“對了,母親單獨和鳶兒呆一起,不知道神神秘秘地說了些什麼,不如給兒子也說說,兒子也好給點兒意見。”席夜楓笑問,眼中略略暗沉。
席雲氏微微側目,避開了席夜楓那若有似無的詢問般的眼神,心裡已經開始懊惱,冷屏一事確是她多手多腳了,若要楓哥兒知道自己給他疼惜若寶的小媳婦提了這些糟心事,方纔這融洽的氛圍豈非立馬沒了?以前的楓哥兒再不羈也不會她跟前談笑風生,方纔的相處她很喜歡,這是多年來他們母子間少有的打趣話,她覺得心裡熨帖極了。
正席雲氏沉默之際,洛清鳶卻開口了,嬌嗔地瞪他一眼,“婆媳間說的貼心話哪能是一個大男該知道的。總之,太太對極好,跟太太也聊得十分歡愉。呀,就甭操心了。”
席夜楓聽完她的話,不由一樂,“夫真個厲害,看來母親很喜歡,連平兒不愛跟說的窩心話都跟講了。”
席雲氏聽了這話,窘迫更甚,前不久她還建議鳶姐兒帶上冷屏一道去西陽,沒想到鳶姐兒對於此事隻字未提,楓哥兒更是對她信任有加。總之,這會兒的席雲氏從未如此後悔自己做的這件事。
“楓哥兒,等會兒要帶兒媳去二房三房見見幾位長輩,總不能跟着一道去,若自個兒有事沒做,就先去忙。”許是因爲先前做錯事的愧疚,席雲氏說話間愈發的低柔了。
“既然如此的話,兒子就把鳶兒交給母親了,母親可別叫兩位叔母把鳶兒吃了,特別是二叔母,母親可得擋着些。”
“去去,哪有當晚輩的背地裡說長輩的壞話。”席雲氏斥責道,眼裡卻滿是笑意。
用過膳食,席雲氏帶着洛清鳶去其他兩房串了串門,席夜楓思忖片刻,決定去皇宮一趟,親自同程梓墨道聲謝。
“鳶姐兒,這是二叔母。”席雲氏將洛清鳶領到尤氏跟前,指了指尤氏,介紹道。
洛清鳶朝尤氏低頭微拜,“二叔母。”
尤氏笑,嘖了兩聲,“姐姐可好福氣,這麼個嬌俏兒媳婦,叫的聲音也是甜甜的。那兒媳婦雖是這丫頭的姐姐,比起她來卻是差了一截。”雖然心裡不服氣,礙於大房的威懾,尤氏還是堆了一臉的笑。
洛清鳶聽聞這話,心裡很不舒服,瞄了席雲氏一眼,卻見她淺笑以對,無絲毫不適,顯然已經習以爲常。
幾坐着閒聊了幾句,洛清鳶聽聞兩談及自己時便點頭笑了笑,並不多言。尤氏命丫鬟奉了茶,許是覺得無聊,洛清鳶光顧着飲茶,一不小心就飲多了。
席雲氏偶爾看過去的時候恰發現了洛清鳶面上的尷尬,思及方纔飲了好幾杯茶,心裡已明白過來,打斷還喋喋不休說話的尤氏,道:“妹妹這兒的茶味道不錯,瞧這兒媳婦,一不小心就喝得多了。”
尤氏瞧了洛清鳶幾眼,也已明白過來,朝一邊奉茶的丫鬟道:“玉環,領着鳶姐兒去淨房罷。”
洛清鳶低頭朝尤氏道了句,“多謝二叔母。”看了看席雲氏,“太太先聊着,兒媳去去便來。”
席雲氏笑着擺手,“去罷,這又不是什麼丟的事。”
洛清鳶拜了拜,慢慢退了出去。叫做玉環的丫鬟則前面帶路。
忠勇侯府總共三房,老侯爺臨終前特意囑咐過不要隨便分家,是以等到老太太也相繼離去後,三房仍舊連成一枝,只不過大多數事情都是大房裡說了算,這內裡的事自然也是席雲氏主管。三房的樓閣亭臺都差不多,每房之間只由一個拱形門隔開。
“大少夫,這處走廊走到盡頭,朝右處一拐,再朝西走百餘步便到了。”玉環邊走邊道。
“有勞玉環了。”洛清鳶淺笑道。
玉環訝異,“二太太才喚了一次,沒想到大少夫竟然記下了。”
洛清鳶勾了勾脣,未繼續這個話題。心裡道:能不記下麼,誰叫取了這麼一個名兒。
玉環怕洛清鳶急,稍稍走快了些,未料才轉個彎,迎面就撞上了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那男子眼見眼前的丫鬟就要撞上自己,身子只微微一側,躲了過去。玉環也忙駐足,因着有些快,差點踉蹌地摔倒,那男子只當未見。
等站定,玉環纔看清男子的相貌,忙作一拜,“奴婢見過少爺。”
男子幾乎只是用胸腔發出了個低沉的嗯聲。
洛清鳶聞聲擡頭,一眼望進席陌凌無波無瀾的眼中,深沉得看不見底。
“堂嫂。”席陌凌朝她點了點頭。
“原來是陌凌堂弟。”洛清鳶朝他客氣地笑了笑。席陌凌雖是她姐夫,但忠勇侯府自然得按照忠勇侯府的關係來稱呼。覺得已經做足了禮數,洛清鳶忙低着頭繞過他。她本已忘記江氏對她說過的那一番話,如今真切地見到此,洛清鳶其他的沒有,有的只是尷尬。
“堂嫂稍等。”席陌凌忽地轉頭看她,“方纔見到堂兄了,他知道此處,讓帶些話給。”話畢,朝一邊癡癡看着他的玉環道:“玉環,堂兄的一些話不方便聽,可否先退遠些。”
玉環回神,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奴婢先到走廊那邊等着。”
洛清鳶不悅地皺了皺眉,“堂弟有話直說,夜楓他託帶給的話又不是見不得。”
席陌凌定定地瞧了她許久,表情淡淡。許久,那沉沉的嗓音才問出一句,“堂嫂喜不喜歡放風箏?”
作者有話要說:麼麼,想早點更新。。寫了這麼多就發了。。不是故意停在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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