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後,跟着一衆太監與御林軍。
蘇陌挑眉望他,意味深長的輕笑:“你怎麼來了?”說着,嗓音頓了頓:“莫不是皇上差你領御林軍押我回死牢?”
那瘦削的太監終於擡眸朝她望來,這時靜靜打量,蘇陌才發覺若是僅觀察他的雙眼,不難發覺他的眼睛修長精緻,竟有幾分天生般的懾人與魅惑。
然而他卻明顯有些不敢與她對視,隔了片刻就垂下了頭,道:“皇上有令,着武林盟主月傾,速速入宮。”
武林盟主?
蘇陌眸色一深,譏諷之氣難掩。
果然呢,那皇帝,當真是要將‘蘇陌’這名字抹滅,替她改頭換面,讓她重新擁得一個身份入宮呢。
她不動聲色的笑着,眸光直鎖站在他身後的御林軍。
這時,靠在她身上的慕容清卻動了動,似是努力的想撐起身子,然而胳膊動了動,卻是徒勞,最後依舊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她身上。
他似是極累,氣若游絲的嗓音在蘇陌耳畔飄來:“無須擔憂。他們今日帶不走你。”
正說着,外面腳步頓起,風聲瀰漫。
不久,順着那大開的雕花木門,隱隱可見御林軍外面圍了一圈侯府家丁,而帶頭之人,卻是那一身白衣,身形溫潤的慕容軒。
剎那,氣氛微劍拔弩張。
“勞煩公公回宮給皇上說說,我大哥慕候與武林盟主有事相商,事關國體,這幾日,盟主怕是回不了宮。”慕容軒飄渺的嗓音道來,不卑不亢,宛如流水。但若是細聽,不難覺出一絲強硬。
而那太監金泉,卻未回頭朝門外的慕容軒望去一眼,僅是道:“三公子,皇命難違!”
說着,他微微擡眸,深幽的眸色在對上蘇陌時,他眸色一晃,再度垂了眸,輕道:“難道盟主想抗旨不尊,連累臥病的慕候?”
蘇陌勾脣淡笑,心道這太監突然硬着語氣說話,倒是有幾分氣勢。
遙想他昨日在玉清殿,可謂是瑟縮謹慎,宛如做錯事之人,拘謹之意難掩呢。
“放肆!本侯……”耳畔溫熱的嗓音竄入蘇陌脖間,那嗓音似是鼓了甚大的勁兒才發出,嘶啞無力得令人心生憐憫。
蘇陌拍了拍他的肩,出聲打斷他的話,道:“侯爺無須動怒。”
說着,她嗓音頓了少許,眸色一深,又道:“君命,確實不可違。雖知侯爺有本事留我,但因我這個外人而與皇上鬧翻,卻非侯爺這忠君愛國之人所爲。我還是隨他們回宮,只是,如今侯爺雙腿未愈,這些日子還得由我每日早晚用內力替侯爺打通血脈,不如,侯爺也隨我入宮?太后那般心疼侯爺,想必入宮後,侯爺也能再度入住宮中的怡清殿,如此,我也好跟在侯爺身邊,免卻那玉清殿的奢華,擋開皇上將我領着刀劍的恩寵。”
慕容清靜靜靠在她身上,沉默良久,終究是點頭同意。
蘇陌面上笑意深了幾許,眸中微光盈盈。
她轉眸朝那立在門邊的金泉望來:“公公可否先出去一番?待我未侯爺着好裝,便隨你一道入宮?”
金泉深黑的眸飛快的朝蘇陌掃了一眼,隨即落在了靠在她身上的慕容清身上:“
姑娘與慕候已然不是夫妻,這般親暱接觸,切莫壞了規矩。”
蘇陌意味深長的笑道:“是否壞了規矩,也不是你一名太監能隨意指責。金泉公公此番,莫不是太過越距了?”
金泉似是這才意識道言語有失,隨即垂眸下來,在原地立了良久,才慢騰騰轉身,出了屋子,並掩上了雕花木門。
剎那,屋內終於寧然下來,突來的寂靜令疲軟狼狽的慕容清喘息不及的呼吸聲顯得甚是突兀。
蘇陌扶着他緩緩靠在牀壁,垂眸將他面上的冷汗掃了片刻,隨即眸色一深,纖細的指尖觸上了他的衣袍。
慕容清蒼白的面上閃現一絲脆裂與錯愕,他急忙伸手劫住蘇陌的手,“你……”
蘇陌未待他說完,便雲淡風輕的道:“侯爺方纔服了那藥,又被我點了幾道穴,身子應是出了許多冷汗。如今要入宮,自然得換上乾爽衣袍。”
慕容清緊緊的望着她,沉默半晌,才蹙眉道:“你先出去,本侯自己來。”
蘇陌挑眉望他:“侯爺如今還有力氣自行更衣?”
說着,也不待慕容清回答,伸指便極其乾脆的拔了他的外袍與褻衣。
涼涼的空氣裡,慕容清那緊緻的上身一覽無餘,微微黝黑的皮膚泛着幾許古銅的光澤,誘人中又夾雜着幾絲戰場上染就的風霜與強硬。
蘇陌指尖一停,眸光往他赤條的上身掃着,惹得慕容清眸色有些不穩,濃墨的眉宇蹙得更甚。
良久,他欲出口喝退蘇陌,可話到喉嚨,他卻重新嚥了回去,沉默良久,才冷着臉沉聲道了一字:“冷!”
蘇陌一怔,眉眼帶着幾絲淡笑。
“侯爺這番摸樣,倒是順眼。本以爲侯爺會出聲斥責我呢。”說着,指尖慢慢滑向他的褻褲。
慕容清一驚,這回是死死扣着蘇陌的手不放了。
“去櫃子裡替本侯拿套褻衣與外袍過來,本侯自行換。”他道。
蘇陌盯了一眼,見他蒼白的面容染着幾許隱忍與難以道清的尷尬拘謹,終究是輕笑一聲,掙開他的手,緩然起身,道:“如此也好。若是讓我連褻褲也替侯爺換,待侯爺身子骨恢復,怕是饒不得我了。”
說着,她轉身往前走至不遠處的紅木衣櫃子,慢騰騰的挑選起外袍來。
而此際的慕容清,卻是渾身疲軟無力。待他好不容易在被褥裡褪卻褻褲,卻已是折騰得身體虛脫,面色慘白,額頭的汗漬又布了一層。
待蘇陌將褻衣褻褲與一件玄色外袍拿來,慕容清在被褥裡再度折騰良久,終究是大體攏上了衣物。
待他掀開被褥努力的繫着那根白玉腰帶,雙手,已是疲軟得顫抖。
蘇陌垂眸瞥他一眼,隨即伸手拂開他的手,親自替他繫好腰帶,隨即迎上他深黑的目光,笑了:“侯爺這是何苦爲難自己。一副皮囊而已,也怕我瞧了什麼,就少塊肉嗎?”
慕容清眉宇深蹙,不言。
蘇陌深眼將他的反應收於眼底,不深不淺的又道:“不得不說,此番侯爺對我的態度,倒是大變呢,便是我如此對你,你也未怒呢。難不成,如今你我同爲皇上效力,所以侯爺當我是同僚,不願如以前
那般對我冷厲呵斥甚至動手了?”
慕容清盯她良久,沉着嗓音低道:“人,總會變。只是不知如今的改變,可否再有資格去奢望一些什麼。”
蘇陌淺笑:“侯爺如今爲何這般不自信了?沙場點兵的氣勢,應是絢如黃沙,漫天逼目的。”
慕容清垂眸下來,嗓音再度沉了幾許:“自從雙腿殘缺後,才靜心想過一些事。那時才發覺,我,似乎錯過了許多。”
蘇陌眸色一深,精緻如華的面容宛如寒潭,漣漪不起:“想幹一些大事,又何須計較錯過了什麼。生死都已置之度外,還會怕失去什麼?”說着,輕笑:“侯爺此番感慨,倒是多餘了。”
慕容清不言,面色再度白了幾許。
寒冬的風,割得臉微疼。冬日裡那淺淺柔和的陽光,落在身上,卻令人微感舒適。
待蘇陌與慕容清方入宮牆,那硃紅高碩的宮牆上,一抹明黃身影在風中若隱若現。
待入得宮牆後,慕容清便被人擡着去拜謁太后,獨留蘇陌與那太監金泉一路往前。
一條岔道小徑,寒梅飄香。
蘇陌淡着神色往那右邊的小徑拐去,而那一直跟在她身後未言的太監卻是出了聲:“姑娘,左邊這條路,纔是前往玉清殿的。”
蘇陌駐足,回眸望他,但待目光觸及到他的,他卻急忙垂頭,拘謹着重複道:“姑娘,左邊這條路纔是去往玉清殿的。”
蘇陌眸中有明滅微光閃過,淡道:“玉清殿太過奢華,我倒是住不起。此番慕候自行入宮養傷,想必帶拜謁完太后後,應回宮中怡清殿安置。如今慕候身子不適,我與他好歹相識一場,自然得在怡清殿照料他。我往這條路,去怡清殿。”
嗓音一落,她細細觀着他的反應,待見他面色微沉,似是有些不悅與隱忍時,她勾脣一笑,精緻的眉眼裡滑過幾許冷意與殺氣。
這太監,絕非簡單呢。
只是不知他如今費盡心思的留在她身邊,究竟爲何。
“宮中有宮奴照顧慕候爺,姑娘如今身份尊貴,不該與慕候獨處,免得遭人話柄。”他沉默片刻,道。
“便是遭人話柄,只要慕候不怕,我怕什麼。”說着,嗓音沉了幾許:“我要如何,也不該你來評判,你,又越距了。”
他愣了愣,垂頭不言,單薄的身影卻顯得格外的突兀與瘦削,似要被這冬日寒風拂走。
蘇陌瞥他一眼,幾許往前邁步,而太監卻慢騰騰踏步,不快不慢的靜靜跟在她身後。
沐着冷風,良久,蘇陌才頭也不回的問:“你究竟是誰?”
後面沉默片刻,恭敬回聲:“奴才是清王也安插在宮中的……”
蘇陌淡然出聲打斷他的後話:“事到如今,你還欲瞞下去?”說着,她勾脣嗤笑,又道:“以前,我蘇陌並非識不破你的僞裝,只是願給個機會好生相處,也好免卻孤身之命。而如今,果真是天命難爲,便是我拋卻懷疑的去相信,卻不料到頭來,我未騙旁人,旁人卻瞞了我。”
說到這兒,身後跟着的腳步聲當即停頓。
蘇陌淡笑着轉身望他,意料之中見得太監低低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