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洗。
待用過晚膳,蘇陌便一直立在玉清殿窗邊,冷風拂面,隱隱生冷。
這時夜深人靜。玉清殿的宮奴早被她揮退歇息。然而,窗外不遠處的一顆梅樹前,卻一直立着一抹瘦削黑影。
良久,待冷風微盛時,蘇陌攏了攏衣衫,隨即離開了窗邊。片刻之際,她已是披了件狐裘打開了殿門。
殿中燭火的光影順着打開的殿門溢出,染了幾許昏黃枯燥。
蘇陌緩步踏出殿門,淡然清冷的光朝那梅樹下的黑影一掃,毫無情緒、不深不淺的道:“日後,莫要大半夜的站在這裡!”
那黑影身形一動不動,黯淡的光影裡,蘇陌見他似乎是垂下了頭,隨即,一道令她不算詫異的嗓音低低飄來:“我只想守着娘子。”
蘇陌眸色一深,精緻面上漫出幾許嘲諷。
早知曉這顏無傷纏人的本事,但這般死纏爛打,刻意逢迎,卻真真是令人不暢。
也沒心思再理會他,蘇陌將眸光自他身上收回,而後乾脆踏步往前,順着殿前的路往不遠處的院門行去。
冷風起伏,梅花的冷香浮動。
待蘇陌出得院門,回頭,那清瘦不堪的身影依舊默默的跟在她身後數步之遙。
她眉宇一蹙,駐足下來,他似是驚了一下,擡頭飛快的望她一眼,也怯生生的駐足,腦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莫要再跟着我了!你若不想我對你出手,便識趣的離去!”蘇陌有些不耐煩,淡聲道。
他風中的瘦削身子一動不動,腦袋低垂的模樣宛如做錯事的孩子,良久未言。
蘇陌耐性缺缺,又道:“別再跟來了!半年之約已定,雖不知你因何還要這般跟着我,但你就不覺得累?你也在玉清殿院子裡站了一天,難不成你是鐵打之人,全然不用歇息的?”
本是微怒諷刺的話,奈何這話一出,卻未料到那垂着頭的顏無傷竟急忙擡眸,眼神希冀的朝她望來,小心翼翼的問:“娘子這是在關心我?”
蘇陌面露一絲嗤笑,“顏門主倒是多慮了。”
說着,轉身再度往前踏步,察覺身後之人遲遲未跟來,她微微轉眸,勾脣淡笑的望着那抹瘦削身影:“顏門主怎不繼續跟了?”
他沉默片刻,只是低聲道:“既然娘子提醒我休息,我自是要聽娘子的話的。”
蘇陌微怔,心頭嗤笑一聲,卻聞他又道:“娘子今夜是要去哪兒?”
蘇陌不置可否:“顏門主這事事都想
掌握於心的心思,倒是令人咋舌。只不過,我去哪兒,與你何干?難不成顏門主又想設計什麼?”
他垂頭,“娘子,爲何你總是不信我。”
蘇陌輕笑出聲,嗓音極淡:“只因你未有值得我信任之處。”
他身形稍稍一顫,嗓音越發的低沉:“紫荊崖一事過了後,在娘子心底,已是全部將我揮卻了?如今的娘子,已然不會再眷念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不會再給我靠近的機會了?”
蘇陌眸色微深,心底深處猝然滑過一道複雜與漣漪起伏的波動。
若說全數揮卻,倒是無法。她蘇陌在他手上吃了一次大虧,遺留下來的,僅是一番識人不清的嘲諷與暗怒罷了。
如今,他再度站在她面前,她雖有殺他之心,但如今雲涌時刻,他欺瞞背叛之仇與她心頭的計劃相比,終究是顯得有些微不足道。是以如今,她還不至於忍不住性子與這顏無傷拼個你死我活,大傷元氣。
“顏門主本是心思縝密,心性淡狠之人,怎如今仍舊對紫荊崖一事依舊耿耿於懷,無法釋懷?不過,既是顏門主這般問了,我也不好不答。其實,顏門主方纔說得未錯,我蘇陌對背叛欺瞞過我的人,的確不會再給機會。”說着,嗓音一頓,她深黑的眸光直鎖他,又道:“尤其,是我已放下心防準備執手的男人。顏門主,我這話,你如今可全數明瞭了?”
說完,見顏無傷身形如風裡巋然不動的冰山,蘇陌勾脣淡笑,隨即繼續回頭過來,緩步往前,步子依舊不快不慢。
良久,身後傳來略微悠遠的話,這話嗓音雖低,但在這寂靜清冷的夜裡卻顯得格外的迴盪暗殤:“娘子你,果真是鐵石心腸之人,縱然我這些日子苦心守候,卻依舊喚不回娘子的絲毫情意。既然娘子這般無情,我,似乎也不該弱了纔是,如若不然,豈能配得上娘子。”
蘇陌駐足,轉眸望他,深黑的眸中滑過幾絲威脅:“你又想如何?”
他道:“娘子不是一直認爲我在欺瞞你,算計你?我若不真算計或欺瞞娘子一回,娘子又怎安心?只是,若我又算計了娘子,欺瞞了娘子,娘子又會如何?是如這次一樣拒我於千里之外,還是與我完全形同陌路?”
蘇陌冷眼望他:“我會殺了你。”
就如這次一樣,她也有殺他之心,只不過形勢不允許而已。
顏無傷沉默片刻,輕笑出聲,邪肆的嗓音宛如夏夜流螢,魅惑中卻帶着幾分天生般的灼灼。
蘇陌冷眼緊緊鎖着他,面色稍稍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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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魅惑邪肆的顏無傷,才該是以前疏影那風流魅態。這樣的顏無傷,才該是她心頭強勁的對手。
“顏門主,你要如何,我自不干預。只不過,你莫忘了半年之約,更莫要阻我行事。”蘇陌嗓音微沉,清透中染着幾許冷氣。
顏無傷輕笑:“半年之約?呵,若半年後我還在,自是拼了命也會遵了娘子的約定,再找上娘子的。呵,一直以來,我對娘子,都是特別上心的。”
蘇陌冷哼,“如此,自是甚好。夜裡風大,顏門主既是準備不跟着我了,便早些歇息爲好。”
“多謝娘子提醒。我先在此目送娘子,待娘子走遠,我自會下去歇息。”他道。
蘇陌盯他一眼,眉宇一蹙。待稍稍斂神一番,她回頭過來,繼續踏步往前。
然而,待她快走出院門時,卻聞身後傳來一道略微飄渺的話:“娘子,若不久之後,我不小心死了,娘子會如何?呵,我賭,那時候,娘子一定會爲我心痛的。”
蘇陌眸色一滯,心頭冷冷發笑。
然而,此際心頭本是滿心滿腹的笑話他的不自量力,然而她卻從未料到,待天下狼煙大定,那時候的她,卻已是心如掏空,疼得無以復加。
夜涼,風寒。
寒冬深夜,宮中小徑上無一人走動。除了那一列列舉着火把巡視的御林軍,這夜裡的整座皇宮,都顯得格外的寂寂死沉,不復常日裡的精貴迷離。
路上,她刻意避過御林軍,身形伶俐的往小徑朱廊行去。
不久,待行至一座稍稍霸氣的殿前,見前方的殿宇漆黑一片,她眸色一深,緩步朝殿宇的大門行去,然而,待她剛走至門邊,卻不料那道硃紅高碩的殿門突然自裡而開。
蘇陌對此倒是毫無詫異,反而是雲淡風輕的擡腳入門。
此際,殿中一片黑沉,剎那,一隻略微冰涼的手握住了蘇陌的脖子。
蘇陌依然不驚,僅是淡然開口:“太子殿下也該知曉,我流月宮月傾,不喜他人捏着我脖子。”
“呵……”一道輕笑自蘇陌耳畔響起,隨即,捏在她脖子的手也在黑暗裡收走。
“舊友相見,本是想活躍一番氣氛,奈何你這女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不上道。唉,沒意思,沒意思!”輕佻嬉笑的話,染着幾許漫罵。但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其中的一絲淺得無痕的欣悅。
蘇陌緩手合上身後的殿門,黑漆中,她尋着御國太子的氣息而望,淡道:“既是舊友相聚,你這黑燈瞎火的,倒是不好談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