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洗。
寒冬裡的夜風拂刮,少許自門窗縫隙竄入,使得寂寂的大殿更是悽悽。
玉清殿外,依舊圍着密集的御林軍,許是夜色尚深,寒意蔓延,少許的細雨被風拂來,打在臉上,竟是冰涼。
玉清殿內,氣氛幽寂。
殿中四處的宮燈已然滅盡,獨留紗幔牀榻前的那一盞油燈。
昏黃的火光輕輕搖曳,將紗幔及牀榻上的蘇陌身影拉得極長。
此際的蘇陌,正坐在牀榻上,身子半蓋着軟榻,手執着那本顏門琴譜看得認真。她身邊,正躺着一名臉色蒼白,面色緊閉的年輕男子。那男子,正是顏無傷。
良久,蘇陌看得累了,隨即將手中的琴譜收好揣在懷中,沉默的氣氛裡,她轉眸瞥了一眼身邊的顏無傷,而後起身下牀,稍稍攏了攏衣衫後,便隔空彈指滅了牀榻邊的油燈。
待殿內霎時黑暗之際,蘇陌小步走至不遠處的雕花木窗邊,伸手甫一推開窗,便無聲無息的徹底消失在了寂寂的夜裡。
這時,守在窗邊正在打盹兒的御林軍微微驚了一下,待努力的掀着眼皮兒往前方一瞥,見前方毫無異樣,這幾人再度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僵立在原處繼續打盹兒。
而此際的玉清殿內,黑暗裡,那一直緊閉着雙眼的顏無傷倒是微微掀開了眼眸。
夜寒,風涼,細雨密集。
淺淺的雨聲及枝搖葉落的聲音襯得這寒冬雨夜顯得更爲淒涼。
次日一早,皇帝如約而來,陪蘇陌用早膳。而玉清殿牀榻上的顏無傷,也早已莫名消失。
玉清殿那碩大精緻的玉石圓桌上,蘇陌與皇帝對立而坐,桌上早已擺滿各種糕點小粥。
“昨夜睡得可好?”皇帝執着玉筷爲蘇陌碗內添了一塊糕點,嗓音微淡,似是如道家常,未帶什麼略顯突兀的情緒。
蘇陌擡眸望他,深黑的眸光在他剛毅俊美的面上一掃,只覺他面色微微黑,雙眼布着血絲,她淡笑:“我昨夜睡得甚好。”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又道:“皇上昨夜一夜無眠?”
皇帝放下手中的玉筷,神色認真的朝她望來:“你觀察倒是細緻入微。朕昨夜,的確是一夜無眠。”
說着,他黑瞳將蘇陌深深的打量一眼,隨即又漫不經心的道:“昨夜京都城內有好幾位文武大臣莫名失蹤,發生了這般大事,朕怎能睡得着!”
蘇陌微微一怔,挑眉朝皇帝望來,嗓音平靜如風,但若是細聽,卻不難發覺一絲複雜:“文武大臣失蹤?皇上可找回那幾位大臣了?“
皇帝搖搖頭,“朕差人出去查了一夜,尋了一夜,一無所獲。那幾名大臣,似是憑空消失了呢。”
蘇陌眸色一深,玉勺舀了一口清粥飲下:“皇上無須擔憂,興許不多時,那幾位大臣就有消息了。”
皇帝深眸在她精緻無方的面容上流轉片刻,嗓音突然染了幾分常日裡的邪肆與意味深長:“你就不詫異朕如何要將這事告訴你?”
蘇陌低頭,一臉淡然:“聖心難度,皇上有何話,
還望明言。”
皇帝眸色一深,盯了蘇陌半晌,卻轉了話題:“這段時日,京都之內似乎出現了不少的江湖人士,你,可知這是爲何?”
蘇陌淺笑,話語漫着幾許諷意:“我如今被皇上困在這宮內,鞭長莫及,豈會知曉外面爲何會出現不少江湖人士?”說着,嗓音頓了少許,又淡道:“我如今雖是武林盟主,但這武林盟主之位是如何坐上去了,想必皇上比我更清楚,我根本不是憑真正武力取勝,更無從讓天下武林人士順服!是以,即便我若真有心召集天下武林人士來這京都,怕是也難。”
皇帝饒有興致的望着她,道:“罷了,朕僅是稍稍一提,你又何須這般急着解釋?”
蘇陌嗤諷:“自古君心難測,我若不慌着解釋,一旦皇上誤會了我存有不善之心,我豈不是要被皇上之罪了?”
“在你眼裡,朕不分是非,濫殺無辜?”
蘇陌垂眸,勾脣淡笑,卻是不言。
皇帝細細打量着她,良久,也未再逼她回答,僅是轉眸將周圍掃視一眼,嗓音也緩和了幾許:“這幾日,你便呆在玉清殿,切要安分。”
蘇陌眸色一閃,挑眉淡道:“興許今日太后會召見我,我可否能出這玉清殿?”
皇帝沉默片刻,嗓音卻是帶着幾分強硬與決絕:“不能!”
嗓音一落,他緩然起身,轉身後邊負手往不遠處的大殿殿門踏去,並頭也不回的道:“朕還有奏摺要批,待事忙完了,再來看你。”說着,嗓音頓了頓,待他踏出大殿殿門後,他突然駐足,回頭遙遙的朝她望來,剛毅俊美的面容滑過幾許一閃而逝的柔和:“你這幾日似是清瘦了些,你若想吃什麼,儘管吩咐玉清殿的嬤嬤!”
說完,也不待蘇陌是否點頭謝恩,他已然扭頭回去,腳步微沉的離去。
見狀,蘇陌勾脣一笑,琉璃清幽的眸子裡泛出幾抹冷氣。
今日瞧那皇帝一夜無眠且臉色微微發黑的模樣,她倒是心頭微暢。
想來,這場大戲纔剛剛開始罷了,他便已然有些力不從心了。呵,這君家之人,就這般不堪一擊?倒真讓人失望呢。
如今皇帝一走,蘇陌也未有心思吃早膳了。
這時,大殿外卻進來一人,那人一身的太監服,容顏下乘,身形極其單薄,那人,正是太監金泉。
然而,那太監剛一入殿,便轉身關了殿門,隨即緩步朝她行來。
蘇陌轉眸,不動聲色的望着他,待他走近,卻見他竟扯着玉凳挪至她身邊坐定,伸手大大咧咧的從臉上揭下一張薄薄的面具,露出了一張精緻妖異的面容來。
“你今早不是消失了?怎又扮作金泉了?”蘇陌眉宇一蹙,嗓音也染了幾分不悅。
顏無傷委屈望她一眼,隨即執着她面前的玉筷夾了一塊糕點狼吞虎嚥的吞下,一舉一動毫無正經氣質可言,反而如單純溫良的孩子。
“要呆在娘子身邊,自是要扮作金泉。我今日一大早,便出去尋到金泉,將他控制後便扮着他的模樣來娘子這裡了。”說着,玉筷
夾起了塊糕點再度嚥下,隨即又有些不暢的道:“方纔皇帝陪娘子用早膳,害我餓着肚子在外面等了好久!娘子,他今早與你呆了這麼久,可有對你……動手動腳?若是有,我這就去斬了他的手腳。”
蘇陌冷哼,伸手極爲乾脆的奪過他手中的玉筷,冷道:“顏無傷,莫要以爲昨夜我未對你如何,你便可在我面前無法無天了!”說着,挑眼望他:“你昨日胸口上受了一掌,內力大不如前,顏無傷,你若是識相,此際便莫要招惹我!”
顏無傷手中的玉筷一頓,精緻美豔的面上當即滑過一抹複雜,“娘子要我如何識相?不看着娘子,不接觸娘子,任由娘子在外沾花惹草?”
“休得胡言!”蘇陌冷道,眸中漫過一絲殺氣。
顏無傷盯着她,沉默。
良久,他才慢騰騰的放下手中的玉筷,嗓音染了幾分隱隱的蠱惑:“娘子,我們之前的誤會,早已解開了不是嗎?娘子莫要再疏離我了,可好?”
說着,小心翼翼的伸手來牽蘇陌的手,但卻被蘇陌毫不客氣的打開。
他愣了愣,急忙縮回手來,如犯了錯的孩子般怯生生的瞟着她,而後慢騰騰的起身,往不遠處的牀榻小心翼翼的挪去,並道:“娘子,我胸口疼了,先去躺會兒。”
蘇陌眉宇一蹙,耐性耗盡。
她起身望去走了幾步後便一把拉住顏無傷,嗓音冷冽:“顏無傷,你究竟要如何?死纏爛打可非你本性!你究竟是哪兒來的自信認爲我定不會對你怎樣?”
顏無傷立在原地不動,沉默片刻,嗓音也低沉了不少:“就憑心性涼薄的你曾嘗試着接受我,就憑你知曉我欺瞞你後卻未見我就喊打喊殺,就憑你昨夜我包庇了你,就憑你昨夜還動用內力替我緩和胸口掌風所震傷的心脈,娘子,你是心繫我的,興許這連你自己都無法相信,但……”
說着,他眸色沉迷悠遠,骨節分明的手指滑上了蘇陌的臉:“娘子,你承認吧,你,是關心我的!你不承認,僅是因你當局者迷,連自己的真心也未看清罷了。”
蘇陌不怒反笑,伸手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卻見他的手腕冰冷,血脈微微突張,瘦骨嶙峋。
片刻,她隨手扔開他的手,冷眸望他:“顏無傷,人貴有自知之明,當局者迷之人,當屬你纔對!”說着,伸手推他,使得他措手不及的往後踉蹌退了好幾步才站定,又道:“走!莫要再在我面前晃悠!如今深宮之中,我並不想惹事,但你若要在我身邊挑事,我不介意當真殺了你。”
顏無傷怔怔的望着她,似是被她的言語刺激到。
他精緻的面容猝然蒼白,眸光確如溺水般壓抑慌張:“娘子對我,竟又生了殺心?”
說着,淒涼一笑:“當是我忘了,娘子本就是拿得起放的下的乾脆之人。不過,與其說娘子行事幹脆,還不如說心如硬石。我在娘子身邊呆了這麼久,努力了這麼久,卻仍得不到娘子絲毫殘存的眷念,即便娘子心底有我,但你的心,卻早已被封閉關合,徹底將我拒在了外面。娘子,你何其狠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