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君國京都街道清掃了一遍,往日嘈雜繁榮的街像不在。
煙雨朦朧。細雨密集。
京都那片硃紅高碩的皇城外,官兵整齊陳列,身上鎧甲蹭亮鐵血,頭上的軍帽也顯得格外的冷硬。
他們手執長矛,身姿筆直的站在細雨裡,雙眸,卻是直直的望向宮牆上那抹頎長剛毅的身影。
宮牆上,皇帝目光俯視而下,將整齊的兵隊一掃,常日裡邪肆剛毅的面容滑過幾許意味深長的冷硬。
此際,他早已換卻了明黃的龍袍,着了戰衣,披了戰甲,髮髻高聳,腰間,攜帶着一把吊着鮮紅流蘇的龍紋長劍。
他身邊,真站着一位滿身雪白的女子。那女子披着上好的狐裘,青絲披灑,盈盈的身子曼妙傾城,乍然一瞧,竟如九天來人,委實不凡。此人,正是蘇陌。
冷風呼嘯而過,捲起衣袂,揚了青絲,涼意悽悽。
蘇陌隨手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先是將宮牆下密密麻麻的士兵掃了幾眼,最後轉眸朝皇帝望來,硃紅的薄脣微微一啓,道出來的話平靜如風,但卻染着幾分淺淺的探究:“皇上此番,當真要御駕親征?”
自打昨日他丟下手中的急信離開玉清殿後,她便知君國與御國定要變天。然而,她卻未料到,御國與君國開戰,這位權勢之巔的皇帝,竟也會捨身冒險,御駕親征。
皇帝轉眸望她,卻是未答,反而是淡眸朝身邊伺立在一側的太監望去:“大氅拿來了嗎?”
太監急忙頷首:“方纔早已吩咐下去,應是快了……”說着,嗓音急忙頓住,他扭頭朝宮牆一側望去,道:“皇上,拿來了。”
這時,宮牆一側小跑而來一名宮女,那宮女手中小心翼翼的託着一套雪白的大氅,皇帝的貼身太監尾音還未落完,便小跑過去接過宮女手中的大氅送至皇帝面前。
皇帝伸手接過大氅,隨意抖開,隨即極其自然的將其披在了蘇陌身上。
宮牆下的士兵的眸光,密密麻麻的落在皇帝與蘇陌二人身上,紛紛震驚錯愕。
蘇陌微微一愕,眸底深處漫過幾許微光,待皇帝極其柔和的替她繫好大氅的繩帶,她才淺笑一聲:“有勞皇上爲我想得如此周到。”
皇帝牽住她略微冰涼的手指,攏裹在掌心:“此番行軍,本是不願讓你跟隨吃苦,但將你留在宮中,朕也不安心。”
蘇陌眸色一深,淡笑:“皇上是怕我在宮中鬧事,讓在前線打仗拼搏的你後院起火?”
皇帝捏捏她的手,面色沉了幾許,“你若是鬧騰起來,想必朕並非後院起火那般簡單了!”
“皇上擡舉我了。”
“你自也有本事令朕擡舉!”他瞥她一眼,說着,牽着她往城樓的石梯而去,又道:“此番御國與君國開戰,關係甚大,朕自是要御駕親征要踏實些。”
蘇陌也未掙開他的手,任由他牽着,腳下步子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漫不經心的道:“既是不踏實,又如何不讓慕候跟隨?慕候乃君國戰神,邊關神話,讓慕候征戰,這場戰,勢必會贏。”
“區區一個兵馬元帥,朕要自他手裡收回兵權,還不得不納了他的女兒爲妃。若是此番重權在握的是慕候,朕怕是更不踏實。
即便這場戰勝了,朕要收回兵權,怕是不易。”
“那日害死良妃之人,可是皇上差去的?”蘇陌沉默片刻,淡問。
皇帝未答。
蘇陌眸色一深,又道:“皇上有心收回良妃其父兵馬大元帥的兵權,興許是在他那裡受了阻礙,心有不暢,隨後假意將良妃納入宮中,差人殺了良妃,再將罪責拋給我,如此,皇上心氣也得解,而那兵馬大元帥即便是怒,也只能怒在我這替罪羔羊身上。”
“朕身爲一國之君,竟會置氣的去殺了大臣之女?朕雖有心奪兵權,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會任意開罪良妃之父。”
“所以,皇上是不承認你差人殺了良妃?”
“並非事實,朕如何要承認!”說着,他駐足,轉眸朝蘇陌望來:“莫要將朕想得卑劣不堪,日後在朕面前說話,斟酌過後再說!”
說完,又牽着她往石階下行去。
蘇陌勾脣淡笑,沉默半晌,復又問道:“那慕候呢?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百般懷疑慕候,如今又怎要將他留在京都,皇上就不怕慕候心思不一,也給皇上來個後院起火?”
皇帝不言,僅是極爲平靜的牽着她往前,連步子都無稍稍停頓。
蘇陌瞥了瞥他高束的髮髻,見他良久不答,面色微沉,隨即勾脣暗自淡笑一聲,也未再言。
不久,待下完階梯,徹底站在了平地上後,皇帝才駐足,轉頭朝她望來,深黑的眸子往她掃了一眼,才啓着薄脣,僅道了三字:“他不會。”
蘇陌淡笑,挑眉:“爲何?皇上現下又這般相信慕候了?”
皇帝道:“並非是相信,只不過是利誘罷了。”
“慕候一生恣意,權勢在握,又有什麼是能利誘到他的?”
皇帝眸色一深,眸底深處滑過一抹一閃而逝的不屑與複雜,轉而,他伸手替蘇陌蓋上了大氅上的絨帽,而後邪肆如風的道:“你是不是想說慕候心頭明朗,無牽無掛,完美至極?”
“如今的慕候,僅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除了這個,若是稱他‘無牽無掛’,也名副其實。”
“哼!”皇帝輕諷一聲,隨即又道:“那朕呢?”
蘇陌挑眉淡笑着望他,不言。
皇帝嗓音冷了一分:“你月傾自是聰明,卻也會看錯人。那慕容清,可非你想的這般簡單。呵,若他真能擔朕之憂,便也知曉朕心頭所勢在必得的東西,他有何資格還敢向朕索要朕的東西,並還以此威脅朕?”
“皇上可否明言?慕候向皇上索要之物,究竟是何?”
“你真想知道?”皇帝深黑的眸子微微一眯,精光四射。
蘇陌瞥他一眼,眸眼微垂,漫不經心的道:“既然皇上不願說,那我便不問了。”
皇帝冷哼,捏緊她的手,道:“不該你知道的,你問了也沒用。”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這一路前往運滄邊關,舟車勞頓,你顧好你自己!”
蘇陌眸色幾不可察的一深,隨即微微頷首。
出得那道硃紅高碩的宮牆,只見外面站着黑壓壓的一片人。
那緊密陳列着的官兵前方,站着一排着着朝服的大臣。
方纔站在宮牆上,蘇陌俯
視這些人,倒是未覺壓抑,如今到了這底下,再放眼一望,視線完全穿梭不到盡頭,各處皆是黑壓壓的人,瞧着倒是緊密壓抑。
暗斂神色後,她放眼朝前方那列朝臣一掃,眸子不期然的遇上了慕容清那雙刻板冷硬的眼。
二人眸光一匯,慕容清的眸光卻是有過一剎的柔和。
蘇陌微微一怔,知道這陰雨朦朧的天兒,方纔似乎莫名的綻開了一道陽光的口子,竟讓這慕容清對她都破天荒的露出了一抹柔和之色。
衆人面前,她不好與慕容清漫不經心的打聲招呼,眸子往他完美立着的雙腿一掃,她勾脣一笑,形色如那桃花開遍,迷迷如煙,擡眼之際,卻見着了慕容清那眸中莫名的滑過一抹僵硬與滯留。
沉默着,她極其順從的任由皇帝在三軍及朝臣面前牽着她往前,直至行至不遠處那被封得極爲嚴實的馬車邊。隨即,他才放開她的手,極其自然的將她攔腰一抱,送入了馬車裡。
蘇陌有些詫異,心頭蕩過幾許諷笑。
如今大軍當前,百官眼底,皇帝竟也毫不避諱的對她這般親暱,想來方纔皇帝抱她的一幕,又要掀風了吧。
果不其然,待蘇陌剛在鋪了厚厚一層錦被的馬車內坐穩,外面卻有一道甚爲老態的嗓音響起:“皇上,方纔那位姑娘,可是流月宮宮主,月傾?”
“嗯。”車外,皇帝的嗓音也顯得平靜出奇。
“皇上此番御駕親征,難道還要將她帶上?”
“嗯。”皇帝平靜應道,卻無絲毫多餘解釋。
剎那,車外響起道道抽氣聲。
又有朝臣道:“皇上三思!行軍打仗,三軍開外,皇上豈能帶個女子在身邊?”
“皇上三思!”同時,應和之聲不絕於耳,其間還伴隨着掀袍跪地的聲音。
蘇陌笑了,眸中諱莫如深,讓人瞧不清情緒。
車外,皇帝卻是嗓音微淡,然而卻依舊君臨大氣,如容浩渺煙海,雖輕,但卻染着幾許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嚴:“朕意已決,衆愛卿不必再議。流月宮宮主又非常女,乃天下的武林盟主,她跟在朕身邊,興許還能幫上大忙。”
一聞這話,蘇陌當即嗤笑。
皇帝這解釋,怕是連他自己也說服不了吧。呵,不得不說,兩國開戰,她這武林盟主身份,怕是幫不上什麼忙呢。
車外,那一排黑壓壓的朝臣見皇帝話語硬實,實非玩笑。他們怔了怔,終究是臉色各異的垂眸下來,不敢再勸。
冷風相迎,雨點微密。
待皇帝下令出發後,羣臣拜送,三軍旗幟鮮明,鐵騎策馬之聲震動京都,鐵血強勁之氣難掩。
漫長的隊伍裡,蘇陌所坐的那輛馬車顯得格外的突兀。
馬車內,蘇陌擁着錦被,懶散靠在馬車車壁,眸色悠遠。耳畔傳來陣陣震動山河般的馬蹄及鎧甲的摩擦撞擊聲,強烈而又驚心。
不久,她纖細的手臂朝那層薄薄的窗簾撩去,待面前窗紗一啓,眸光豁然開朗之際,當即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策馬迎風,身形極爲頎長強健的男子。
那男子戰袍披身,星目俊臉上少了幾分常日裡的邪肆,反而是多了幾分威風颯颯,宛如天神般剛毅俊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