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二十七年,三月初二。
從頭一天晚上開始,陸瑾娘就煩躁不安,心緒不寧。拿着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提起筆,寫了兩個字也沒精力寫下去。想出去走走,可是看什麼都厭煩的很。就連緒哥兒同婷姐兒也不能讓陸瑾娘開懷一笑。
陸瑾娘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是着相了。上輩子的今日,是她的死期,吐血而亡,死不瞑目。死之前懷着強烈的不甘心,結果重新回到隆興二十年。轉眼重生已經七個年頭,整整七年的光陰,都是在王府中度過。這七年間過的生活,有喜有悲,有苦有樂,可是陸瑾娘是多麼的慶幸老天爺能夠給她一個重生的機會,讓她有機會重新再來。
心悸,煩躁,難以平靜。明明風平浪靜,和平日裡半點區別也沒有,可是陸瑾孃的心卻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的抓着,扭着,讓她不得安寧。
鄧福瞧着陸瑾孃的神色不安,擔心的問道:“側妃這是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孩子又在踢打呢?要不奴才去將大夫請來,讓大夫給側妃診脈。”
“不用。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這樣不同尋常的狀態,讓鄧福不敢將陸瑾娘一個人留在屋裡。“側妃,還是讓奴才守着你吧。奴才保證不說話。”
陸瑾娘煩躁的要死,根本就不想同任何人說話。見鄧福退到角落,也就沒再反對。
陸瑾娘坐在桌前,努力的想去平復煩躁的情緒,可是幾次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陸瑾娘長嘆一聲,莫非是她太過刻意了?所以心緒反而平靜不下來。
三月初二,就如一個魔咒一樣,深深的刻在陸瑾孃的骨子裡。陸瑾娘握緊雙拳,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被自己的心魔打敗。她不能讓心魔左右了自己的神智。她必須堅持,必須堅強。只有如此,才能真正的衝破心魔的影響。
於是陸瑾娘翻出一本經書來,在心裡頭開始默唸經書。隨着一句句經文從心頭滑過,陸瑾孃的心緒果然漸漸平靜下來,以至於她根本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外界一切,整個人的精神都沉浸在經書的世界裡。
當陸瑾娘被外界吵醒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夜。看着外面的天光,陸瑾娘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總算熬了過去,總算垮過了這道坎,從今日開始,一切都是嶄新的,一切都要再次重新開始。
鄧福驚疑不定的看着陸瑾娘,陸瑾娘展顏一笑,笑的純粹,這樣的笑容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她的臉上。
“鄧福,望着我作甚?”
“側妃之前莫非是入定了?”鄧福心中很好奇,所謂入定,也只有在得道高僧身上見過。陸瑾娘半點佛緣也無,怎麼也能入定,這太不可思議了。
陸瑾娘笑笑,“入定?爲何這麼說?”
“側妃,如今已經是三月初三,從昨兒側妃開始看經書後,奴才數次想要叫醒側妃。可是側妃就如那入定的老僧一般,對外界半點反應都沒有。奴才急的沒辦法,去將老大夫請了過來。老大夫說讓奴才不要打擾側妃,側妃該醒的時候自然回醒的。側妃,這豈不是入定是什麼?”
陸瑾娘心中也有幾分驚奇,沒想到默唸經書,原本只是以爲只過了一會的時間,卻不想一夜就這麼過去了。陸瑾娘翻開桌面上的經書,她回想起那時候的感受,感覺特別的平靜,整個人的心都沉靜了下來,不以物喜,不以物悲,好似高僧一般看透了一切。莫非她還與佛有緣?
陸瑾娘笑笑,有緣無緣又如何,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不管過去,只活在當下,將每一天活好,如此也不枉費她重生一回。於是陸瑾娘對鄧福笑道:“是否入定,我也是不知道。不過這並不要緊。鄧福,我餓了,讓人準備吃食。”
鄧福隱隱發覺陸瑾娘有什麼不同了,眉宇間的愁緒都淡了許多。不管陸瑾娘有什麼感悟或者說是際遇,愁緒消散總歸是件好事。
“奴才這就去,側妃稍等片刻。”
用過了飯,陸瑾娘只覺渾身暖洋洋的,心情都好了許多。望着天,看着景,直到今日她才發現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她實在是沒必要爲了一些身爲之物,傷春悲秋。以前是她太過着相,太過在意了,也因此失去了平常心,考慮事情也失去了必要的冷靜。
掐下一朵嫩葉,看着大地萬物復甦,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春天已經來臨。過去她究竟錯過了多少?陸瑾娘搖頭笑笑,如今心境不同,看待事情的態度和角度也都不同了。
鄧福一直小心的在旁邊伺候,他已經能明顯感受到陸瑾孃的不同。心情也比以往好了許多。鄧福鬆了口氣,謝天謝地,只願以後一直都這樣,可別再鬧出事情來了。
“鄧福,準備桌椅,我打算將這院子的景色都入畫。”
鄧福本想勸解陸瑾娘不要太過勞累的,不過瞧着陸瑾娘心情很好,鄧福將這話嚥了下去。“是,奴才這就去準備。”
陸瑾孃的畫工很是一般,但是畫中一股子青春明媚的氣息卻是鋪面而來。放下畫筆,陸瑾娘左看右看,雖然筆法還能稚嫩,但是陸瑾娘卻很喜歡這畫透着的那股子歡喜的味道。長吸一口氣,連這空氣都讓人心動,她有什麼理由再自怨自艾下去。
婷姐兒和緒哥兒從院門衝進來,紛紛跑到陸瑾娘身邊,抱着陸瑾孃的腿就不撒手了。看着這一雙兒女,陸瑾娘心中是說不出的歡喜。無論將來如何,她都會爲孩子們博一個前程出來。陸瑾娘笑了起來,笑的陽光坦蕩。
日子如流水一樣淌過,天氣逐漸炎熱起來。陸瑾孃的肚子已經有八個來月,再有一個多月孩子就要出生。
桂嬤嬤同杏兒一起,在給陸瑾娘未出世的孩子製作衣服。桂嬤嬤放下針線,瞧着陸瑾孃的肚子,說道:“瞧着側妃這一胎,定然是個哥兒。”
“是嗎?”陸瑾娘笑笑,她也希望是個男孩,如此似乎就沒那麼多遺憾。
望着在院子裡跑跑跳跳的緒哥兒同婷姐兒,兩個孩子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即便活動空間只只小小的一個院落,兩個孩子也能玩的開心。緒哥兒猛地朝陸瑾娘跑來,然後撲進陸瑾孃的懷裡。陸瑾娘及時伸手抱住孩子,免得孩子撞在隆起的肚子上。
緒哥兒咯咯的笑着,伸出小胖手來輕輕的撫摸陸瑾孃的肚子,“弟弟,弟弟……”
婷姐兒跟着跑來,拍打着緒哥兒的小胖手,“笨蛋,這是妹妹。”
“妹妹……”緒哥兒歪着頭,一臉不解的樣子。
“真是笨蛋。”婷姐兒一臉嫌棄,“走,我帶你去玩。”
“我要玩。”緒哥兒頓時將什麼弟弟和妹妹的問題全都拋開,咯咯的笑着,跟着婷姐兒跑開了。
桂嬤嬤笑眯眯的,“雖然咱們被囚禁在這地方,不得出去,不過兩個孩子都是好好的,沒受什麼影響,奴婢可就放心了。”
“是啊。”陸瑾娘心裡頭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好一個竇猛,好一個做戲做全套。輕柔的撫摸自己的肚子,陸瑾娘暗歎一聲,對即將到來的命運充滿了無奈和糾結。
婆子進來趕人,桂嬤嬤和杏兒兩個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帶着孩子們退了下去。
陸瑾娘沉默不語,任由婆子施爲。婆子一臉囂張的樣子,貌似是真的不知道內情。陸瑾娘也不去戳穿,就這樣吧,反正在這裡也住不了多久,可別到最後前功盡棄。婆子恥高氣揚的走了,院子裡又恢復了安靜。
鄧福從外面進來,安靜的伺候在陸瑾孃的身邊。
陸瑾娘沒心思理會鄧福,只當他是空氣一般,直接無視掉。
鄧福也不在意,總之保證將陸瑾娘伺候舒服就是。
今日的鄧福很安靜,陸瑾娘放下手中的書本,奇怪的看了眼鄧福。這人平日裡總歸是要聒噪幾句的,今日倒是難得,一句話也沒有。瞧着鄧福的神色也是不平常,定是外面有什麼事情發生。
雖然這一切都是竇猛做出的一齣戲,但是這齣戲卻逼真無比。這段時間,陸瑾娘幾乎得不到任何有關於外面的消息。什麼巫蠱之案,什麼陸家,什麼太子妃,統統都離她遠去,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一樣。陸瑾娘克服心魔,心境已然不同。也不會要死要活的去追問鄧福。
陸瑾娘繼續看書,很快就沉浸在書本中的時節。
鄧福幾次張嘴,幾次都沒說出一句話來。他還以爲陸瑾娘會問他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後,就再也不理會了。這讓鄧福有種有力無處使,自己倒是成了一個小丑的感覺。
茶水已經冷了,鄧福沖洗奉茶一杯,送到陸瑾娘手邊。
陸瑾娘端起來,小心的喝了一口,嗯,溫度剛剛好,鄧福這泡茶的手藝真的沒話說。比之荔枝更有說道之處。
見陸瑾娘一臉平靜閒適,鄧福又是高興又是爲難。最終小心的試着去開口,“側妃?”
“嗯?”陸瑾娘看都沒看鄧福一眼,繼續關注着手中的書本。
既然開了口,那就繼續說下去吧,鄧福又說道:“側妃,巫蠱之案有了結果了。”
“哦?究竟拿了誰出來頂罪?”
陸瑾娘隨口問了這麼一句,不是她假裝不關心,而是她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喜形於色。如今遇事,陸瑾娘已經可以做到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反正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着。
“啓稟側妃,皇上下了旨意,二十名官員被明正典刑,斬首。有三四十家被抄家流放,另外工部尚書大人請辭,皇上已經准許。工部右侍郎被罷官。工部左侍郎,也就是韓大人去職,改任山東布政使。”
陸瑾娘淡淡一笑,放下書本,“韓家果然根深蒂固,非一般人能夠撼動。不過讓他躲到外面去,倒是便宜了他。工部尚書同右侍郎也忒無用了點,有內閣兩位大佬的支持,竟然連一個韓盛都沒鬥贏。他們被罷官去職也是活該,不值得讓人同情。”
鄧福小心伺候着,“側妃不生氣嗎?”
“生氣?”陸瑾娘似笑非笑的看着鄧福,“我爲何要生氣。成事在人,某事在天,事情成不成不是我一個人,也不是竇猛能夠左右的。他韓盛背景深厚,勢力強勁,能夠從此次事情中脫身,那也是他的本事。不過他想如此輕易的去地方上上任也太過輕鬆了點,讓他吃點苦頭,給他增添點麻煩,我半點意見也無。”
鄧福感慨,陸瑾娘真的不同了。告別了神經質,歇斯底里的陸瑾娘,又恢復成了以前那個遇事不亂,沉着有智的陸瑾娘。“側妃放心,竇將軍那裡已經有所安排,定會讓側妃看一出好戲。”
“好戲我是看不成的,瞧瞧我這肚子,可是不小。”陸瑾娘自嘲一笑,“鄧福,既然已經開了口,爲何不繼續說下去。說吧,還有什麼事情?”
鄧福小心翼翼的,“是有事情,側妃聽了可別激動,若是動了胎氣,奴才可是萬死難辭其咎。”
陸瑾娘輕聲一笑,“說吧,我不會怪你。瞧你這緊張的樣子,哪裡還有過去的樣子。”
鄧福尷尬一笑,“側妃,奴才也真是怕了。”具體怕什麼,自然是不言自明。
陸瑾娘嘲諷一笑,瞧着鄧福,等着這人告訴她外面的消息。
“啓稟側妃,陸大人被人彈劾,說是他與巫蠱之案的餘孽勾結,給那些人提供庇護。”
陸瑾孃的手的一抖,“此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就是半個月前。”
半個月前的是事情?陸瑾娘冷笑,“此事如今如何?是不是太子妃弄出來的?”
鄧福瞧着陸瑾娘,心裡頭有點忐忑,“是,是同太子妃有些關係。如今陸大人還沒事,此事暫時沒有定論。”
陸瑾娘閉眼沉思,巫蠱之案已經塵埃落定,太子妃卻在這個時候搞出這件事情,分明就是爲了示威,是爲了噁心她。陸瑾娘冷冷一笑,這個女人真的是瘋了。“行了,此事我已經知道。另外你可打聽清楚有哪些人在替家父說話?”
“啓稟側妃,王爺那裡有安排人周旋。竇將軍也有所安排。”
“如此甚好。行了,沒別的事情我就先去歇息了。鬧了這麼一會,累的很。”
“奴才伺候側妃。”
陸瑾娘躺上牀,心裡頭有點隱憂。陸長中這人,說他不適合官場,也不完全對,畢竟這些年下來他也經營了一些關係出來。可是說他合適,他偏偏又做些不合時宜的事情。說白了,就是世故中帶了點天真理想,這麼多年的歷練,還沒有讓他成長爲一個真正的官場油子。這一點好也不好。好的方面,心沒壞透,還有良心。壞的方面,這種性子在官場上很難走遠,若是出了事情,往往會被人當做替罪羊給踢出來。
罷了,陸長中即便被此事牽連進去,也不至於殺頭抄家。最多也就是罷官去職。如此也好,免得陸長中又搞出什麼幺蛾子出來。陸家的希望如今全在陸可信身上,只要陸可信有出息了,一切都是值得的。至於陸長中,幾十歲的人了,還是安心的教導下下代吧。
陸瑾娘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就覺着渾身熱的很,很是不舒服。孕婦的體溫本就比平常人要高,加上如今天氣熱,更是讓人覺着憋悶。陸瑾娘乾脆坐起來,打算吃點涼性的東西,也好去去這暑氣。卻不想剛剛從牀上下來,下面就感覺一股水衝出來,頓時就將衣衫給溼透了。
那一瞬間,陸瑾娘是真的嚇住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不敢再隨便亂動,急忙重新躺回牀上,語氣難掩緊張,“鄧福,鄧福……”
“奴才在,側妃有何吩咐?”
“我,我羊水破了,快,快去準備,我要生了。”
鄧福唬了一跳,要生了,這才八個月出頭,離着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怎麼就要生了。莫非是大夫們都算錯了時間,這孩子不是竇猛的,而是五王爺的?不,怎麼可能,先不論大夫的醫術水平,五王爺早就吃了那絕育的藥,根本沒可能讓陸瑾娘懷孕。唯一的解釋就是孩子在肚子裡忍不住了,想要早點出來。
“側妃,你彆着急。奴才這就去安排。你等着,奴才很快就會回來的。”
鄧福還能穩住,只是腳下卻是踉蹌了一下,差點被門檻絆倒。
鄧福先讓人去請大夫,又讓人將穩婆叫來。幸好產房前兩天已經準備妥當,倒是不至於手忙腳亂的。安排完了事情,鄧福總覺着忽略了什麼,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又讓人去通知在京城的竇猛,又讓人去將桂嬤嬤請來。
桂嬤嬤就住在隔壁,最先到來。拉着陸瑾孃的手,焦急的問道:“這怎麼就要生了,不是說還有些日子嗎?”
陸瑾娘忍着心中的擔憂,孩子早產,可不是什麼好事。不過陸瑾娘還算鎮定,心裡頭頓時生出一個主意來,她是知道的,因爲那幾個兇婆子看的嚴,陸瑾娘也沒特意同桂嬤嬤說過這孩子的預產期,如今孩子提早發動,倒是可以趁機做一篇文章出來。“嬤嬤,也沒差幾日了。算算時間,也不過就是提前了半個來月,該是沒事的。”
站在桂嬤嬤身邊的杏兒,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心裡頭有點狐疑。盯着陸瑾孃的肚子看,這時間不對啊。怎麼只是提前了半個月,不是說女人懷胎十月嘛,就算沒滿十月,那離着生的時間也該差着一個多月纔是。莫非當初在別院的時候,那個大夫說錯了?
杏兒使勁的去想,那個大夫當初說的究竟是懷了將近兩個月,還是兩個多月,還是說兩三個月?杏兒想的頭大,心裡頭疑惑的很。感覺到有人在看着她,擡頭正好對上陸瑾娘冷漠的眼神。杏兒莫名的哆嗦了下,心想一定是自己記錯了,當初那大夫說的應該是兩個多月,差不多該三個月了。
桂嬤嬤給陸瑾娘打氣,“既然只差個半個來月,這就沒關係了。不過這地方不比王府,奴婢究竟該怎麼辦纔好?”
“沒事的,既然之前他們沒動手,那麼現在肯定不會動手的。嬤嬤,你同杏兒回去,帶好孩子。這個要緊,可是緒哥兒和婷姐兒更要緊。不要因爲我這裡的事情,讓兩個孩子出了意外。”陸瑾孃的態度不容置疑。
桂嬤嬤很是爲難,“孩子重要,可是側妃的身子骨也重要啊。要不奴婢讓杏兒回去,奴婢就守着側妃。”
“不要。你們都回去,快點,不要讓我擔心。萬一孩子出了意外,我就生下這個孩子也不能心安。”
“側妃彆着急,奴婢這就回去,這就回去。”桂嬤嬤無法,見那些婆子就跑了來,只能帶着杏兒離開。
大夫來了,穩婆來了,陸瑾娘被移到了產房,準備待產。只是羊水破了,可是陣痛卻遲遲沒有開始。大夫擔心孩子在孃胎裡太久,於是主動給陸瑾娘用了催產藥。這藥一下去,沒多久陣痛就開始。陸瑾娘已經生過兩次孩子,自然知道該如何分配自己的體力。一開始陸瑾娘是緊咬着牙關忍受,一聲不吭,以便能夠保存體力,應付後面的情況。等到天黑的時候,陣痛變得頻繁而兇猛,加上天氣又炎熱,陸瑾娘難受的快要瘋掉了。頭髮衣衫全部都被汗水溼透,體力逐漸的在流逝。大夫切了一片百年老參給陸瑾娘含着。可是這樣除了讓陸瑾娘多點力氣外,並不能緩解陸瑾孃的痛苦。
很痛,痛的要死,穩婆還一個勁的壓她的肚子。可是即便如此,孩子的頭都還沒冒出來。怎麼辦,這是要難產嗎?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難產,頓時陸瑾娘就緊張起來,全身的肌肉都收緊了。
穩婆哎呀了一聲,“放鬆,不要緊張,再放鬆,都能看到孩子的頭了。”
“真的嗎,真的能看到頭了嗎?”陸瑾娘頓時來了信心,無論如何,拼盡全力也要將這個孩子給生下。
竇猛在三更時分,終於趕到了莊子上。一身塵土,也顧不得洗漱,急忙來到產房。
“見過竇將軍。”
“免了,瑾娘如何?現在是什麼情況。”
“回稟將軍,側妃還在產房,還沒生出來。”
“這麼久了怎麼還沒生出來。瑾娘,瑾娘你怎麼樣?你可不能有事。裡面的婆子聽好了,若是有問題,保大不保小。”
竇猛?竇猛來了!陸瑾娘不知從哪裡來了的力氣,猛的一使力,就聽見穩婆們一陣陣叫嚷,“出來了,出來了……”
一聲嬰兒的啼哭傳來,陸瑾娘幾乎虛脫。僅剩下的一點力氣,也就只夠她睜開眼睛看看孩子的情況。“孩子,將孩子抱來。”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是個哥兒。”
穩婆抱着孩子放到陸瑾娘跟前,光着小身子的孩子,正在啼哭。聲音很弱小,身體更顯得弱小。陸瑾娘頓時難受起來,“孩子怎麼這麼小?”
“夫人,孩子早產,能無病無災的已經很好。小點沒關係,養幾個月就同別的孩子沒區別了。”
陸瑾娘點點頭,的確是這個理。“你們將孩子擦乾淨,讓大夫給孩子看看。孩子早產,一定不能留下什麼病根。”
“夫人放心,我們都知道的。”
啼哭聲傳出產房,竇猛先是一愣,接着狂喜,一蹦三丈高,在院子裡跑了兩個來回,才興奮不已的說道:“哈哈,我兒子生出來了,哈哈,我當爹了。”
鄧福也跟着笑了起來,“恭喜將軍,賀喜將軍。”
“賞,人人有賞,重賞。”竇猛高興的不能自已。
鄧福對竇猛指了指隔壁,“將軍可要注意點,隔壁可是桂嬤嬤她們。側妃生下孩子的事情可不能讓她們知曉。”
“放心,此事我心裡有數,早有安排。”竇猛沉穩說道。
而此時隔壁院落,原本一直在焦急等待消息的桂嬤嬤和杏兒,卻不知不覺的睡着了,根本就沒等到陸瑾娘生下孩子。
陸瑾娘渾身疲憊,見孩子沒事後,便沉沉的的睡去。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已經過去了一個晚上。孩子就放在陸瑾孃的枕頭邊,小小的,皺皺的。穩婆見陸瑾娘醒了,笑着上前恭喜了幾句,又端來滋補湯水伺候陸瑾娘。過後纔對陸瑾娘說起孩子的事情,這個孩子生下來只有四斤三兩,也就難怪這麼瘦小。
陸瑾娘一聽孩子只有四斤多一點,頓時心疼的跟什麼似得。強撐着身子坐好,將孩子抱在懷裡,親了又親。
竇猛進來,婆子們無聲退下。等到竇猛坐在牀邊,伸手逗弄孩子的時候,陸瑾娘才發覺竇猛已經進來。
竇猛握住陸瑾孃的手,“瑾娘,你辛苦了。”
陸瑾娘笑笑,“竇猛,孩子早產,又這麼輕,會不會有事?”
“放心,大夫已經檢查過來,孩子的身體很健康。除了輕了點,別的沒任何問題。等過個幾個月,就沒事了。”
陸瑾娘放心下來,將臉頰帖在孩子的身上,輕聲說道:“我沒想到孩子會這麼早生下來。”
“昨日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鄧福那混賬,這個時候在你耳邊亂說,真是找死。”竇猛一股殺氣透出,孩子頓時哭叫起來。
陸瑾娘怒視,“你嚇着孩子了。”
竇猛摸摸鼻子,很是尷尬,急忙收斂氣息,時刻提醒自己在孩子面前要注意點。
陸瑾娘將孩子放下,同竇猛說道:“不怪鄧福,他昨日說的那些事情對我並無影響。之所以會早產,可能是早期我沒能養好胎,纔會如此。只要孩子平安健康,我別無所求。你就不用斥責鄧福,他已經做的很好。”
竇猛有點奇怪的看着陸瑾娘,這個樣子的陸瑾娘,貌似又回到了幾年前的狀態,“好,我聽你的,不罰他就是。”
陸瑾娘笑笑,“多謝。”
“爲何同我客氣?”
陸瑾娘望着孩子,心中酸楚難忍,“竇猛,你以後一定要好帶孩子,不要讓我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若是你對孩子不好,讓他受了委屈,我定不會放過你。”
“好,我答應你。他是你的孩子,更是我的孩子,你愛他,我更愛他。我曾說過,我會給他尊貴的身份,就一定會做到。”竇猛重重的握着陸瑾孃的手,“即便在別的事情上你不相信我,但是在孩子的事情上請你不要懷疑我。我對孩子的心不比你少一絲一毫。”
陸瑾娘痛苦的點頭,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重重的點頭,“好,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帶好我們的孩子。他早產,身子弱,你不要對他太嚴格了。他這輩子註定一世富貴,即便做個紈絝子,我也認了。”
竇猛笑了起來,“你放心吧,我們的兒子將來一定會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瑾娘,你要對我們的孩子有信心。”
陸瑾娘臉上帶着笑,點頭,“嗯,我相信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有出息的。”
竇猛見陸瑾娘神色悲慼,心中很是難受。“瑾娘,要不孩子就留在這裡?”
陸瑾娘心中驚喜,轉瞬又搖頭,“不行。爲了我們大家,爲了緒哥兒,爲了婷姐兒,也是爲了我們的孩子,你,你儘快帶他走。”說出這番話,陸瑾孃的心就跟被撕裂成了兩半,生生的發痛,幾乎是痛不欲生。
竇猛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陸瑾娘如此難受,“不行,孩子留在這裡,等出了月子我再帶他走。外面的事情我會解決,不會讓人知道的。”
“等到那時候,我更是不捨。你這是在要我的命,知道嗎?”陸瑾娘悲慼的望着竇猛,“看着他這麼小小的,我心痛的不行。等到一個月後,我只會更加難捨。此刻你帶走他,我的心會滴血。可是等一個月後你帶走他,那是生生的在撕裂我的心,只會讓我痛不欲生,恨不得跟着死了算了。”
“傻瓜,說什麼死不死的,不吉利。”竇猛不知該對陸瑾娘說什麼好,緊緊的握着陸瑾孃的手,“是我對不起你,讓你承受母子分離之苦。瑾娘,總有一天我們一家三口會團聚的。”這不是開玩笑,竇猛是在做出鄭重的承諾。他欠陸瑾孃的真的是欠大發了,這輩子怕是都還不了。
陸瑾娘撇過頭去,一滴淚水甩落。要怎樣才能忍住滿心的痛苦之意?陸瑾娘只覺着心都快被撕裂了。“竇猛,我不要你對我的承諾,我只要你照顧好他,讓我知道他一直好好的。沒有人能夠欺負他。”
“好,我答應你。”竇猛鄭重點頭,“我會盡我一切可能,讓他過好,讓他不受任何人欺負。”
陸瑾娘蒙着眼睛,重重的點頭。幾聲悲慼聲,讓人心碎。陸瑾娘好不容易纔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是一看到孩子,那種悲痛欲絕的感覺又涌了上來。“竇猛,孩子的名字可有取好?”
“已經取好。單名一個念字。”竇猛難得露出幾分悲傷之色,怔怔的望着陸瑾娘。
陸瑾娘愣住,念?念哥兒,竇念。此刻,陸瑾娘哪裡還忍得住,猛地撲在竇猛懷裡痛哭起來。竇猛的眼眶跟着溼潤起來。堂堂竇將軍,從屍山血海裡面拼殺出來,都從不皺一下眉頭,可是此刻,竇猛卻是溼潤了眼眶,哪裡還有半點竇將軍的殺伐決斷,哪裡有西域殺神的威風。
“別哭了,都說做月子的時候哭不得,哭了對身體不好。”
陸瑾娘拼命搖頭,她如何忍得住不哭?這是她的血肉啊,生生的撕裂開來,那種痛,比生孩子更是痛上千百倍,比死亡更要讓人絕望。
竇猛緊緊的抱着陸瑾娘,陪着她哭,陪着她痛。他很清楚,陸瑾娘做出這個決定究竟有多艱難。就是他這個男人已經看着不忍,可是陸瑾娘卻生生的承受了下來。
“瑾娘,我把孩子留下吧。看着你哭成這樣,我怎麼能夠忍心……”竇猛長嘆一聲,人生兩難,不過如此。
陸瑾娘靠在竇猛的懷裡,拼命的搖頭,“竇猛,不要讓我再哭一次。再來一次,我定然受不住的,我會死的。”
竇猛一臉艱難,“瑾娘,你真的想好了?今日過後,你同孩子再難見面。你真的想好了?”
陸瑾娘一臉痛苦的望着牀上的孩子,這是她的孩子,可是她卻要親手將他推出去。重重的點頭,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長痛不如短痛,竇猛幹脆抱起孩子,一臉堅定的看着陸瑾娘,“瑾娘,我這就抱着他走了。”
“不,不要,再讓我看看他。”
陸瑾娘瘋狂的從竇猛的手裡接過孩子,親吻着孩子的每一寸肌膚,感受着孩子的每一下呼吸。翻開包裹孩子的小被褥,孩子的背面有一顆黑痣,這是孩子的胎記。陸瑾娘牢牢的將這個胎記記在腦海裡。這是她的孩子,可是她卻要在他出生剛剛一天的時候,就要同他分別。陸瑾娘痛苦的不能呼吸。可是卻狠心的將孩子放在竇猛的懷裡,背過身,不再去看一眼。
竇猛很清楚陸瑾孃的心思,她怕再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就會捨不得,就會改變之前的決定。可是那將是滅頂之災,將有許多的人性命爲她這個自私的決定丟掉性命。陸瑾娘緊緊的攥着雙手,她不忍,可是又必須忍住,那種痛,真的要將人撕裂。
“瑾娘,我走了。你,過兩日我再過來。”
“不要過來。”陸瑾娘背對着竇猛,痛苦的搖頭,“求你不要過來,我,我會忍不住的。求你……”
“好,我再晚幾天過來。”
“不行,你不要過來。”陸瑾娘痛苦,她失去了孩子,她也不想再見到竇猛。見到竇猛,必將勾起她內心的痛,她無法忍受下去的,她一定會瘋的。
竇猛一臉痛苦,“無論你答應不答應,過些天我都會來。即便你不想見我,我也想見到你。瑾娘,保重,我帶着孩子走了。”
陸瑾娘擺手,走吧,走吧,始終都要走的,不要再讓她糾結痛苦了。
竇猛深深的看了眼陸瑾娘,那個背影顯得那麼的無助和痛苦。竇猛突然覺着,他是不是在作孽?若是沒這個孩子,今日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只是這個念頭瞬間就被竇猛甩了出去。這是他同她的血脈,就是用命去換,他也願意。
再次看了眼陸瑾娘,竇猛轉身,抱着孩子堅定的走了出去。
陸瑾娘大哭,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