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衛王府。
陸瑾娘拿起一疊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燒了,那上面寫得都是最近宮裡面發生的事情。長嘆一聲,太子的勢力果真不容小覷,加上皇帝有意偏袒,如今太子地位雖然岌岌可危,但是離着廢太子還差上一步。若是不跨出這最後一步,那之前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成了白費功夫。這最後一步究竟要怎麼走,才能真正壓垮太子呢?
陸瑾娘皺眉,心煩意亂。着實擔心之前的如意算盤落空。
緒哥兒和婷姐兒從學堂回來,齊齊來給陸瑾娘請安。陸瑾娘馬上斂了臉上的愁緒,換上一張笑臉,看着兩個孩子。
“給母親請安。”
“乖孩子。”陸瑾娘一手摟一個,在兩個孩子的額頭上都親了下。看到緒哥兒頭上的小疤痕,陸瑾娘面色一沉,轉眼又若無其事。“今兒學了什麼。”
“我先說……”緒哥兒跳了起來,開始背誦今日的功課,只是背到中間,就開始結結巴巴的,背不下去了。
婷姐兒拍了下緒哥兒,大聲說道:“笨蛋,還沒背完,就在這裡顯擺,這下子出醜了吧。”
緒哥兒也不在意婷姐兒說他笨蛋,笑嘻嘻的,“等午休過後我就開始背書。明兒肯定就行了。”
婷姐兒哼了一聲,很是不滿。拉着陸瑾孃的手,說道:“孃親,郡主姐姐約我一起去看望二姐姐。”
“什麼時候去?可有想好送什麼禮物?”陸瑾娘笑着問道。
婷姐兒不是那麼樂意,“郡主姐姐說今兒下午就去。禮物女兒也想好了,就送前些日子女兒做的荷包,另外再加兩個小玩意。孃親覺着可好?”
“很不錯,這就麼辦。怎麼,瞧着你倒像是不想去?”陸瑾娘好奇的看着婷姐兒。
婷姐兒猶猶豫豫的,“二姐姐性子太過古怪,上次我同郡主姐姐過去,她說話總是指桑罵槐的。對郡主姐姐她還客氣一點,對上女兒,半點顧忌也沒有。我都煩她的很。她被指婚,又不是我同郡主姐姐的責任,偏偏將火氣發泄到咱們頭上,算什麼事情嘛。”
陸瑾娘笑了笑,安慰道:“她就是那個脾氣,你不放在心上就行了。”
“可是女兒還是不樂意。若非郡主姐姐相邀,我纔不去。”
“傻孩子,你們是同父姐妹,不管喜歡不喜歡,這面子功夫總是要做到的。不然別人該說你沒規矩,妹妹不敬姐姐,可是容易惹出閒話的。”陸瑾娘摸摸孩子的頭,說道。
婷姐兒低着頭,委屈的說道:“女兒曉得了。所以郡主姐姐邀我一同去的時候,我就答應了下來。”
“好孩子,這樣做就對了。別管她們心裡怎麼想,也別管你喜歡還是討厭,只要大家沒撕破臉,這面子功夫總是做到位的。彼此留點餘地,日後也好想見。”陸瑾娘如今很有意識的引導婷姐兒,教導她一些人情世故。緒哥兒年紀小,則只能旁聽。不過瞧着緒哥兒亮晶晶的眼睛,偶爾若有所思的模樣,陸瑾娘相信,這些話緒哥兒也能聽進去幾分。
午休過後,婷姐兒同郡主去看望唐方妤,而緒哥兒則是去練武場同武師傅學習武藝。半下午的時候,緒哥兒一頭汗水跑進來,端起茶杯就大口大口的喝水。陸瑾娘上前,那些茶杯,重新倒上溫熱的水,遞給緒哥兒,“喝水不要太急。你這性子也該磨磨,這免得長大了也是這般急躁。”
緒哥兒接過茶杯,一臉傻笑,“孃親,孃親,我會改正的,孃親不要擔心。”
陸瑾娘笑着,從丫頭手裡接過熱毛巾,給緒哥兒擦汗,“行,你說的話孃親可是記下來了,若是下次再這樣,孃親可是要打屁股的。”
“孃親不要打屁股好不好?兒子已經長大了,再打屁股的話,豈不是很沒面子。”
陸瑾娘只覺好笑,戳了下緒哥兒的額頭,“小小年紀也知道面子了。”
“兒子聰慧,自然是知道的。”
陸瑾娘搖頭好笑,真不知這性子像了誰。五王爺小時候性子該沒有這麼外揚的,她小時候更是個悶葫蘆。偏偏緒哥兒活潑過頭了,每日裡寫完了功課,就呆不住的,總是要到外面去玩耍。陸瑾娘也不好拘着他,免得將性子拘壞了,只能讓小廝侍衛們看好了,可別再出任何事情。
緒哥兒擦了身,換了身衣服,略微吃了點東西,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玩耍。陸瑾娘好生囑咐了一番,要他注意安全,這才放了他出去。
緒哥兒沒走多久,婷姐兒倒是回來了。瞧着婷姐兒黑着一張臉,很是不爽的樣子,陸瑾娘微蹙眉頭,問道:“怎麼了?可是去那邊受了氣?”
“孃親,二姐姐好生厭煩。在教養嬤嬤跟前裝的跟什麼似得,淑女的不行,可是等嬤嬤們一出門,立馬就變了個臉色。好似我同郡主姐姐欠了她似得。她也不想想,這婚事是皇祖父指的,同郡主姐姐有什麼關係。可是她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說原本這婚事該輪到郡主姐姐的,是她代替郡主姐姐受這苦,咱們都該讓着她,郡主姐姐更應該感激她,報答她。哪有這種道理。”
婷姐兒鬱悶不已,心裡頭很是不痛快。
陸瑾娘輕聲笑道:“她本就是那樣的性子,你理會她作甚。”
“孃親,這還不止。她還說我,等我將來大了,比她更是不如,說什麼將來父王給我說一門瘸子瞎子的婚事。”婷姐兒說到這裡頓時大哭起來,“二姐姐好壞,我不要理會她。”
“好,咱們不理會她。她的話都是瞎說,等你大了,孃親求了你父王,定要想辦法給你說一門如意婚事。”
婷姐兒頓時羞紅了臉,“孃親也來取笑女兒,女兒不依。”
陸瑾娘大笑,“咱們婷姐兒也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婷姐兒臉蛋紅紅的,羞澀的很,卻格外的好看。陸瑾娘頓時有種吳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感,她家婷姐兒慢慢張開,已經可以預見,將來容貌定是不差,只會比她更好看。
緒哥兒玩了一身汗回來,剛端起杯子喝水,就想起之前陸瑾娘教導的,四下看看,見陸瑾娘正盯着他看,緒哥兒笑嘻嘻的遮掩過去,倒了熱水喝下。陸瑾娘走過來,說道:“一身臭汗,都快薰死人了。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快去沐浴更衣,就等你用飯了。”
“兒子這就去。”
洗漱完畢,準備吃飯。緒哥兒抽空同陸瑾娘說道:“孃親,五哥好生沒意思。沒兒子厲害,乾脆就不玩了。還在四哥面前說兒子的不是,說兒子野蠻,不懂規矩。真沒意思,我以後不同他玩了。”
陸瑾娘頓時覺着頭痛,兩個孩子漸漸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就有了各種問題出來。爲了處理孩子之間各種問題,陸瑾娘是痛並快樂着。摸摸孩子的頭,“傻小子,他那是嫉妒你。咱們緒哥兒是將來長大了定是文武雙全。不過前提是你要努力用功,不管是功課還是武藝都不能放下,明白嗎?”
“兒子曉得,前些日子父王還誇獎了兒子,說兒子懂事很多,進步很大。”緒哥兒得意一笑。陸瑾娘也跟着笑了起來。
如今五王爺整日整日的在皇宮,三五天才回來一次。自從端午過後,皇帝的身子骨一下子就垮了,擔心皇帝還沒廢太子就去了,朝臣們鬧的更是厲害。五王爺如今是在皇帝面前,做足了孝子。朝中之事,絕不輕易發表任何看法。即便是皇帝問起,也是以最公允的態度來回答。沒想到如此一來,皇帝對五王爺倒是改觀了許多,越發的對五王爺滿意。反觀太子那邊,皇帝是想要保下他的,太子也是清楚的。但是太子太過恐懼了,恐懼壓倒了理智,使得他的言行讓人越發的不滿。尤其是太子一黨鬧的太兇,已經犯了皇帝的忌諱。只是皇帝畢竟對太子抱有希望,一而再的給太子機會,無非就是幻想着太子能夠改過自新。
陸瑾娘心裡頭清楚,只差最後一擊,這一擊真正的打在皇帝的心坎上,就能徹底的壓垮太子,讓皇帝下定決心行廢太子之事。
陸瑾娘暗自揣摩,太子妃或許是一個突破口。可是緊接着陸瑾娘又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太子妃出頭,太子妃是倒黴了,可是太子的罪過只怕都要讓太子妃來背,如此一來,太子倒是洗白。所以從太子妃下手不太可靠,變數太多。唯獨只能從太子下手,或者說從太子身邊的心腹死忠們下手。這些人犯了錯,到頭都要算在太子頭上。只是如今風聲鶴唳,大家小心精神的跟什麼似得,倒是不好下手的很。
“孃親不要皺眉,兒子以後都乖乖的。”緒哥兒一臉懺悔認錯的模樣。
陸瑾娘回過神來,“傻小子,孃親一下子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並不是要怪你。”
緒哥兒頓時笑了起來。
婷姐兒走進來,手裡拿着個荷包,遞給緒哥兒,“給你,這是我前臉天做好的,便宜你了。”
緒哥兒高興起來,“多謝三姐姐。三姐姐對我最好了。”
“可不是,你也給我收斂點,四哥身子骨不好,你可要悠着點,別整天去打擾你四哥。”婷姐兒一副小大人模樣的說道。
緒哥兒拍着胸口,也是小大人的模樣,“放心吧,我都曉得。如今見了四哥,我都是老老實實的,從不打鬧。”
陸瑾娘看着兩個孩子懂事的模樣,很是欣慰。這纔是她的孩子,真好。
丫頭們擺好了飯,請陸瑾娘三人入席。三人剛坐下,五王爺就來了。陸瑾娘趕緊讓人多拿一副碗筷,又讓小廚房加兩個菜。五王爺擺手,“瑾娘不用忙活,本王又吃不了多少,同你們一樣就行。”
“這怎麼行,炒菜很快的,王爺略微等等就行。”
小廚房的人動作很麻利,很快就添了兩個菜過來。陸瑾娘伺候五王爺用飯,婷姐兒和緒哥兒都老老實實的,聲音都沒發出。
五王爺瞧着兩個孩子,很是滿意。他心裡頭是認定了,只要好好栽培,緒哥兒長大後定是有出息的。用過飯後,五王爺將緒哥兒叫到書房去考察功課。緒哥兒沒有絲毫害怕,反而是迫不及待的要表現自己。
陸瑾娘只覺着緒哥兒年歲越大,性子越加的浮躁起來,看來以後少不得要多加管束一番,方能沉下心來。
五王爺考察緒哥兒的功課,整整用了半個時辰。出來後,陸瑾娘瞧着緒哥兒臉上的笑容,就知道這他是順利通過了五王爺的考察。示意緒哥兒下去歇息,陸瑾娘端着熱茶進來,“王爺喝茶。”
“瑾娘坐下說話。”五王爺面無表情,不過語氣中透着點輕鬆。
陸瑾娘在五王爺的邊上坐下,就聽五王爺說道:“緒哥兒資質不錯,腦子也活,善加引導,必能成才。”
陸瑾娘笑道:“都是王爺教導有方,緒哥兒才能如此。”
五王爺笑了起來,並不否認陸瑾孃的說法。握着陸瑾孃的手,“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爺太過生分了,我哪裡算的上辛苦。倒是王妃着實太過操心。”上個月,或許是因爲太熱的緣故,紞哥兒再次犯病,齊氏累的不行,又要打理王府內院,還要小心着外面的情況,整個人都累的瘦了一圈。
一提起這個,五王爺頓時皺了皺眉頭,唐方紞的身體真的是個大問題,也就不能怪五王爺始終不能下定決心立世子。誰不希望自己的繼承人樣樣都好,即便有所不足之處,但是好歹身體健康,能夠承擔起王府責任,能夠順利的傳宗接代。五王爺暗自嘆氣,唐方紞真的是塊美玉,資質非常好,比當初的世子都要好,偏偏老天不肯給他一個好身體。
陸瑾娘低着頭,自然知道五王爺爲何而嘆,換了別的人照樣要嘆氣。“王爺也該放寬心纔是,四公子的身體總會好起來的。”
五王爺勉強點點頭,但願吧。誰也不敢保證。
“王爺整日裡這宮中伺候皇上,着實辛苦了。既然今日回來,不如王爺好生歇息幾天,養好了精神再去不遲。”陸瑾娘小心試探五王爺的心意。
五王爺搖頭,“不用,如今哪能休息。明兒一早本王就要進宮伺候父皇。父皇身體骨大不如前,如今更是要小心謹慎。”
陸瑾娘小聲說道:“外面的事情妾都不懂,、只是皇上身體不好,那些朝臣們也不知道體諒體諒,還一天到晚的鬧騰。就算太子有錯,也是情有可原。反倒是太子手下的那些人,整日裡鬧些事情出來惹皇上生氣。幸虧都還是寫不大的事情,要是哪天鬧出大事情來,惹得皇上震怒,該如何是好。”
五王爺望着陸瑾娘,目光復雜的很。
陸瑾娘心虛,“王爺爲何這麼看着妾?”
五王爺搖頭笑笑,好似得了什麼好處一樣。“你說的對,那些人鬧騰,到最後只會惹得父皇震怒。只是本王人微言輕,勸解不了。隨他們去鬧吧,總有一天會自食其果。”
陸瑾娘心裡頭惴惴不安,莫非五王爺和竇猛想出了法子再次算計太子?難道和她想的一樣,也是從太子身邊的人下手嗎?陸瑾娘很想問尚一句,只是五王爺疑心病重,陸瑾娘到底沒能問出口。
當晚五王爺歇息在蘭馨院,五王爺累了好些日子,只想好好睡上一覺。陸瑾娘安靜的躺在一旁,看着五王爺,心裡盼着這一次五王爺真的能夠心想事成。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五王爺就早早的起來。陸瑾娘也跟着起身伺候五王爺洗漱更衣。五王爺面無表情,嚴肅的很,怕是心裡頭正轉着什麼心思。陸瑾娘不敢問,伺候着五王爺用了早飯,將人送出門,這纔回來打算睡個回籠覺。
陸瑾娘很想同竇猛見上一面,當面問問竇猛如今情況究竟如何。只是一直苦無機會。這會還焦慮着,沒想到陸府這會也出了事情。陸府派人送信來,說是周姨娘快不行了,讓陸瑾娘趕緊回去,好歹見上一面。
陸瑾娘接到信,頓時唬了一跳。周姨娘再不是,再不堪,好歹也是她的親孃,她心裡頭也是盼着周姨娘好的。好好的人,怎麼就快要不行了。陸瑾娘紅着眼睛去見齊氏,求齊氏開恩,讓她回陸家一趟,好歹要見親孃最後一面。
齊氏關門閉戶,這些日子王府謝絕了一切應酬。只是如今陸瑾孃的親孃都要死了,雖然只是個姨娘,好歹生養了陸瑾娘,齊氏也不是不近人情的,答應陸瑾娘回陸府。若是人真的沒了,就讓陸瑾娘在陸府停留幾天,等將人送走了再回來不遲。
陸瑾娘得了准許,收拾好東西。本想帶孩子回去的。只是齊氏無論如何都不答應。陸瑾娘無法,她也知道王府的規矩,像是一般的喪事,王府都不帶孩子去的,爲的就是擔心孩子沾染了晦氣,對孩子不好。
陸瑾娘安排了一番,又強調了一番安全,她不在的日子,就拘束着緒哥兒,除了學堂別的地方都別去,練武場也不能去。有任何事情都等她回來再說。孩子們若是有事情,需要第一時間通知她。
陸瑾娘懷揣着擔心傷心一路疾馳,終於回到了陸府。
此時的陸府和往常回來的時候並無不同,陸瑾娘先是見了秦氏,秦氏也不耽誤她的時間,只讓她去看望周姨娘。陸瑾娘去了周姨娘的小院,裡面濃濃的藥味,好似整個院子都被藥味包圍了一樣。陸瑾娘走進去,就看到陸可明站在廊下。
“三姐姐,你終於來了。姨娘知道你要回來,一直等着。”
陸瑾娘點頭,“六弟!不是說姨娘只是風寒嗎,怎麼就快要去了。”說到這裡,陸瑾娘悲從中來。
陸可明同周姨娘之間沒什麼母子情分,而且周姨娘曾經還數次給陸可明搗亂。以前陸可明心裡頭對周姨娘是厭煩的,不過如今人都快沒了,感情總算壓過了厭煩。這些日子來陸可明每日都要來周姨娘跟前伺候,盡到做兒子的責任。這會見陸瑾娘難受,也跟着紅了眼睛。
“三姐姐,年初的時候姨娘貪涼,得了風寒,時好時壞,時間一長就拖到現在情況。府中一直都爲姨娘延醫請藥,只可惜……都說姨娘壽數到了,閻王爺要來收,三姐姐也別太難過。”陸可明忍着傷心,同陸瑾娘說道。
陸瑾娘搖搖頭,忍着心中悲慟,“我不難過,就是太突然了。我一直盼着她能夠長命百歲,卻沒想會這麼快。”
“三姐姐,咱們進去看望姨娘吧。”
“好!”
陸瑾娘同陸可明進了屋裡,屋裡的氣味很不好聞,屋裡的光線也很一般。瞧着這院子,這屋子,陸瑾娘心生感慨,她多少年沒來過了。上輩子加上這輩子,十幾二十年,她真是不孝。走到牀前,看着已經油盡燈枯的周姨娘,陸瑾娘眼淚還是沒能忍住,落了下來。
“姨娘,女兒回來了,我回來看你了。你也看看我好不好?”
周姨娘迷迷糊糊的被陸瑾娘叫醒,一睜開眼就見到陸瑾娘,頓時笑了起來,“他們都說你要回來送我一程,我還當他們是騙我的。三丫頭,你可總算回來了,姨娘一直惦記着你。”
周姨娘握着陸瑾孃的手,看着那雙如老樹枯藤一般的手,陸瑾娘悲從中來,“姨娘,你要好好養病,你總會好起來的。”
“不行啦,我就是擔心你。擔心你在韓家過不好,被他們欺負。”
陸可明還沒察覺,陸瑾娘卻是渾身僵住,“姨娘,你,你剛纔說什麼?”
“三丫頭,當初我就同你說了,韓家齊大非偶,你偏不聽,非說要做什麼正頭娘子。你啊,就是心氣太高,咱們是什麼人家,別人又是什麼人家,你又是庶出,你怎麼就這麼傻了。被欺負了吧,我早就看開了。這日子就熬吧,總能熬出頭的。今日韓家還算有良心,竟然讓你出門。三丫頭,你可要記住我的說過的話,脾氣別太倔……”
“姨娘,姨娘,你在說什麼胡話?什麼韓家。”陸瑾娘心中不安。偷偷看了眼陸可明,陸可明確神色正常。
“三姐姐別奇怪,這些日子姨娘病糊塗了,總是說些顛三倒四讓人聽不懂的話。時常還不認識我,當我是外面的人。”陸可明說到這裡苦笑一聲。
陸瑾娘鬆了口氣,周姨娘轉頭看着陸可明,頓時怒極,“你這小子怎麼又來了,還有沒有規矩,出去,你給我出去……”
陸瑾娘苦笑一聲,彷彿在說,看吧,我沒說錯,姨娘都不認識我了。
陸瑾娘心中有千言萬語都無法訴出口,只是示意陸可明先出去,她先和周姨娘說說話。連帶屋裡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周姨娘見陸可明出去了,這才笑了起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小子,巴巴的要認我做親生娘,哼,我纔不會上當。我知道他們貪圖我的體己了。我的體己只能給你,幸好你回來了,不然我可是死不瞑目的。”說着,顫顫巍巍的從夯領子裡拿出一把鑰匙遞給陸瑾娘,“拿着,箱子裡都是我這些年存下的體己,你拿着過活。韓家爲人不地道,你又沒個孩子傍身,將來的可怎麼辦啊!”
“姨娘,你忘了嗎,我沒去韓家,我去了王府。”陸瑾娘試探的說道。
周姨娘伸出手來摸摸陸瑾娘,“傻丫頭,你莫非傻了嗎?還是韓家有欺負你了?這樣的話可別亂說,什麼王府不王府的,咱們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同王府有聯繫。我知道如今府中艱難,你父親惹上了官司,大家都在說巫蠱之案。哎呀,我是不行了,反正我就要死了,他們最後落個什麼下場我也管不了。唯獨你,你在韓家,總是能夠保全的。”
陸瑾娘驚詫,周姨娘的記憶回到了巫蠱之案那年嗎?莫非周姨娘是在她死之前就已經過世了?可是爲何上輩子她從來不曾聽到這個消息?任何人都沒同她說起?是的,難怪了,那時候她身邊就只剩下一個荔枝,並一個掃灑的婆子。陸家去韓家報信的人定是被攔了下來,整個韓家沒人在乎她,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將消息送進來。陸瑾娘心中悲慟,重活一輩子,她竟然到今日才知道上輩子她的親孃早在她之前就沒了。
周姨娘虛弱的說道:“三丫頭,你能回來,我就高興了。想來你在韓家還能過的下去,忍着吧,女人這輩子不就這麼回事。有機會生下孩子,這一次可不能再粗心大意了,好好養着,等你老了就是的你依靠。”
陸瑾娘拼命的點頭,“我知道,姨娘的話我都記得。”
“幸好你回來了,我也累了,讓我睡一覺,睡醒了再同你說話。”
“好!”
轉眼周姨娘的意識又模糊起來。
陸瑾娘擦乾眼淚,走了出去。陸可明擔心的看着她,“三姐姐,你還好嗎?”
陸瑾娘點點頭,“這些日子辛苦六弟了。”
“身爲人子,這是我該做的。當不得辛苦。”陸可明靦腆一笑。
陸瑾娘忍着傷心,問道:“姨娘從什麼時候開始胡言亂語的?”
“就是半個月前,剛開始只是偶爾幾句,到這幾天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三姐姐你不要緊吧。”
陸瑾娘搖頭,拿出周姨娘的鑰匙,“這是姨娘的體己,你收着。”
“我,我不能要。”陸可明連連推拒。
“拿着。”陸瑾娘板着臉,陸可明不敢反抗。“我拿這些沒用。倒是你,等大了難免要出去應酬。那點子月例銀子怎麼夠用,總不能都問太太要。姨娘的體己本該是你的,你拿着。屆時找姨娘身邊的丫頭拿東西就行。你好生用功讀書,姨娘心裡頭也是盼着你能有出息。另外等你進學後,我每年都會派人給你送銀錢回來。”
“三姐姐,我不要。”
“不準不要。”陸瑾娘氣勢一放,陸可明頓時無話可說,只能收下。
陸可明同陸瑾娘兩人守着周姨娘,中途胡氏過來看望,寬慰了陸瑾娘幾句。等到晚上,周姨娘再次醒來,瞧着精神好了些,人也清醒過來。陸瑾娘卻知道這是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候。推了把陸可明,讓他上前。
這一回周姨娘果真沒認錯人,拉着陸可明的手,“明哥兒,你可來了。三姑奶奶也回來了。哎,我這輩子也不虧,只是可惜不能看到明哥兒考進士做官。明哥兒,以後你出息了,娶了管家小姐,可不能不認我這個姨娘。好歹每年也給我燒點紙。”
有開始胡說了。陸可明點頭,“姨娘放心,兒子都記着。”
周姨娘笑笑,“沒白生你一場。”說着就要拿領子裡頭的鑰匙,“我有些體己,全都留給你的。三姑奶奶是王府側妃,也不差這點花用。咦,我的鑰匙了。小桃,死小桃,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鑰匙?”
“姨娘冤枉。”小桃叫屈。
陸瑾娘瞪了眼小桃,讓她出去,免得在眼前礙眼,對於周姨娘身邊的丫頭,陸瑾娘是一個都不喜歡。個個都跟周姨娘的性子似得,愛貪小便宜,慣會偷奸耍懶。
“姨娘忘了嗎,你已經將鑰匙給我了。”陸可明從懷裡拿出鑰匙來給周姨娘看。
周姨娘有些茫然,接着點頭,“哦,原來已經給你了。你收好了。以後你有什麼困難,找你三姐去。反正你三姐能幹,又是側妃。三姑奶奶,明哥兒的前程可就全拜託你了,將來你可要給他謀一個好差事。”
“姨娘放心吧,我不會忘了。”陸瑾娘苦笑,周姨娘果真還是這個性子。
“三姑奶奶,我是不擔心你的,你的主意比誰都大。唯獨明哥兒還這麼小,我沒了,他可怎麼辦啊。”周姨娘開始抹眼淚。
“姨娘放心吧,有我在,明哥兒受不了委屈的。”陸瑾娘趕緊說道,對周姨娘的心思,陸瑾娘太明白了。
周姨娘果然笑了起來,“那就好。有三姑奶奶這話,我就放心了。”笑了兩聲,轉眼就沒了聲息。
陸可明還愣着,陸瑾娘伸手探了探,果然沒了氣息。陸瑾娘同陸可明說道:“姨娘沒了。”
陸可明愣愣的,緊接着那眼淚就出來了,拼命的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陸瑾娘早就哭了一場,這會只覺着難受,卻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陸瑾娘心裡頭有些怪自己冷血,爲何姨娘真的去了,她反倒哭不出來了。
陸可明報喪,秦氏吩咐下來,因爲周姨娘畢竟不是什麼正經主子,周姨娘也沒孃家人,就陸瑾娘兩姐弟。照着規矩停靈三日,然後放到寺廟中,等到明年開春,陸可明出了熱孝,就扶靈回祖籍。
當晚陸瑾娘同陸可明守在靈堂前,陸瑾娘想了很多,連着兩輩子,她都忽略了周姨娘。周姨娘這個人,當年家鄉遭災,逃難出來,後來賣身進了陸府。這麼多年來,周姨娘一直市儈,小氣,愛貪便宜,嘴巴又碎,對自己的子女也不見的多好,又沒見識。說來說去,貌似一點優點都沒有。也因此陸瑾娘同陸可明對周姨娘的感情都很複雜,一方面畢竟是親孃,總要盡到孝道。另外一方面,對於周姨娘的言行很是厭煩。因爲厭煩,自然也就漸漸的疏遠了。
陸瑾娘長嘆一聲,往日之事歷歷在目。不管周姨娘的爲人如何,總歸是人死萬事消,心中只有懷念,別無其他的想法。一陣風吹進來,燭火幾乎熄滅,紙錢沉灰,飄蕩在半空中,打着漩,飄到了外面。萬籟俱靜,也只有靈堂內還亮着燈火。
陸可明哆嗦了一下,這個時節夜晚已經冷了起來。陸瑾娘察覺到,說道:“六弟,你還小,身子骨還沒長成,先去睡一覺吧,這裡有我守着。”
陸可明搖頭,“三姐姐,我沒事。我穿了厚衣服,沒事的。”
陸瑾娘搖頭嘆息,“六弟,於讀書上我教導不了你什麼,不過這麼多年,我總歸也是有點見識。以後你做事,記得量力而行,不可輕易對人許下承諾。一諾千金,可見諾言的珍貴。以後不管你能走到哪一步,都要記得,要保持本心,不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米花了眼睛。時常反省自己的言行,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明白嗎?”
陸可明站起來,鄭重其事的對陸瑾娘行禮,“多謝三姐姐教誨,弟弟都記在心上。”
“行了,我們姐弟之間不用如此客氣。”嘆了一聲,“明兒你四姐姐五姐姐可能會回來,該注意的都記在心上。”
陸可明先是不理解,周姨娘畢竟只是一個姨娘,只不過比奴婢高一點而已。姨娘沒了,能讓停靈三日,已經是格外開恩。不過轉念一想,好歹陸瑾娘是王府側妃,側妃的親孃沒了,怎麼說也該給個體面。面子上過的去,既不大辦,惹來閒言碎語,說陸家沒規矩,也不寒了陸瑾娘姐弟的心。如此操作,最是合適。至於陸宓娘,陸瓊娘,多半也是看在陸瑾孃的面子上,回來祭拜一下。
陸可明想明白其中關節,心中生出幾分感慨來,越發的認識到身份地位的重要性,虧得他自小就養在太太跟前,得了一個身份。“是,弟弟聽三姐姐的。”
陸瑾娘讚許的點點頭,“你明白就好。讀書之餘,你要注意鍛鍊身體,秋闈和春闈可不是鬧着玩的,哪一次的大比不是要累垮幾個人。另外你若是有心,也該關注一下庶務。基本的人情世故,民生情況都不瞭解,即便做了官也是個糊塗官。”
“弟弟聽三姐姐的。”
“你能聽進去就好,我如今在王府,多多少少也能幫襯一下家裡。只是如今朝中不穩,將來如何誰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你留心聽着就行,別大喇喇的就在人前發表自己的看法。所謂禍從口出,不外如是。我能教導你的有限,卻是真心希望你將來能有大出息,好歹中個兩榜進士回來。當然你也別太有壓力,若是於讀書上真的沒有前途,你也別勉強自己。”
陸可明鄭重說道:“三姐姐放心吧,弟弟喜歡讀書,定能讀出個名堂來。”
“那就好。男子就該有志氣,光有志氣還不行,還要能吃的苦。你看你二哥哥,以前人人都說他沒有前程,可是他就下定了決心,去了西北吃了幾年沙子,總算有了個正經的前程。你二哥哥若非有這個大決心,也不會有今日的一切。還有大哥,你也該看的出來,大哥讀書最是用功刻苦,纔有了今日。六弟,這世上絕對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你想高中,走上仕途,光宗楊祖,那就必須有大決心,摒棄一切,刻苦用功。”
“弟弟聽三姐姐的。”
這一晚上,兩姐弟說了許多許多,直到天亮了才歇下。果真如陸瑾娘所說,陸瓊娘和陸宓娘都回了陸府祭拜。其他同陸府有交情的人家,雖然人沒來,但是都派了管事送上奠儀。陸可明一個個的磕頭,人都累癱了。到了晚上陸瑾娘替了陸可明,讓陸可明去休息。
停靈三日後,棺柩送到廟宇寄放,等到來年開春,陸可明就會扶棺回祖籍安葬。
料理完了一切,陸可明是徹底躺下,陸瑾娘畢竟是出嫁女,沒陸可明那麼辛苦,卻也累的夠嗆。不過好歹還有點精神,收拾一番,同陸府一衆人等告別。出了陸府,卻沒有直接回王府,而是轉了個道,往別處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