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節持續了四日,到第五日,這宮裡面才漸漸安靜下來。千秋節過後,宗室們並沒有立即離開京城。他們打定了主意,只要皇帝沒開口趕人,他們就打算留在京城。反正離着年底也沒多少時間了,好些年沒來京城。趁此機會在京城過個年,聯絡一下彼此的感情也是好的。
對於宗室們逗留京城的事情,朝臣們很有意見,御史臺已經有人上書,要將宗室們全都趕出京城。因爲這些宗室的到來,京城這一兩個月,發生的鬥毆事件層出不窮,京城府尹頭髮都白了。這些個都是祖宗啊,打架關起門來打就好,幹嘛偏偏要在鬧市區打架。一天一場架還不夠,有時候一天來個兩三次,京城府尹同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同覺着他們肯定會被這些祖宗整死的。
乾德帝不動聲色,彷彿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朝臣們漸漸激動起來,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憑什麼這些人就能在天子腳下肆無忌憚的胡來。朝臣大佬們個個心酸,想他們一向都是嚴厲約束家中子弟,就擔心養出個紈絝來,惹下事情,礙着皇帝的眼。如今再看看這些宗室們,何止是紈絝,簡直就是紈絝的祖宗,在這京城內,就沒有他們不敢幹的。
彈劾宗室的題本跟雪片一樣飛進思政殿,每天都要用籮筐來裝,才能裝的下這些題本。
乾德帝早朝後就回到思政殿,讓顧忠將這兩日則題本都送來。只見四個小太監,兩人擡着一個籮筐,吃力的將皇帝需要的題本都擡了進來。顧忠指着兩籮筐的題本,對乾德帝說道:“皇上,這兩日的都在這裡。”
乾德帝皺眉,怎麼會有這麼多,顧忠知機,趕緊說道:“這兩天京城又發生了五起鬥毆,沒死人,但是有殘廢的。”
乾德帝冷哼一聲,顧忠繼續說道:“這些題本里,除了有二十本是地方官員陳述民情外,其他的都是彈劾宗室的。”
“可有統計?”
“啓稟皇上,奴才每日都有讓人統計。”
乾德帝冷聲,“說!”
“奴才遵命。朝臣們彈劾得最多的就是肅王府同湘王府。剩下的就是……”顧忠將這些日子來,朝臣的意見全都彙總在了一起,很是驚人。
皇帝聽完後,竟然笑了起來,“肅王府同湘王府,本王若是沒記錯的話,該是最富足的王室吧。”
“正是。”
“這些同你暗中調查的情況可一致?”
顧忠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基本一致。不過奴才在其中發現了幾個奇怪的地方,奴才不能確定,還請皇上決斷。”
“說。”
“奴才遵命。”顧忠當即將他的懷疑一一說出來,皇帝蹙眉,深思,問道:“你是說這些都同晉王府有關?”
“這些都是奴才的猜測,奴才還沒找到確切的證據。”顧忠小心的說道。
乾德帝冷笑一聲,“不,你的懷疑很有道理,派人給朕牢牢的盯住晉王府,朕要知道確切的消息。”
“奴才遵命。藏只是朝中洶涌,不知該如何處理?”
乾德帝露出一個森冷的笑意,“擬旨,照着名單,一個個全都抓起來。宗室們若是進宮求情,就說朕事物繁忙,一概不見。”
“皇上不見他們,他們定會求到太后皇后那裡去。”顧忠小心的說道。
“你去給太后還有皇后提個醒,無論誰來求情,敷衍着就是。總之一句話,沒朕的許可,誰來求情也沒用。至於抓起來的人,不管是誰家的,先每人十板子,打不死就行。着人好生看着,吃食上頭儘量清淡,不見油葷。”
顧忠暗笑,皇帝這招可真正是捏住了這些宗室子弟的命脈。這些人自小金樽玉貴,何嘗受過苦。打板子就算了,還只能吃素,只怕要不了幾天,這些個紈絝就要開始嗷嗷叫喚了。顧忠等着看這些人的笑話。
乾德帝一旦下定決心,行動力快速無比。直接讓禁軍出動,一家一家的照着名單抓人。這些紈絝子弟,平日太過跋扈,得罪的人可不少。這會禁軍是奉旨抓人,自然不會客氣。稍有反抗,直接拳頭招呼。誰來說情都不給面子。哼,這些人的面子再大,能大過皇帝的面子嗎?
紈絝子們痛哭哀嚎,指天怒罵,嘶聲厲吼,可是都無法動搖禁軍,也無法讓禁軍對他們稍微客氣那麼一點。反倒是叫的越厲害的,越發的難過,拳頭紛紛落在身上,沒一會,該老實的都老實了,不老實的也暫時閉嘴了。
這一出,驚動全城。無數人拍手稱快,這些紈絝子早就該被抓起來了。
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進宮求情,見皇帝被擋。無法,只能讓女人們出面,去後宮求見太后和皇后。呂太后和齊皇后都得了吩咐,自然是敷衍着,沒有一句一實在話。可是這並沒有打消宗室們求情的熱度。到了第二日,身份更貴重,更體面的宗室來到宮裡,求到呂太后跟前。其中明雅大長公主的到來,讓呂太后都不得不小心應對。這明雅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小姑姑,是仁宗皇帝的親妹妹,自小備受寵愛。並且更主要的是,明雅大長公主平日裡恪守規矩,絕不給皇家添亂,極少求到宮裡面。無論是先帝還是乾德帝,都要給足這位皇室第一公主足夠的臉面。這一次明雅大長公主之所以被人請出來,那是因爲她的兩個外孫都被抓了。一個是湘王家的,一位是楚王家的。明雅大長公主一共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其中兩個女兒都嫁到了宗室爲王妃,另外一個女兒嫁給了勳貴。要說體面,宗室裡頭明雅大長公主絕對是頭一份。
明雅大長公主來了,乾德帝再忙,也要出面見見這位姑祖母。
“姑祖母來了,姑祖母好些日子沒進宮,朕着實想念。前些日子聽說姑祖母身上不舒服,連母后的壽辰都未能出席,朕着實擔心。如今見姑祖母氣色還好,朕就放心了。”乾德帝笑呵呵的,決口不提昨日之事,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明雅大長公主面無表情,“多謝皇上關心,我的身體已經大好。今兒進宮,一來是看望太后,二來也是有事想同皇上說說。”
乾德帝笑着,“正事不急,母后壽辰,收了不少禮物。不如姑祖母幫忙掌掌眼。”
呂太后也說道:“是啊,姑母好些日子沒進宮了,那些什麼正事讓男人們操心去。庫房裡面收了不少好東西,姑母眼界非同一般,不如幫哀家看看。”
“太后客氣了。若是平時,無不從命。只是如今心繫兩個外孫安危,實在是沒有心情。皇上,老身這麼多年不曾求人,還請皇上看在老婆子的面上,各外開恩。”
“姑祖母這是做什麼。”乾德帝趕緊避開,不敢受明雅大長公主的禮,“不知是誰在姑祖母耳邊亂嚼舌根子,朕知道了定要嚴懲不貸。那兩位表弟如今都好好的,何來安危一說。朕讓他們進宮,無非是想着他們都是宗室裡頭的驕子,不該就此蹉跎了歲月。故此讓人將他們帶進宮來,請大儒好生教導一番,但凡有長進的,朕定不吝嗇賞賜。而且時常出宮同家人父母見面。姑祖母覺着朕這個主意可好?可有哪裡不周到的?姑祖母見識非凡,還請姑祖母教導朕一二。”
呂太后垂目偷笑,這個皇帝還真是會折騰,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不過呂太后樂見其成,自然不會拆穿皇帝。
明雅長公主狐疑的看着乾德帝,“皇帝果真這麼想的?”
乾德帝有些不悅,自從他登基後,已經沒有人敢這麼直白的質疑他。乾德帝壓下那絲絲不悅,點點頭,“當然。朕希望宗室子弟都能有長進,好爲朝廷出力。畢竟這個國家姓唐。”
呂太后附和道:“皇帝這話說的不錯,這個國家姓唐,唐氏子孫不光要享用祖宗的庇佑,同時也該爲朝廷爲國家做出一份貢獻。”
明雅大長公主深以爲然,“皇上說的極是。每每看到那些文臣武將在朝廷上詆譭宗室,我這心裡頭就氣的很。咱們宗室若是能出幾個出色的人才,也能讓那些人看看,宗室不光有紈絝,更有良臣。”
“姑祖母說的極是。那姑祖母可還反對朕如此做?”乾德帝好笑的問道。
明雅長公主很明顯智慧不夠,如此纔會被去乾德帝幾句話就給忽悠了。但是她也是個極有主意的人,一旦認定了某件事情,就會義無反顧的去做。“皇帝放心,若是有人再幹擾此事,不用皇帝出面,我就先幫皇帝擋在前面。”
乾德帝真正是意外之喜。明雅大長公輩分極高,有她擋在前面,來自於宗室的壓力頓時少了許多。“多謝姑祖母。”乾德帝起身,鄭重道謝。
明雅大長公主笑了起來,能得皇帝一個誠心的感謝,殊爲不易。
明雅大長公主從宮裡出來後,宗室求情的聲音頓時啞了下去。雖然還有那麼一兩個人在叫囂,但是已經左右不了局勢。皇帝這一手玩的可真夠漂亮的。即便有人指出明雅大長公主被皇帝給忽悠了,可是奈何明雅大長公主完全聽不進去,固執的認爲皇帝纔是對的。因爲皇帝不光是天下臣民的皇帝,更是宗室的皇帝。皇帝再怎麼樣,總不能害了宗室吧。
宗室暫時消停,京城也安寧下來,可是乾德帝依舊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到後宮去。這一回,呂太后沒再幹涉,知道皇帝是在忙正事,而不是因爲身體出了問題,呂太后就沒什麼好擔心的。至於子嗣,她有五個孫子,三個孫女,已經夠了。對於新生孫子的期盼,沒有那麼嚴重。有則是好事,沒有也就那麼一回事吧。
陸瑾娘提着食盒前往思政殿,乾德帝不來後宮,而是讓人傳話,讓陸瑾娘每日都去一趟思政殿,陪着說一會話,放鬆放鬆心情。這已經是陸瑾娘第十次前往思政殿。只是沒想到,會再路上遇見竇猛。
看到竇猛的那一刻,陸瑾娘覺着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了出來,她的手已經很穩,可是她的心卻極度不安。她面無表情,緩緩上前,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做出別的表情來。眼睛直視,卻不敢落在竇猛的身上。
竇猛微微眯起眼睛,心思複雜難明,“見過陸貴妃。”
“原來是竇侯爺。許久不曾見到竇侯爺,侯爺可好?”陸瑾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聲音很穩定,讓人聽不出她內心的情緒。
竇猛笑了下,笑容轉瞬即逝,“多謝陸貴妃關心,臣很好。陸貴妃可是來給皇上送膳食?”
陸瑾娘不知爲何,猛地一下,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對着竇猛,露出一個笑容來,“竇侯爺猜的不錯,皇上這會可在忙?”
竇猛點頭,“貴妃娘娘來的不是時候,皇上這會正在和內閣幾位大人商議事情。陸貴妃這會去,怕是要等不少時候。”
“無妨。”陸瑾娘笑笑,“竇侯爺自便,我先過去。”
竇猛一臉恭敬的候在一邊,等陸瑾娘過去。當陸瑾娘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竇猛壓低了聲音,對陸瑾娘說道:“形勢有變,小心宗室。”
陸瑾孃的心頓時提了上來,想要多問一句,竇猛已經出言告辭,遠遠離去。陸瑾娘站着沒動,心中有無數的揣測,聯想到乾德帝最近一系列的動作,陸瑾孃的猜測已經有了方向。
鄧福小心提醒,“娘娘,咱們還是先過去吧。”
陸瑾娘回過神來,點點頭,繼續朝思政殿走去。路過正陽宮的時候,這裡早不復往日的威嚴熱鬧,自從先帝過世,乾德帝就放棄了這裡,只留一部人打掃看守。辦公的地點全都改到思政殿同宣政殿兩處地方。陸瑾娘有時候忍不住猜測,乾德帝是在恐懼嗎?恐懼先帝的陰靈,故此纔不肯搬入正陽宮。還是說他有別的顧忌?覺着正陽宮不吉利?畢竟在這座宮殿內,死的人可不少,光是死的皇帝,加上前朝的,都有兩位數。這麼看來,這正陽宮還真不是個吉利的地方。
陸瑾娘收回心神,這會可不是想這些事情的好時候。來到思政殿,見守衛森嚴,果真皇帝正在同內閣大臣們商議事情。侍衛早得知消息,故此沒有爲難陸瑾娘,只是驗證了一下,就讓她們一行人自行進去。
小順子趕着出來迎接,“娘娘稍候,皇上這會還在忙着,娘娘不如到暖閣歇息片刻,去去寒氣。”
“行,你帶路吧。”
“娘娘請這邊走。”
到了暖閣,陸瑾娘取下披風,問小順子,“皇上這些日子這麼忙,你們可有照顧好皇上的身體?本宮瞧着皇上似乎又瘦了些。本宮雖然可以提醒一二,但是關鍵還是要你們用心伺候。”
“娘娘說的是,這段時間皇上的確很忙,可能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吧。”小順子笑着說道。
陸瑾娘點點頭,“也不知皇上究竟在忙些什麼事情。不過快到年底了,事情繁多,這也是難免。”
“娘娘說的極是。”
陸瑾娘有心想問小順子一句關於宗室的事情,不過想想還是放棄了,何必爲難小順子了。況且這件事情小順子未必知道,不過顧忠一直在皇上身邊近身伺候,顧忠肯定是知道的。陸瑾娘坐下,渾身懶散的很。食盒裡的吃食已經拿出來溫着。
暖閣裡燒着香爐,陸瑾娘有點昏昏欲睡。聽到重重的腳步聲,想要醒來,卻覺着睏倦的很。鄧福小聲的叫起,陸瑾娘這才醒了過來。
“娘娘,皇上來了。”
陸瑾娘趕緊起身,上前迎接,“臣妾恭迎皇上。”
“免禮。辛苦瑾娘了。朕這些日子忙了點,讓瑾娘也跟着受累。不如以後瑾娘就不用過來了,以後朕只會越來越忙。”
陸瑾娘笑着說道:“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要緊的。不過是幾步路而已。再說了,能夠每日見到皇上,臣妾心裡頭也高興的很。還請皇上開恩,可別剝奪了臣妾這份福利。”
“哈哈,說的好。”乾德帝高興起來,“瑾娘坐下,陪朕一起用飯。”
陸瑾娘微笑坐下,說道:“皇上多用點,瞧着皇上都瘦了些。不過好在皇上的精神很好。”
“是吧!朕也覺着這段時間精神很好,有用不完的精力。瑾娘放心,朕會保重自己的身子。等忙完了這段時間,朕會好好犒勞瑾孃的。”
陸瑾娘淡然一笑,拿起筷子開始佈菜。
用過晚膳,乾德帝繼續忙着政事。陸瑾娘藉機同顧忠偷偷說起話來,“顧公公,宗室們鬧騰,可是惹怒了皇上?”
顧忠四下看了眼,悄聲說道:“娘娘明白就行,奴才還要當值,不便多說。”
陸瑾娘微微頷首,放顧忠離去。現在已經很肯定,乾德帝是真的要對宗室動手,之前抓人不過是個開始,真正的高氵朝還在後面。陸瑾娘不敢大意,更不敢有任何僥倖心理。次日,周王來請安的時候,陸瑾娘就囑咐周王這段時間都不要出宮,也不要去招呼那些宗室子弟。總歸這段時間安心的在宮裡待着,等過了年再說。
周王是個聰慧的小子,一聽陸瑾娘這樣吩咐,心中就揣摩起來,“母妃,可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陸瑾娘猶豫,摸摸孩子的頭,說道:“具體的事情母妃不能告訴你,以免給你惹禍。再一個,今日母妃給你說的事情,你不可說出去,任何人都不能說。你要聽母妃的,只需安心的讀書就行。外面發生的任何事情,咱們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周王疑惑,試着問道:“母妃,可是宗室……”
“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你心裡頭明白就行。知道嗎?”
周王鄭重點頭,“兒子曉得了。本來兒子還打算明日出宮赴宴,不過如今看來是不行的。兒子一會就讓人去推了所有宴請。母妃放心,兒子一定收心養性,不會惹事的。”
“如此甚好。慶佑那裡你也多費點心,陸家雖然沒有牽扯裡面,不過難保……罷了,你大舅舅那裡,本宮會想法子。”
“母妃不要太操心了,兒子已經長大,已經能爲母妃分憂。”
陸瑾娘笑着點頭,是啊,孩子們都慢慢長大了。
竇猛領着竇念去竇府。竇老太爺發了話,即便竇猛心裡頭不願意,他也要帶着兒子走這一趟。
到了竇府大堂,竇老太太和和竇老太爺以及竇大老爺都在場。竇老太太一見到竇念,頓時那笑容就佈滿了整張臉,朝竇念招手,“念哥兒,到祖母這裡來。”
竇念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絲毫不像平日裡的那個竇念,撲進竇老太太的懷裡,“祖母,孫兒想你了。祖母有想孫兒嗎?”
“想,想,祖母都快想死你了。”竇老太太對竇念是又摟又抱,恨不得將竇念揉進自己的懷裡。
竇老爺子輕咳一聲,提醒竇老太太可別太忘形了。竇老太太瞪了眼竇老太爺,真是煩人。她和孫兒玩耍,莫非也要干涉。竇老爺子無法,只好親自出面,“念哥兒,這些日子可有用心讀書?”
“祖父放心,孫兒每日都跟着先生讀書,先生都說孫兒學的很好。”竇念一臉認真的說道。
竇老爺子頷首,很是滿意。“念哥兒,你同你祖母到後堂去玩,祖父有些話要同你父親說。”
“孫兒聽祖父的話。”竇念牽着竇老太太的手朝裡間內堂走去。
竇老太太對竇念小聲說道:“念哥兒跟祖母在一起,祖母帶你吃好吃的,咱們不管他們的事情,讓他們鬧去。”
竇念偷偷的笑了起來,回頭看了眼竇猛,調皮的衝竇猛眨了下眼睛。
竇猛不動聲色,從進來後,除了請安行禮外,竇猛就沒說過一句話。這會也是老神在在,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竇大老爺看了眼竇猛,心裡頭有點怵,又看了眼竇老爺子,他可是指望竇老爺子出面的。竇老爺子輕咳一聲,說道:“竇猛,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不知父親指的是哪件事情?最近兒子公事繁忙,許多事情都堆積在一起,實在是不明白父親所指。”竇猛輕巧巧的說道,讓竇老太爺差一點就噎住了。
竇老爺子冷哼一聲,“之前你大哥親自去請你,你也不肯過府一趟。非得老頭子開口,你才知道孝道。罷了,你如今翅膀硬了,竇氏一族都要看着你的臉色過活,我這老頭子也只有惹人嫌的。”
竇猛嘲諷一笑,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老爺子這話,兒子着實惶恐。還請老爺子明示,只要是兒子能做的,兒子定不會推拒。”
“如此甚好。”竇老爺子滿意的點點頭,“二郎,你看你如今貴爲一部尚書,可是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尚書,身上又有侯爵,可謂是風光無限。你如今發達了,好歹也該拉拔一些自家人,你說對不對?”
“老爺子說的極是。”竇猛掃了眼身旁的竇大老爺,竇大老爺心驚膽戰,一句話不敢說,只能衝竇猛尷尬的笑笑。竇猛並不理會,繼續說道:“這件事情兒子之前一直都有考慮,如今時機差不多成熟。大哥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做了許多年,正好趁着機會動一動,就是不知大哥是想要外放,還是在京城內謀求一個職缺?”
竇大老爺漲紅了臉,這是興奮的。“若是可以的話,我想外放。”
竇猛點點頭,心裡頭很是膩歪,一點意思都沒有。
竇老爺子想的更多一點,“二郎,你所謂的時機,具體是什麼時候?”
竇猛隨口說道:“年底之前,可見分曉。那時候將大哥的位置動一動,正是好時候。等過完年,大哥就可以啓程到任上。”
竇老爺子皺眉,“爲何一定要到年底,現在不行嗎?”
竇猛很想大聲的嘲諷,不過他忍住了,“父親明鑑,凡事都急不來。只要大哥選好了地方,兒子定會幫大哥將心願達成。”
見竇猛如此說,竇大老爺趕緊表態,“多謝二弟,若是有機會的話,哥哥想到江南看看,不知是否可行?”
還真會選地方,一選就選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竇猛面無表情的點頭,“行,弟弟盡力幫大哥達成願望。不過大哥到了任上,可要謹慎一點,別將咱們竇家的名聲給敗壞了。”
“二弟這話說的是,二弟放心,大哥知道好歹,定不會讓二弟難做。”
竇老爺子本想再深入的問一下其中內情,結果竇大老爺一副生怕竇猛反悔的模樣,倒是讓竇老爺子不好繼續問下去。竇老爺子捋着鬍鬚,“如此甚好。你們是親兄弟,本就該守望相助。二郎,你富貴了,不忘家人,這很好。你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掙來的,都是你該得的。當初你搬到侯府,太過匆忙,很是事情都沒有理清。爲父沒有別的能給你,正好趁着你這次回來,爲父將你該得的那一份,先給了你。免得等我百年後,你們兄弟間鬧起來,可就愧對列祖列宗。老大,此事你可有異議?”
竇大老爺從竇猛那裡得了好處,哪裡還敢有異議,“兒子一切都聽父親的。只是此事重大,是不是該族老還有幾位兄弟都請過來,做個見證。以免以後分家的時候,兄弟們有意見。”
竇家除了竇大老爺和竇猛外,其他的兒子全都是庶出。不過竇家沒有陸家庶子成親就分出去單過的規矩,故此一大家子都擠在竇府過活,都指望着竇老爺子和竇老太太手中的體己。明裡暗裡的都打着竇家家產的主意,不過下面的兄弟再怎麼鬧騰,也不可能越過了嫡子。
竇老爺子擺擺手,“放心,此事我已經同族老們說了。二郎,你先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同爲父說,爲父再給你就是。”
竇大老爺心頭真不是滋味,老爺子對竇猛還真是不一般。不過他以後還指望着竇猛,故此不曾出聲反對。
竇猛沒想到竇老爺子會如此乾脆,真是出人意料。他接過單子,看到單子上的東西,頓時提起了精神。若是他記得沒錯,單子裡有一半的東西都是他的母親留給他的。只是竇家人除了竇老爺子和竇老太太外都以爲這些原本就是竇家的。竇猛笑笑,再看剩下的一半,老爺子還算公允,並沒有虧待他。不僅沒有虧待他,而且還格外照顧他。給他的莊子都是良田,鋪子也都是最賺錢的。
竇猛點點頭,對竇老爺子說道:“父親的心意,兒子明白了。父親放心,兒子一定會看好竇家,不會讓父親失望。”
竇老爺子放心下來,他對竇猛的脾氣知之甚深,吃軟不吃硬,又極有主意。想讓竇猛回報竇家,竇家只能先拿出誠意來。故此纔會有這份單子。竇老爺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單子給了竇大老爺過目。
竇大老爺極度吃驚,這,這也太多了點吧。竇大太太這些年管家,竇大老爺自然清楚竇家有多少財產。給竇猛的比留給他這個嫡長子的還要多。竇大老爺張口結舌,不敢置信的看着竇老爺子,這是要做什麼?逼得他們兄弟爲了家產反目嗎?
竇老爺子狠狠的瞪了眼竇大老爺,竇大老爺打了個寒蟬,猛然醒悟過來,想起曾經有過的猜測和懷疑。很早之前,他就懷疑過他同竇猛不是親兄弟,可是並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他又覺着有竇猛這樣的弟弟挺好,故此並沒有深想下去。可是今日看到這份單子,竇大老爺不由的再次懷疑起來,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候他還比較小,但是已經記事,那時候他曾無意間偷聽到老爺子同老太太之間的對話,話裡話外的意思貌似都同竇猛的身世有關。難道竇猛的身世真有什麼說道之處?這麼豐厚的一份財產,竇猛見了,卻絲毫不在意,彷彿理所當然一樣。還有老爺子同老太太對竇猛的態度,很多時候都讓竇大老爺看不太明白。尤其是在竇猛的婚事上頭,簡直就是任由竇猛亂來。這一切都太讓人奇怪了。莫非竇猛也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嗎?
竇大老爺不敢再想下去,竇老爺子這裡已經開始着手安排,既然竇猛沒有異議,竇老爺子就準備改天讓人去衙門備案,並且請族老過來做個見證,寫下文書。等手續一辦妥,就將這些家業送到侯府去,讓侯府接手。
雖然送出這麼大一份家業,讓竇老爺子也很心疼。不過能用這些家業籠絡住竇猛,讓竇猛庇佑着竇家幾十年,怎麼算這筆賬都很划算。
竇猛心情不錯,母親留給他的東西,終於拿到手裡。老爺子識趣,他也會做人。只要在他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竇猛不介意出手幫忙。
果然這會竇老爺子又開始要好處了,“二郎,你大哥的事情拜託你了。只是府中吃飯的人這麼多,能在外面做事的人卻少的很。老五老七,我也不擔心,他們如今在軍中,也算是有了前程。只是老三老四還有老六,二郎你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職務給他們,好歹也讓他們有事情做,別一天到晚賦閒在家,只知道浪費糧食。”
竇大老爺漲紅了臉,是因爲羞愧。這纔將家業送出去,就開始要好處了。竇老爺子果真是半點都不客氣。
竇猛不在意的笑笑,竇老爺子的想法,竇猛早就清楚的很。等將他該得的那份家業交給他纔開口,已經算是很講究了。竇猛笑道:“既然老爺子開了口,兒子莫敢不從。只是不知幾個弟弟具體有什麼想法。問清楚了,如此一來,我也好爲他們謀求一個合適的職缺。”
竇老爺子想想也覺着竇猛說的有點道理,“此事晚點我讓人去問問,問明白了再回你話。”
“既然如此,那兒子就先去後堂陪老太太說會話。”
“行,你去吧。”
竇大老爺數次欲言又止,他很想問問老爺子,那些猜測是不是真的。否則如何解釋今日的一切。讓親兒子辦事,還需要先將財產分了,這是哪家的規矩。竇大老爺雖然才能一般,但是並不是笨蛋。
竇大老爺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竇老爺子自然看了出來,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凡事你看着就行,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父親,兒子心中有疑惑,還請父親解惑。”
竇老爺子嘆氣一聲,揮揮手,等大堂內只剩下兩父子的時候,竇老爺子才悄聲的同竇大老爺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猜到了什麼,不過爲父只能告訴你,不能將二郎真當做弟弟對待。對他要客氣恭敬一點,知道嗎?以後竇家能不能興旺,可就看竇猛的。”
竇大老爺無比驚訝,“父親?請父親明示。”
竇老爺子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想必你也猜到了,二郎並非我同老太太所生,也非竇家人。不過他身上流着一半的竇家血脈。總之,二郎的身世你不要問,鬧出去,咱們竇家可就徹底完了,說不定還會惹來殺身之禍,你可明白?”
竇大老爺一臉慘白,愣愣的看着竇老爺子。竇老爺子冷哼一聲,擡手指了指上面,“你只需知道他同上面的關係非同一般就可以了。行了,下去吧。今日聽到了,都給我爛在心裡,一個字都不準說出來,明白嗎?”
“兒子明白。”竇大老爺一臉冷汗。同上面有關?上面,王府,皇家,宗室?竇大老爺只覺着腦子一團漿糊,無法可想。心裡卻打定了主意,以後不管如何,對竇猛一定要客客氣氣的。反正不管竇猛究竟有什麼身份,好歹是姓竇,他的榮光就是竇家的榮光。
竇猛來到後堂,竇老太太正同竇念說話。竇老太太一見竇猛,頓時嘮叨起來,“二郎啊,你也老大不小的,身邊也只有一個念哥兒,這子嗣也太單薄了一點。即便你不肯成親,好歹也放兩個丫頭在身邊。等生下孩子後,你再將她們提上來也行,留子去母也都隨你。”
竇猛笑着,“勞煩老太太操心了。我身邊有一個念哥兒足夠,兒子不想再生幾個兒子出來同念哥兒爭搶。”
“你,你怎麼能這麼想。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念哥兒沒一個兄弟幫襯,將來萬一遇到難事,連個說話商量的人都沒有,這可怎麼辦?”
“老太太放心,念哥兒很聰慧,無需兄弟幫襯,一樣能成就一番事業。”竇猛根本不爲所動。
“你,你……”老太太氣的倒仰,“你怎麼就這麼固執。”
竇猛笑,竇念也在偷笑,臉上神色很是得意。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父親誇獎他,還是這麼讓人心花怒放的誇獎。竇念很興奮,興奮的小臉蛋都紅了。竇猛瞥了眼竇念,竇念頓時收斂心思,悄聲退了出去,不過心裡頭卻一直高興的很。
老太太哎呦哎呦的叫喚,竇猛鎮定的很,先是吩咐人去請太醫,然後就安靜的伺候在老太太身邊。老太太這一手,從小到大,他見多了。每次老太太拿他沒辦法的時候,就會用上這一招,讓竇猛已經徹底免疫。
竇老太太見竇猛不爲所動,也不叫喚了。唉聲嘆氣的說道:“我是管不了你了。可是你一直孤身一人,你讓我如何放心得下。念哥兒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可怎麼得了。我也不求你娶妻生子,你好歹多納幾個妾,如此好歹也有人照顧你,我也好放心一點。”
竇猛輕笑,“老太太放心,侯府那麼大,那麼多人,都是照顧兒子同念哥兒的生活起居。這麼多人照顧,老太太沒什麼好擔心的。你看兒子搬出去一年,一直過的好好的。”
竇老太太難受的很,“你真的就打定主意呢?”
竇猛點頭,“是,兒子心裡頭已經有了主意。”
竇老太太忍了又忍,這才問道:“二郎,你老實同我說,你是不是好男風?”
竇猛笑了起來,“老太太從哪裡聽來的胡話?”
“你不近女色,身邊伺候的也都是清俊小廝,你讓大家如何不多想。二郎,你不用有負擔,好男風也沒什麼。可是你好歹也要找個知心的人,將日子安定下來,是不是?”
竇猛簡直是哭笑不得,老太太這想法還真是有意思。
竇老太太也不管竇猛的反應,繼續說道:“當初你將念哥兒抱回來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的。你讓人生下念哥兒,卻不將念哥兒的母親接回來,分明是在避諱什麼。如今想想,你心裡頭定是有人,你怕你那位心上人不高興,故此纔不將孩子的娘接回來。你同我說句老實話,你心裡頭的那位究竟是誰?是不是小左將軍?”
即便鎮定如竇猛,這會也是瞠目結舌,老太太這思維也太發散了。可是竇猛這表情落在竇老太太眼裡去,卻是驗證了她的猜測,“我就知道,你同小左這孩子情同手足,小左長得又好,自從他娘子過世後,也是沒有續娶,守着一雙兒女過活。外面早有傳聞,小左好男風,還有個相好的,據說相好的也是位高權重,如今想來,這個位高權重的人豈不是就是你。罷了,你的事情我也管不了。改日你將小左帶來給我看看,好歹我也要多囑咐你們幾句。”
“老太太,事情並非是你想的那樣。”竇猛哭笑不得,小左的確好男風,的確有相好,和他相好的的確是個大人物,可是這個人絕對不是他竇猛。他都猛正兒八經的只愛女人。老太太還真會張冠李戴。
“行了,你不用說了,我都懂。我不是那些老古董,反正你已經有了念哥兒,娶妻不娶妻也就那樣。記住了,下次來的時候,將小左也帶來。”
竇猛這張老臉難得不好意思,“老太太,你真誤會了。”
“話都說開了,你還狡辯作甚?男子漢敢作敢當,莫非你同小左就想這麼偷偷摸摸的一輩子?行了,你出去,想明白了再來見我。”
竇猛無奈,對上認死理的老太太,就是強如竇猛,也不得不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