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守夜,睡得很警醒。聽到牀上傳來動靜,便小聲喊了句:“姑娘?”
黑夜裡什麼都看不清,荔枝只聽見陸瑾娘‘嗯’了聲。荔枝問陸瑾娘是否要起夜或是喝水,可是都不曾得到迴應。以爲陸瑾娘睡着了,卻又聽到陸瑾孃的聲音響起,“荔枝是你嗎?”
“正是奴婢,姑娘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什麼時辰了?”
“姑娘放心,離着天亮請安還早。姑娘至少還能睡一個時辰。”猶豫了一下,荔枝又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天亮後,奴婢就去稟報太太,請大夫來給姑娘看看。”荔枝心裡頭有點不放心,往日陸瑾娘這個時辰從來都不醒的。今兒是怎麼了?莫非身子真的還沒養好?
“不用了。給我水喝。”陸瑾娘柔柔的說道。
原來是口渴了,難怪。荔枝起身,給陸瑾娘倒了一杯溫水。幸好有暖瓶(木製,宋朝曾出現過),過了一夜,這水還是溫的。
陸瑾娘喝了水,又躺下繼續睡覺,還不忘吩咐荔枝也趕緊睡下,明兒一早還需早起請安。荔枝笑着答應,見陸瑾娘果真睡着了,這才安心的躺在牀腳榻上繼續睡覺。
天尚未亮透,陸瑾娘就起身了。荔枝守了一夜,這會已經下去。換了櫻桃和蜜橘來伺候。蜜橘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的說着府中的八卦,比如周姨娘昨兒晚上和丫頭鬧嘴,最近這段時間老爺都是歇在太太屋裡。又說天氣漸漸暖了,不知針線房的人有沒有開始準備夏衣,可別等到熱的出汗了,大家還穿着春裝。
往日這個時候,陸瑾娘總是笑着聽她說,時不時問上兩句,總歸氣氛很好。可是今兒從頭到尾,陸瑾娘都很安靜,臉色也不好看,抿着脣,似乎是在深思?
“姑娘看今兒這身可好?”櫻桃給陸瑾娘裝扮妥當後,照例問道。
陸瑾娘朝鏡子中看去,很好,櫻桃越發會裝扮人了。翠綠色的衣裙,如今姑娘們最喜歡的墜馬髻,簡簡單單的幾樣首飾,耳環,手鐲,腰帶。看着似乎簡樸,但是識貨的人都知道這些不是次品,能值不少錢。陸瑾娘皺了下眉頭,櫻桃急忙問道:“姑娘可是不喜歡?那奴婢另外給姑娘挑一身?”
“不,我很喜歡。櫻桃你越來越能幹了。”如今回頭來看,才發現在孃家做姑娘的時候是真的好。嫡母秦氏在這衣服,首飾,吃食方面真的沒有虧待她。
櫻桃不好意思的笑笑,“都是姑娘教得好。”
蜜橘不高興,姑娘今兒怎麼了,只誇獎櫻桃,卻不誇獎她。蜜橘擠開櫻桃,“姑娘穿這一身最最合適了。今兒又是女兒節,姑娘穿一身翠綠色,豈不是應景。只是今年太太早早的吩咐了,都守在府中。往年都要出去踏青賞桃花,不知今年爲何就不出門了。”蜜橘一臉失望,女兒節顧名思義,自然是姑娘家的節日。這一日,姑娘家紛紛出門,可以不用守着規矩,大膽的和陌生男子說話都不要緊。只要不做出失禮的事情就行。民間也有說法,女兒節其實就是男女約會相親的日子,又稱相親日。當然行事都得按照禮法來。但是比起平日裡男女連面都不能見,話也不能說,這一天對姑娘們來說真的是最讓人期待的日子。
三月三?今兒竟然是三月三!陸瑾娘臉色一變,扶着妝臺,一副站不穩的樣子。
“姑娘這是怎麼了?”櫻桃緊張的心都跳了出來,“姑娘,奴婢扶着你坐下。”
“不用。”陸瑾娘擡手,又突然轉頭盯着櫻桃,“太太前些天可曾吩咐過,大家注意門戶,沒事就不用出門?”
櫻桃不明所以,“正是。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不好?奴婢這就去稟報太太和老太太,請大夫來給姑娘看看。”
“不用,我沒事。”陸瑾娘咬了下嘴脣,很疼,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做夢。她真的重生了,而且重生回到七年前的三月三。這一日,她記得很清楚就是這一日,沒有像往年那年出府踏青。一大早請安過後,太太會單獨問她,可否願意爲了家人,爲了老爺的前程,去王府做妾。當初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早早的立下志願,只做妻,不做妾。當太太問她的時候,那一刻她恨死了太太,她以爲太太是想要拿她攀高枝,討好父親,好在父親跟前獻媚。後來太太給她說了韓家的親事,她真的是高興壞了。韓大人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比老爺還高上兩級。年紀不過三十出頭,雖然是做填房,雖然韓大人已經有了嫡子,比她年歲還大一點,但是對於一個庶出的姑娘來說,這是最好的出路。比做秀才娘子,比做商人妻好的太多太多。可是事實卻是……
陸瑾娘擡頭看了眼四周,以前不曾注意的細節,如今再活一世卻看得分明。那時候她只以爲太太厭惡她,這纔想讓她去做妾,卻根本不知道這個時候的陸家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候。後來她嫁給韓家,也是陸家尋求自保的出路。只可惜所託非人,韓盛就是一頭狼,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櫻桃和蜜橘都着急起來,聽到動靜的荔枝也趕了過來,“姑娘可是身體不適?姑娘要不今日的請安就算了吧。老太太和太太都會體諒姑娘的。”
“不用,我身體很好。剛纔只是想事情想的入神了。”陸瑾娘坐下來,道:“擺飯吧。時辰不早了,一會還要去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
“這?”櫻桃和荔枝猶豫着,蜜橘卻是心思不定,不知在想什麼。
陸瑾娘擺手搖頭,讓幾個丫頭聽吩咐就是。陸家的規矩,若是沒什麼事情,大家都是在各自的屋裡面獨自用飯。用飯後再去請安伺候,到了中午若是老太太或是太太留飯,自然就在老太太和太太身邊吃。若是不留,則是回屋裡吃。以前年歲小的時候,還需要去學堂跟夫子讀書。如今年歲大了,不用讀書,更多的時間則是陪着老太太或者學着針線活。
早飯很簡單,一碗魚片粥,一碟醬菜,兩個包子。雖然簡單,陸瑾娘卻差點落淚。她有多少年沒吃到孃家的飯菜了?自從進了韓家,她回孃家的次數屈指可數。那幾年,她被困在韓家,諸事不管,就跟一個聾子跟一個瞎子差不多。想到在韓家的日子,陸瑾娘突然覺着心口疼。死死的捂住心口,臉色發白,眉頭緊皺,表情都扭曲了。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一見陸瑾娘臉色不對,櫻桃和荔枝又都緊張起來。她們此刻十分確定陸瑾孃的身體肯定沒好透,晚點一定要和太太說一聲,讓太太派人請大夫來看。
陸瑾娘擺手,都過去了,一切都像是做了場夢一般。如今老天給了她重新選擇的機會,她自然不能辜負了老天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