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福廣雖然與千日紅有些私情,其實爲人倒不是一個貪色之人,因此他並不常去一品樓。只記得有一次去的時候,千日紅曾興沖沖的對他說,樓裡得了一個寶貝,以後有得銀子賺了。但沈福廣也只是一聽而過,也沒放在心上,甚至連那場聲勢浩大的放春宴也不曾到場。
直到後來千日紅又對他說起,有一位姓穆的公子包下了那個臨江仙,出的價錢堪稱天價,令人咋舌。沈福廣這纔好奇起來,於是一次去一品樓的時候問起,千日紅便指給他看窗口處正憑窗呆坐的雲嫣。沈福廣一見,不禁也驚爲天人,因此印象深刻。
可沒多久,突然有一日,他接到一品樓的小廝送來的書信,說千日紅有急事要見他。他到了一品樓後,千日紅愁眉苦臉的告訴他,說那個臨江仙被那個穆公子贖身了,而且令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位穆公子派來接走臨江仙的人竟亮出了御賜金牌。
沈福廣這才驚覺這個臨江仙非比尋常,那位穆公子更是非同小可。回想千日紅描述的穆公子的年紀、相貌和氣度,沈福廣頓時便猜出了七八分。他略一思量,隨即囑咐千日紅絕不可對人再提起此事,只當臨江仙死了,而穆公子從未出現過。
沈福廣本以爲皇上在宮外看上了個風塵女子,雖爲其贖了身,但也無非是在宮外另置宅舍將其養了起來,以備出宮娛情所用。不成想今日一見,萬萬沒料到,原來皇上竟將那臨江仙帶入了宮中。
一時間,宮規、太后、言官、朝臣、後宮種種的問題和麻煩在沈福廣的心中浮現出來,瞬間就翻了幾個來回。
沈福廣驚訝,卻不知慕容予桓、雲嫣和秦公公在聽到他叫出臨江仙后,也是盡皆變了臉色,暗叫不妙!
慕容予桓低聲向雲嫣道,“退下吧!”
雲嫣應了一聲,順手拿起桌上的黑漆托盤,以托盤半遮着面孔退了下去。
沈福廣的目光仍在後面追着雲嫣的背影打量辨認着,慕容予桓見了,舉杯向沈福廣道,“沈愛卿,別隻顧着看人,來,再飲一杯。”
沈福廣忙收回目光,謝恩舉杯一飲而盡,可他眉頭緊鎖,神情疑惑,似乎仍在琢磨。
秦公公上前將兩人的杯子斟滿,藉機嚮慕容予桓暗暗搖了搖頭。
慕容予桓沒有想到,大半年過去了,又令雲嫣穿了異族服裝,卻仍然有人記得並且能認出臨江仙。他感到有些懊惱,便想着乾脆也不隱瞞了,索性對沈福廣實話實說,讓他認了雲嫣便是。
想到這兒,慕容予桓又舉起了杯子,可剛欲說話,沈福廣卻忽然起身離席在慕容予桓面前跪了下來,“皇上,微臣有一言諫上,請皇上容稟。”
慕容予桓的話被堵在口裡,可既然沈福廣說有言諫上,也只好容稟,“愛卿有何諫言,直說便是。”
沈福廣俯首道,“皇上聖明!皇上容稟,方纔這個多爾族酒娘倒讓微臣想起一個人來,就是半年多之前在京城聲名鵲起的名妓臨江仙。坊間對這個女子多有傳說,有說臨江仙已經病死,又有說其贖身從良的。微臣也曾見過這個臨江仙,似乎就是方纔那個酒娘!因此,微臣懇請皇上着內務府盤查這酒孃的出身來歷,以防青樓不潔女子混入宮中禍亂宮闈,爲禍朝廷啊!”
沈福廣自然不能說他早已從千日紅那裡得知是皇上暗中贖走了臨江仙,洞悉皇上的秘密可是大大不妙,弄不好性命都不保。
可對皇上將青樓女子帶進宮中的事又不能不勸,在外面玩玩兒就算了,牽扯進宮中可就實爲不妥。沈福廣一向自認是個公忠體國的良臣,對皇上的不妥之舉要當諫則諫,便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旁敲側擊的呈上了諫言。
慕容予桓聞言果真冷靜了下來,倒不是因爲沈福廣話中的義正辭嚴,而是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沈福廣能認出臨江仙,那麼朝中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也能認出臨江仙?而且會有多少人呢?
一個人認出可以說他是認錯人了,可若是許多個人都認出來了,這還如何能抵賴?就算眼下逼着沈福廣認了雲嫣,將來雲嫣入宮冊封又被其他人認出來,卻又如何是好?
到那時,不說太后、不說言官,就是滿朝文武紛紛拿着宮規祖訓上表諫言,也夠他受的了。到時只怕朝中宮中又是一場大風波,而且這場風波絕不會比廢后風波小。
看來讓雲嫣明示於宮中還是爲時尚早,還需從長計議啊!
慕容予桓有些煩惱,甚至也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沈福廣,沒精打采的道,“沈愛卿何出此言?青樓女子如何能混進宮中?那個酒娘絕不是什麼名妓臨江仙,她進宮時內務府已將她的出身來歷查得清清楚楚了,她就是一個多爾族的酒娘而已。沈愛卿認人不準也就罷了,但可要調教好你的兒子,禮部是行使外交之職的地方,若是連人都認不準記不清,去禮部任職豈不是要壞事?”
沈福廣一個激靈,已準備好的那些關於宮規祖訓、皇上德行的諫言便不敢說出口了。若是再說,兒子的前程就沒有了。於是連忙叩了個頭,道,“若不是最好。是微臣疑神疑鬼又老眼昏花認錯了人,還請皇上恕罪!”
一場賜宴,君臣各懷鬼胎,最後不歡而散。
慕容予桓雖然對沈福廣的迂腐呆板有些厭煩,卻也無可奈何。而沈福廣回府,還沒有走到門口兒就想過味兒來了,有些明白皇上賜宴又叫出臨江仙的用意了。
這令沈福廣很是有些爲難,順了皇上的意固然是好,功名利?就在眼前,自己立馬就能超過齊望海;可若是真應了下來,不出事還罷,若那臨江仙被人認出,皇室蒙羞,太后震怒,宮規森嚴,那時只怕第一個被懲處的就是他沈福廣。
沈福廣是既爲難又擔憂,慕容予桓則是既煩惱又着急,君臣都很鬧心。
可是不出兩日,他們就都沒有閒工夫爲這個事兒鬧心了。
邊境傳來急報,伏國的一支軍隊竟堂而皇之的進攻大周邊境。邊境告急,八百里加急報到京師,向朝廷申請派兵支援。
朝中宮中立時乍開了鍋!
慕容予桓派人去請輔政王石鴻昆,可這正是石鴻昆耍威風擺架子的大好時機,可想而之根本請不來。無論如何催請就只是一句話:老臣病重。
慕容予桓本已經焦頭爛額,這下更加頭大。無奈只好日日夜夜帶着幾個老臣通宵達旦的商議戰事,雲嫣他是再也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