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嫣入宮本就是不合宮規的,且又無名無份,等於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她在宮中唯一的仰仗就是慕容予桓。若是失去了這唯一的依靠,她隨時都有暴露而被正法的危險。
雲嫣想起了夢中的那聲怒吼,“將這個來歷不明私混入宮的女子就地正法!”和那呼嘯而來的箭雨,此刻,再聽到慕容予桓漠不關心的言語,雲嫣心涼的同時又憑添了幾分懼意,不由得委屈的道,“從今往後,皇上再不要提什麼貴人之尊吧。榮貴妃的宮人說,嬪妾原本無名無份,也非正式冊封,提了只會給人找麻煩,倒不如不提也罷。”
雲嫣確非正式冊封的妃嬪,可是這“灩貴人”三個字也是慕容予桓親口宣諭又賜下封號的位份,如今只憑一些宮人說不提便不提了。原以爲慕容予桓至少會過問一二,可誰知,他聽了後卻只是淡淡的道,“暫且不提也罷,這也是榮貴妃爲你的穩妥考慮,怕無意間被人聽了去惹出事端來。”
慕容予桓說完,便不再理會雲嫣,只望着畫屏上繡着的梅花愣愣的出神。
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曾經的熱情如火和兩相繾綣早已煙消雲散,雲嫣的一顆心不由得碎了一地,眼中閃起晶瑩的淚光。
終於把他盼來了,可相見竟是這樣的相對兩無言。
雲嫣感到她在宮一唯一的仰仗和依靠正在漸漸離她而去,心中的失落和恐懼也愈漸加深,正是這種無所適從的恐懼感,令她竟不敢向慕容予桓訴說她的委屈了。
她起身行至慕容予桓身前,默默端起他的茶盞,想要爲他再添些茶水。舉手間,一大滴淚珠兒竟奪眶而出,滴落在慕容予桓的手背上。
慕容予桓這纔回過神來,看了看手背上的水珠兒,又看了看雲嫣端着的茶盞,以爲是茶水潑灑了出來,便隨手一下抹了去,然後繼續出神。
雲嫣在心中低嘆一聲,去添了熱茶端來放在慕容予桓手邊,慕容予桓終於收回心神,見雲嫣在面前,這才擡眼看了看她,隨口說了句,“雲兒,幾日不見,你倒豐滿了許多,氣色也不錯,手上臉上都是紅紅潤潤的,榮貴妃很會養人啊。”
雲嫣的身孕已近五個月,小腹已明顯隆起,看起來自然豐滿了許多。可更爲關鍵的是,每日送來給她的飲食皆是犖油甜膩的,全無半點素菜,吃了近一個月,自然要發福起來。
“皇上,嬪妾一向喜食清淡素淨的飲食,可毓慶宮的飲食都是些肥甘厚味的菜餚,實在不合嬪妾的胃口,可否請皇上告訴貴妃娘娘給嬪妾換些菜色?”
慕容予桓聽了,心不在焉的道,“這點小事又何必要朕去跟貴妃說,你們姐妹平日常處着,你自己跟蓉兒說一聲就是了。再說,蓉兒爲你的吃穿用住操了許多心,甚至你的飲食她都要親自嘗過才送來給你,所有好的吃食都給你,她這樣盡心盡力的照顧你,你也要懂得感恩,一些小事兒上就不要計較太多了。”
“皇上,嬪妾不敢計較,嬪妾只是想……”
雲嫣心中既委屈又害怕,說着說着眼淚便落了下來。
慕容予桓見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在樑文燕那裡碰了軟釘子,心裡大有挫敗感,才女可望不可及,他纔想到來美女這裡找安慰,他是爲了找心理上的平衡纔來看雲嫣的。
可見了雲嫣,她一副委委屈屈又哭哭啼啼令人心堵的樣子,不但不能安慰他,反倒有一堆問題等着他去安慰,慕容予桓不免覺得有些煩心。
他以爲雲嫣只是因爲他許久沒來看她而有些矯情,於是便揮了揮手,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你不必說了,朕都知道。榮貴妃不是也勸過你嗎?如今新人剛進宮,都是出自武官府上的,朝中又正是倚重武官之時,朕爲着朝廷社稷着想自要多多垂憐新人。不過,你懷着朕的孩子,朕自不會忘了你便是,以後朕得了空就來看你。”
慕容予桓以爲他這兩句話足可以安慰雲嫣爭寵使性子的矯情,卻不知他話中施捨的意味已深深刺傷了雲嫣。
曾經的山盟海誓和情有獨鍾,如今都變成了施捨,且這施捨還要看在腹中龍胎的份上。
“就是帝王家的愛情將我害成了這副模樣!去做皇帝的妃子吧,進到這個血染塵埃的皇宮裡,把整顆心都交付給帝王家,你就會變成我現在的樣子了!你就是下一個我!”
麗妃的話忽然在雲嫣耳邊炸響,令雲嫣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激靈!帝王涼薄,宮中紅顏如草芥,雲嫣此刻有些明白麗妃話中的深意了。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人從外面匆匆而入,到了慕容予桓面前撲倒在地,叩頭觸地,行了一個大禮。
雲嫣定睛一看,竟是安姑姑。
原來,安姑姑擔心雲嫣會委曲求全而將一切瞞下,於是出門後並未走遠。她在門外聽見慕容予桓語氣冷淡,想到雲嫣受的那些委屈,便終於忍不住闖進了屋子。
安姑姑以頭觸地,嚮慕容予桓奏道,“皇上,奴婢冒死犯上,有一言要稟奏皇上,萬望皇上容稟!”
慕容予桓一聽更加煩心,但也只好道,“有什麼話你說吧。”
安姑姑又深深叩了一個頭,隨後將雲嫣在毓慶宮受的一切委屈嚮慕容予桓一一道來。
最後,安姑姑道,“皇上,奴婢不知灩貴人爲何不能被正式冊封光明正大的進入後宮,奴婢身份低微也不敢問,但奴婢知道灩貴人確如皇上親封時所說的‘清白流慶,誕鍾粹美’,而且又爲皇上孕育子嗣,是有功之人,可貴人卻先是隱居繁謝宮無名無分,後又寄居毓慶宮受盡委屈,奴婢實在替貴人難過。奴婢只求皇上多多垂憐貴人,莫讓貴人再委屈傷心了!”
安姑姑這番話已大有指謫慕容予桓對雲嫣不負責任之意,已屬於犯上之言了。果然,慕容予桓聞言既有些惱怒也有些心虛,立時便沉下臉來,沒有理會安姑姑,而是直接向雲嫣不悅的道,“雲兒,雖然你無名無份,可朕何曾讓你受過委屈?在繁謝宮時,朕給你寵妃般的待遇,除了名份,各種禮遇分毫不差。如今到了毓慶宮,榮貴妃也是小心翼翼的照顧你,給你最好的房間,又親自照顧你的飲食,還挑了母家最好的侍女給你,又處處爲你考慮周到,何曾當你是宮女看待過?宮人們不懂規矩,就算有些言語,也要看在榮貴妃的面上別去計較。便是那染線的事,蓉兒也主動跟朕說過,只不過是讓你裝裝樣子罷了,爲的是堵住那些宮人的嘴,少些事端讓你靜心養胎。養得你這樣嬌寵,若是如此都令你委屈,那朕也不知該如何對你了。你要知道,你只是寄居在毓慶宮,貴妃寬厚,你也別太過挑剔了!”
雲嫣含淚無言,安姑姑聽了,又深深叩了一個頭,道,“皇上,這染線絕不是做做樣子而已,那三大籃子絲線少說也有上萬條,這麼日日染下來,貴人可怎麼吃得消啊!”
慕容予桓想起了方纔在正廳案上看到的裝着絲線的小花籃兒,不禁皺了皺眉道,“那絲線籃子朕方纔看到了,很是精緻小巧,又能裝多少絲線?三大籃子上萬條線,這未免言過其實了!”
“皇上!”
安姑姑還欲再說什麼,但慕容予桓已經不想聽了,他斷然的揮了揮手,安姑姑見狀無奈的嘆了一聲,只得起身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