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嫣生了,是個男孩兒。在經歷了分娩的痛苦折磨後,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孩子,就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小皇子降生後,後殿中一片忙碌,忙着給皇上報喜,忙着備水給小皇子洗浴,忙着籌祭送子觀音。
就在這陣忙碌中,誰也沒有注意到,劉太醫悄悄的捏了一些七星海棠的粉末撒在雲嫣的鼻下;誰也沒有看到,劉太醫以給小皇子檢查身體狀況爲由,趁機偷偷用銀針在嬰兒的合谷、勞官、氣海、中脘、足三裡、三陰交六處穴位各灸了一針。
也多虧了雲嫣生子之事在宮中是個秘密,因而只有劉太醫一位太醫參與此事,否則,若有其他太醫在場,還真不好動這手腳。
嬰兒受針吃痛頓時啼哭不止,劉太醫暗歎一聲,在心中默唸,“孩子,爲了你那可憐的親孃,你就忍一忍這疼吧!”
另一邊,慕容予桓大步走進石蓉繡的臥房,只見一屋子的宮人歡天喜地的圍着倚坐在牀上、發散鬢鬆的石蓉繡,而石蓉繡的懷中則抱着一個剛剛降生的稚嫩的嬰孩兒。
慕容予桓一進來,一屋子的宮人紛紛跪下請安道喜,“恭喜皇上喜得貴子!”
因有宮人在,慕容予桓不好表現出什麼,只好擡了擡手,道,“貴妃爲朕生得皇子,整個毓慶宮同慶,人人皆有賞賜!”
聽了此言,一衆宮人一齊叩頭謝恩。
喜蘭向衆宮人道,“娘娘剛剛誕下小皇子,身子虛弱需要靜養,你們都退下去吧。”
一衆宮人便紛紛退了下去。
內室中只剩下慕容予桓、石蓉繡和喜蘭。
石蓉繡這才下了牀,將孩子抱給慕容予桓看,慕容予桓接過來抱在懷中,只見這竟是個極其漂亮的孩子!
粉嫩的小臉兒、細長的眉眼、中正的鼻子和兩片薄薄的小嘴脣兒,雖也有些似慕容予桓的樣貌,但更多的是雲嫣的風骨。
慕容予桓見了,不禁喝采了一聲,“好漂亮的皇兒!”
石蓉繡也陪着笑道,“皇上的孩子自然是俊美漂亮的啊!臣妾也要恭喜皇上喜得貴子呢!”
慕容予桓看了石蓉繡一眼,轉身將孩子又交給了石蓉繡,淡淡的道了一句,“朕去看看雲兒。”
說着,就要向後殿而去,石蓉繡忙又出言攔住了他。石蓉繡將孩子交給喜蘭抱着,走過去向着慕容予桓柔聲道,“皇上,妹妹剛剛誕下小皇子,身子必然十分虛弱疲倦,這會子正應好好休息纔是。皇上若去了,妹妹見了皇上必定欣喜萬分,倒令她不得休息了。因此,依臣妾之見,還是讓妹妹休息好了,皇上再與妹妹相見也不遲啊!”
在石蓉繡說話的過程中,慕容予桓一直用一種含意莫測的眼神望着她,令石蓉繡忽然覺得心裡沒有了底氣,到最後甚至都不敢去看慕容予桓的眼睛。
慕容予桓望着石蓉繡,像望着一個他從來不認識的人。石蓉繡躲閃着他的目光,就連喜蘭也感覺到了屋內氣氛的忽然變化。
就在這時,劉太醫從後殿而來進到內室,俯首跪在慕容予桓面前,痛心疾首的道,“啓稟皇上,微臣無能,後殿那位姑娘因難產耗盡了元氣和心力,雖順利產下皇子,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怕是……怕是熬不過去了!”
聽到劉太醫的這句話,石蓉繡偷眼向劉太醫送去一個滿意又讚許的目光,隨後臉色一變,又驚又悲的道,“不會的,這絕不會的!”
說完,立時便開始傷心欲絕的啜泣起來,“妹妹!本宮的好妹妹!你還沒睜眼看一看你的孩子,怎麼可以就這樣撒手而去呢?”
聽了劉太醫的話,慕容予桓也是不由得一驚,向劉太醫吼了一句,道,“你說什麼!你再給朕說一遍!”
劉太醫以頭觸地,無限惶恐的道,“皇上請節哀,微臣無能,迴天乏力,請皇上降罪!”
慕容予桓沒有理會劉太醫,卻忽然向石蓉繡投去了一個厭惡又惱怒的目光,將石蓉繡嚇得一愣,立時止住了哭聲。
慕容予桓撇下她,擡腿又要向後殿而去,可恰在此時,卻猛然聽到前殿傳來內侍的唱喏聲,“太_後_駕_到!”
慕容予桓停下了步子,看了看前殿那邊,隨後又轉頭看了看後殿的方向,左右爲難猶豫不決。而石蓉繡聽到這聲唱喏,則乖覺的回到牀上躺下,擺出了一副剛剛生完孩子的疲憊樣子。
最終,慕容予桓嘆了口氣,還是轉身向前殿迎接太后去了。
前殿中,太后扶着陶安人的手走進殿來,帶着一臉的不悅神色。衆人俯首給太后請了安後,太后皺着眉憂意重重的問慕容予桓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哀家在慈安宮驚聞蓉兒跌下了臺階以至動了胎氣,令哀家好生擔心!怎會這樣不小心?孩子雖然是生下來了,可還不到八個月!先天不足,將來身子又怎會康健呢?”
太后口上問着“怎會這樣不小心?”,可同時卻有意無意的向樑文燕投去怨責的目光。
慕容予桓見了,忙安撫太后道,“讓母后擔心,是兒子的過錯。眼下母后的第一個皇孫剛剛降生,因此還請母后息怒,這件事就交由兒子去處理吧,兒子必會讓母后滿意的。”
太后聽了,嘆了一聲道,“怎麼處理都由着皇帝,哀家只是心疼孫子罷了。”
太后說完便要進去瞧石蓉繡和小皇子,如妃齊若月討好的向太后道,“聽聞貴妃娘娘誕下了小皇子,臣妾們也是十分欣喜!心心念唸的想進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同時也瞧瞧小皇子,可只恐貴妃娘娘正在休息怕吵,因此纔沒敢進去。既然太后這會子要去瞧,就把臣妾們也捎帶着進去瞧瞧吧。”
於是,一衆嬪妃隨着太后和慕容予桓一同進入內室。
石蓉繡見了太后要起身相迎,太后連忙阻止道,“罷了,你剛剛誕下孩子,身子正虛,這些禮節就免了吧。”
石蓉繡謝過恩後,立即命喜蘭將小皇子抱給太后看。
見到孫子,太后這才展露出笑容來,她坐在石蓉繡牀邊的一張紅木漆椅上,伸手從喜蘭手上抱過了小皇子,可剛看了一眼,正心花怒放的太后卻忽然變了臉色,身子隨即晃了一晃,手一軟險些將小皇子摔落在地上!
衆人一聲驚叫,幸虧喜蘭迅疾的伸出手接住了小皇子,太后便順勢將孩子又交還給喜蘭抱着。
慕容予桓詫異的問道,“母后,您怎麼了?”
太后的一張臉有些蒼白,驚懼之色還未完全消褪,聽到慕容予桓的問話,只搖頭笑了笑,掩飾的道,“哎,哀家人老了,不中用了,這胳膊腿兒都不聽使喚了,連孫子也抱不動了。”
說完,又岔開話題道,“皇帝,可想好給小皇子取什麼名字了嗎?”
慕容予桓想了想道,“回母后,兒子想這個孩子恰好出生在邊境戰事逐漸安定寧息之時,他的出生帶來了大周的安寧,不如就取名叫爾寧吧。”
“爾寧,安定康寧,好!就叫爾寧吧!”
太后滿意的點點頭。
一衆嬪妃瞧過孩子後,自有一堆的恭維奉承話兒說。自然也有人置疑孩子雖是早產,但看起來卻十分硬實,並不似早產之兒。於是,劉太醫少不得要過來解釋遮掩一番,也少不了什麼天佑皇嗣、福澤深厚之類的話。
這晚直到深夜,雲嫣才從沉沉的昏迷中醒過來。屋中一片漆黑,除了伏在牀沿邊睡着了的安姑姑,再無一人。
沒有慕容予桓,沒有榮貴妃,沒有劉太醫,沒有服侍她的宮人,更沒有前來道喜恭賀的人,甚至連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生下的孩子也不在,四周只有悽清的黑暗。
雲嫣感到口渴無比,卻全身痠軟虛弱,提不起一絲力氣,只能喃喃的說了聲,“水,我想喝水。”
伏在牀沿的安姑姑聽到了,立時清醒過來,欣喜激動的看向雲嫣,臉上泛出欣慰的笑容,眼中卻閃出了淚花,連連道,“好,好,奴婢這就去倒水來!”
雲嫣喝過水後,疑惑的問安姑姑道,“我的孩子呢?”
安姑姑聞言一呆,隨後慌忙笑道,“啊……因爲姑娘臨盆後身子虛弱需要休息,因此榮貴妃將孩子抱去照看了,好讓姑娘安心調養身子。”
雲嫣蹙了蹙眉,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又問道,“皇上可有來過?”
“啊……”
安姑姑又艱難的笑了笑,道,“來過!來過!皇上還陪了姑娘好一會兒呢!見姑娘睡得沉便不叫打擾,又怕吵醒姑娘,這才走了。”
雲嫣聽了,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虛弱的笑,隨後便又在七星海棠的餘力下沉睡了過去。
望着雲嫣蒼白的臉,安姑姑轉過身子,用雙手捂住臉無聲的哭泣起來。
她不敢告訴雲嫣,孩子一生下來,就被丹桂按照榮貴妃的吩咐抱走了;
她不敢告訴雲嫣,皇上先是守在榮貴妃的房中,後來便去宏寬殿爲皇子誕生而大宴羣臣,自始至終也沒有來看過她一眼;
她更不敢告訴雲嫣,就在兩個時辰之前,皇上已經下旨詔告天下,貴妃石氏誕下了大周崇慶朝的第一位皇子,功德無量,榮耀千秋,已經被加封爲皇貴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