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嫣在嶺外村養傷的這段時間.一開始村內經常會有伏國士兵前來搜村.似乎在找什麼人.古老伯與村民們都很納悶.在這裡見到大周的官兵或施車國的官兵都不奇怪.可爲何突然會有伏國人來到這一帶呢.
這其中的因由.雲嫣自是明白的.那突赫雄奇雖在斷谷下見到雲嫣的頭髮和被撕扯碎爛的大紅嫁衣.可他並未見到雲嫣的屍首或者骨骸.因此.突赫雄奇並不死心.又帶着軍隊在野林內及四周繼續搜尋了幾日.
然而.如今的雲嫣一臉傷痕.頭髮參差零亂.身上穿着古老伯給她的用獸皮縫製成的大氅.便是站在突赫雄奇面前.只怕他也認不出她了.
伏國軍隊在野林四周又搜尋了幾日.由於野林中一片荒蕪.前後又無城池.唯一的一個有人煙的嶺外村又極細小貪窮.因此軍隊的供給日漸不足.距離前面的城池還有極遠的路.若再不補充供給.只怕整個軍隊都將藏身在這裡.
最後.突赫雄奇無奈.只好作罷.放棄了搜尋.他帶着一隊伏國士兵洗劫了嶺外村.掠奪了村民本就不豐裕的衣食.然後氣急敗壞的離開這片叢林回伏國去了.
伏國軍隊走後.嶺外村一片哀號.
雲嫣的良心受到了強烈的譴責.爲她給嶺外村帶來的災難愧疚不已.整整哭了一日.古老伯以爲她是被嚇着了.便耐心好言安撫她.說像這種兵匪之亂.在邊界是司空見慣的事.不要害怕.
雲嫣柔腸百轉.暗思人常說紅顏禍水.因爲她的紅顏曾連累了多少人.母親、虞美人、南宮王子、安姑姑.還有她自己.可如今她已非紅顏了.卻爲何還在爲別人帶來災難.
雲嫣想盡快離開嶺外村.回濟陽縣家中見母親.然而.她養了這幾個月的傷後.此時已是深冬時節了.古老伯說.深冬之季野林中覓食的猛獸極其兇惡.穿林而行太過兇險.而且峻嶺也被大雪封山.道路難行.此時實在不宜翻山越嶺.勸雲嫣不如等到春來之季再走.到時他會護送雲嫣穿過野林、翻過峻嶺.將她直送到清河對岸.
雲嫣聽了只好作罷.耐着性子苦盼春天的到來.這段時間.她就一直留在古老伯的家裡.幫助古老伯縫衣、做飯.看着古老伯將打回的獵物收拾乾淨.
嶺外村的村民淳樸好客.稱呼她“小云”.與她相處也很熱情友善.比起皇宮來說.這偏遠鄉村清茶淡飯的粗簡日子雖苦.卻令有一番怡然自得的快樂.令人踏實心安.
只是.每當雲嫣在古老伯家簡陋的草榻上午夜夢迴.夢到爾寧或南宮王子時.她便會愁腸百轉.低嘆哀怨.
企盼中.嶺外村的簡樸生活驅散了寒冬的大雪.邊境的戰火融化了荒野的堅冰.草木勃發.燕子迴歸.大周崇慶五年的春天終於來到了.
在一個春風和煦的日子.雲嫣在戀戀不捨中與嶺外村的村民告了別.這幾個月中.她已經深深愛上了這個質樸好客的小村落.她真的捨不得離開這裡.可對母親的思念令她不得不忍痛離開.在古老伯的護送下踏上了歸路.
古老伯背上弓箭和獵叉.帶了些乾糧.又牽出家裡唯一可當腳力的一頭騾子讓雲嫣騎了.兩個人便上路了.
古老伯和雲嫣兩個人一老一少.除了一頭騍子並無其他腳力.也沒有錢去僱車馬.大多數時間只能以步代車.因此進程十分緩慢.且翻山越嶺.路途也多有艱辛.雲嫣雖疲累但心中卻是歡喜的.因爲每走一步.她就離母親近了一步.
就這樣一路風餐露宿.走走歇歇.一個多月之後.古老伯將雲嫣送到了清河對岸.見雲嫣一個弱小女子.孤身一人又身無分文.便乾脆送人送到底.繼續送她去濟陽縣.
又是半個多月的跋涉.暮春時終於接近了濟陽縣.當雲嫣又看到了梨花渡那潺潺流動的溪水和兩岸大片如雲的梨花時.一時間竟百感交集.忍不住喜極而泣.
母親.女兒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古老伯在梨花渡止步返回.臨別時.雲嫣跪地鄭重的向這位善良慈祥的老人叩了三個頭.對他的救命和相送之恩沒齒難忘.若今生無機緣報此恩德.也願來世相報.
古老伯只是憨厚的笑笑.然後拉着他的騍子走了.
雲嫣目送古老伯的身影消失.轉頭舉目望着梨花渡千樹萬樹的梨花.微風撫過.梨花飄落下陣陣梨花雨.瑩如碎玉.潔若白雪的花瓣在空中婉轉翻飛後.最終附落於溪水中隨波逐流.
這情景便如兩年前.她離家之前.日日提着籃子來梨花渡浣洗衣裳的時候一般.那時也如此時一樣是暮春時節.這流動的溪水.這兩岸的梨花都一如往昔.只是這溪水梨花旁的人卻早已不同.
雲嫣拘了一捧溪水洗了把臉.略整了整衣裳.懷着一顆忐忑的心向濟陽縣鎮上而去.
這條路是她從前每日走慣了的.她憑着記憶快步向家中走去.鎮上的街道和房舍都與從前一樣.只是比兩年前略破舊了一些.長街上.銀莊、當鋪、茶館、藥鋪、賭坊也一如往昔沒有變化.
當雲嫣遠遠的望到縣尉莫府的青瓦屋頂時.忽然竟沒來由的心慌起來.不知這是不是才叫真正的近鄉情怯.那青瓦白牆的屋子.曾經是那麼的熟悉.可此刻她離家越近.一顆心便跳得越劇烈越慌亂.這心慌的感覺讓雲嫣竟步履艱難起來.她不由得用雙手捂住心口試圖平息這亂無章法的心跳.
雲嫣終於站到了家門前.此刻她已顧不得劇烈跳動的心.想着馬上就可以見到兩年不見的母親.她忍着激動的心情去推那府門.
然而.卻推不開.
雲嫣揚手拍門.同時激動的叫着.
“開門啊.我是雲嫣.娘.我回來了.嫣兒回來了.”
雲嫣拍了幾下.門終於開了.可門一開.雲嫣卻愣住了.只見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侍女.那侍女打量了雲嫣幾眼.顯然被雲嫣一臉的傷痕和身上野人般的穿戴嚇了一跳.詫異的問道.
“你……你找誰.”
雲嫣沒想到竟會遇到這種情形.愣了一下.無意間一轉頭.這才發現府門前懸掛的燈籠上明明寫着“李府”二字.她一時回不過意來.這時.門內一個女子的聲音揚聲道.
“迎兒.外面是誰來了.”
雲嫣被這一問驚醒.擡頭向裡看去.只見門內庭院中.一個身懷六甲的陌生年輕貴婦正款款走來.
那叫迎兒的侍女回身向那貴婦道.
“夫人.是個不認識的人.大概是個要飯的乞丐.”
那貴婦走到門邊打量了雲嫣幾眼.便向迎兒道.
“給她些吃食和銀兩.打發她走吧.”
迎兒應了一聲.那貴婦說完便要回身進去.雲嫣一見慌忙開口問道.
“這位夫人.請問一聲.這裡不是縣尉莫應才大人的府上嗎.”
那貴婦聞言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又詫異的打量了一下雲嫣.道.
“莫縣尉一家早已經搬走了.你是何人.”
“我……”
雲嫣想到自己衣衫襤褸.若說實話料想人家也未必信.因此想了想便道.
“我原是莫縣尉府上的下人.”
說完.又急切的問道.
“這位夫人.請問你可知莫縣尉一家搬去了哪裡.我此番來是想探望故主.請夫人行行好告知我.”
那貴婦倒是個溫和良善之人.聽雲嫣這一說.不由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莫說我不知道莫府一家搬去了哪裡.只怕整個濟陽縣的人也不知道.”
雲嫣聽了一驚.急忙問道.
“這是爲何.難道那莫大人如今不在濟陽縣衙門中任縣尉了嗎.”
那貴婦嘆了一聲.搖搖頭道.
“大半年前.因爲莫縣尉私自挪用了衙門裡的官銀而獲了罪.被削去官職貶爲平民了.莫縣尉沒了官職和俸祿.莫家也住不起這麼大的房子了.便將房子賣了.一家四口不知搬去哪裡了.”
這個情況讓雲嫣六神無主手足無措.特別是聽到“一家四口”這句話時.她的心止不住更加慌亂的跳動起來.詫異又膽怯的問道.
“一家四口.”
“是啊.一家四口.”
這貴婦撫了撫隆起的腹部.嘆着道.
“要說這莫家還真是多災多難.大約兩年前.他們家的一個庶女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沒過多久.莫縣尉的側室夫人也過了世.後來的一天夜裡又走了一場大水.還遭了盜賊.再後來莫縣尉又丟了官.哎.真是流年不利啊.”
雲嫣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胸腔裡猛的撞了一下.然後就停止了跳動.隨後整個天地似乎頓時黑暗下來.陰冷悽慘如同地獄.
“沒過多久.莫縣尉的側室夫人也過了世.”
那貴婦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在雲嫣聽來卻震耳欲聾.她只覺眼前黑蛾亂舞.那貴婦的面容越來越模糊.她後面說的話也聽不見了.似乎有什麼東西纏繞在雲嫣周身.正一點一點的吸去她的生命.令她立時便像一具殭屍一般.身子一歪癱倒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