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九娘稍微緩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了,楚月牙一直守在九娘身邊,寸步不離,就好似有一條無形的線牽引着一般。
以前,她不曉得有這條線,可是現在,她知道了,便離不開了。她現在知道前任在心底深處留下了什麼了——對母親的愛,揮之不去,不可遺忘。正好,從她真的懂事開始,也沒有再體會過這樣的感覺。
現在,若是有機會讓她體會,讓她的人生更完整一些,哪怕付出的代價更多,她也願意。
人生,結局不從一開始就知道嗎?過程,纔是人生追求的意義,更是讓人生完整的途徑,物質上的東西再多,也填不滿心中的空洞,唯有這人世間的感情,才能讓人完整。
楚月牙希望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赴湯蹈火,也無所畏懼。
“月牙……”九娘緩緩的睜開了那一雙美好的眼睛,看着楚月牙,動了動手,卻依舊是虛弱無力,口中喃喃念着這兩個字,呼吸似乎還是不太順暢的。
“我幫你你取下面紗。”楚月牙輕聲道,嗓子很沙啞,眼睛依舊紅紅的,不過精神狀態好算好,那小抽屜中的『藥』是有效的,吃下去總算是讓她醒了過來,“遮着口鼻,你呼吸會很困難的。”
“不……”九娘立刻拒絕,“嚇人。”
“不嚇人的。”楚月牙不由分說的取下了九娘臉上的面上,權當那一個個駭人的疙瘩不存在,只微笑着安撫道,“沒有關係,你是我娘,我不怕。”
“月牙……”九娘眼睛一酸,愣是沒有說出話來。
楚月牙只是起身,在旁邊給九娘擰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給她擦眼睛,擦臉,擦額頭,心中一直『蕩』漾着一種別樣的情緒,也是她第一次體會這樣的情緒。
“月牙,你想問什麼就問吧。”九娘開口輕聲道,似乎是在心中做了很大的決定一般,“我不能保證下一回發生這樣的意外,我還能不能……活下來,萬一……我不想你什麼都矇在鼓裡。”
“噓——”楚月牙豎起食指,放在了自己的脣上,然後笑着道,“今晚,你就是好好休息,不需要告訴我任何事情。”
“我……”
“並非我不想知道,不過今晚我希望你好好休息。”楚月牙繼續道,“等你的身體好了,你就派人來找我,我會有一大堆的問題要問你的。”
九娘目光閃閃的看着楚月牙,好半天才道:“現在很晚了,讓雲舒準備馬車送你回去。”
“好。”楚月牙點點頭,剛剛走到門口,卻見了雲舒皺着眉頭進來了,不對是易容成小廝的雲舒走了進來——她在泰王殿***邊做舞姬的時間不短,知道她長相的人很多。
“九娘,外面……”雲舒輕聲道。
“說。”
“泰王殿下,非要見你。”雲舒說出這幾個字來,頗有深意的看了楚月牙幾眼,“說是,他有個重要的朋友在這裡,他要帶走她。”
“重要的朋友”,想必說的就是自己了,楚月牙瞭然,看來今日她被雲舒帶着來到千金樓的事情,該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因爲當時情況緊急,基本沒有掩飾,也沒有顧及什麼。
“他在哪兒?”楚月牙開口問道。
“在前院中了,氣勢洶洶,似乎還帶着許多暗衛。”雲舒道,“說,只給一盞茶的時間,否則就拆了這千金樓。”
“我去見他便是。”楚月牙輕聲道,“雲舒姑娘,我娘……就麻煩你照顧了。”
“月牙……萬事小心。”九孃的聲音從牀頭傳來,沉甸甸的,突然又補充了一句,“我並非……樑國長公主。”
楚月牙微微一怔,不過沒有再說什麼,立刻下樓,來到了院子中。
韓放穿着一件大氅,頭髮冠得整齊,負手在院中,來回踱步,俊美的臉上陰沉沉的表情,院中站着好些一看就是殺手一般的人物,一眼不發,身形都隱藏在黑暗之中。
聽到有人開門而出,韓放停住了腳步,猛然擡眼,看向了楚月牙,見她完好無損,那陰沉沉的臉『色』一掃而空,一個箭步上前,將楚月牙拖入了他的大氅之中,毫不避諱的緊緊的抱着。
“沒事兒別『亂』跑。”韓放的聲音在楚月牙的頭頂,“我會擔心。”
楚月牙呆住了,任憑韓放的手緊緊的抱着她,輕撫她的背,好似在安撫一直受驚的小貓一般,其實……她並沒有受驚啊。
“不聲不響的就來千金樓,一直到這三更天都不出來,還以爲你出了什麼事呢。”韓放頗有些怒氣的道,“你若是有什麼差池,你讓我……”
一陣甜,一陣酸,楚月牙愣愣的讓韓放將她裹在他的大氅中,給她溫暖的感受。
“跟你無關。”楚月牙被韓放捂在大氅裡,悶聲悶氣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馬車,就在外面,我送你回去。”韓放現在對楚月牙的一切言行似乎有着驚人的忍耐力,凡是不好聽的話,傷人的話,他都可以自動過濾,然後繼續做他要做的事情。
“不用你送。”楚月牙立刻推開了韓放的懷抱,搖着頭,“千金樓自然會準備馬車,送我回去的,你不用管。”
“你是想被我牽着手出去,還是被我抱出去?”韓放不急不氣,臉上甚至『露』出了笑容,“看你的樣子,似乎想我抱?”
“你不要和我靠得太近。”楚月牙的聲音如同燒開的水一般,嘶嘶的,“你聽不懂上次我說的麼?我想活命!”
“嗯,我猜皇上一定叫你來問問我,關於禁軍兵符,關於那日的千名侍衛的事情。”韓放的笑容真的很好看,“所以,在問出來之前,你親近我,我想皇上不會多說什麼的。”
“我不和你走,我要自己走。”楚月牙愣了愣,什麼時候,韓放的大腦這麼好用了?
“想我抱你,我成全你。”韓放沒有理會楚月牙,直接將她強行打橫抱起,出了千金樓。
二樓上,九娘在雲舒的幫助下緩緩的坐了起來,面紗已經再一次蒙上了,遮住了那觸目驚心的疙瘩。
“九娘,楚小姐她……”雲舒有些擔心的道,“皇上的到底會不會對她……下手?”
“不會。”九娘輕聲道,“不然我千辛萬苦的營造出我是長公主的身份,豈不是白費了,就是爲了讓皇上重視她,將她視爲可打壓樑國的暗牌之一,不敢隨意對她下手。”
雲舒沒有說話,只是爲九娘拿了一件披風披上。
“雲舒,城東我們有一家位置還不錯的鋪子,你想個辦法以一萬兩的銀子盤給月牙。”九娘想了想又道,“讓她做她愛做的事情吧。”
“是。”雲舒點頭,沒再說什麼,若是她也有一位這樣的母親就好了。
此時的馬車上,韓放依舊像是綁架小白兔一般將楚月牙抱在懷中,姿勢曖昧——楚月牙坐在他的大腿上,整個人被他裹進大氅中。
“放開,讓我下來。”楚月牙覺得自己的胳膊簡直太纖細了,根本就不是韓放的對手,“你跟蹤?監視我?綁架我?你明明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束縛着我,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做呢?我原本就討厭你了,你還要讓我更討厭你麼?”
韓放的表情變了變,眉頭擰在一起,不過片刻之後,突然展開了眉頭,笑着道:“你若是討厭,剛剛就不會讓我抱住你了。我知道的,你害怕,害怕被我父皇母后知道你和我好。”
楚月牙一時語塞,她沒有想這麼多,剛剛她只是……覺得他的懷中溫暖而已,只是現在就實在太……
“別怕,這段日子,先忍忍。”韓放臉上的笑容很自信,輕輕的爲楚月牙拂過頭髮,“很快了,很快了。
“你要做什麼?”楚月牙放棄了掙扎,如果最機敏的警犬一般,問道,“皇上是不可違逆的,你不能……”
“是啊,我知道,不可違逆。”韓放的笑容很深刻,“我不違逆,我只是想辦法讓他妥協而已,我說過,我一定要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一定要做我的妃子,誰也不能攔着這件事情。”
“若是我不願意呢?”楚月牙冷聲道。
“一開始我就說過,纏到你願意爲止。”韓放笑,毫不在意的答道,“我覺得我在逐步的取得成效。”
“我隨時可以放下,保證不帶走一片雲彩。”楚月牙趁着韓放鬆懈,從他的掌控中跳了下來,結果馬車應景似地一抖,一個不穩,她就坐在來了地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跳下馬車去?”
“不許。”韓放一把將楚月牙撈了起來,再次摟在了懷中,終於有些怒氣了,“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就是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而已,我……”
楚月牙掙扎着,然後被韓放用了他上一次用過的一招,一口就咬住了她的嘴脣,讓她說不出話來,雙手更是用力的抱着她,讓她根本動彈不得,楚月牙愣在住,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纔對。
見楚月牙沒有動了之後,韓放鬆開了嘴脣,在她的脣上親親的觸碰了幾下,也沒有更深入的“交流”便離開了叫他戀戀不捨的脣瓣,將她抱着放在了在旁邊的位置上。
“月牙,我知道,你現在不相信我,總覺得我做事衝動,不計後果,不入表哥那般有謀略,事事都考慮得周到。”韓放輕聲道,“不過,我自有我的行事方式,自然有我的計劃和打算,我會做到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給你看,到你看到了事實相信我爲止。”
楚月牙沒有說話,嘴脣還是微微有些發麻,聽着韓放的話,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痛苦頭大。
“至於,那位樑國公主的事情,我沒有允諾要娶她。”韓放繼續道,“我只允諾給她機會,讓她來爭取我而已,若是她能爭取得到,我纔會娶她。我會用盡一切方法不讓她達成目的,你不必爲此耿耿於懷,或者吃醋。”
“我沒有吃醋……”楚月牙吶吶的道,雖然很明白當她以爲他允諾要娶樑國的什麼公主的時候,那心情難受得無法言喻,也清楚這些情感意味着什麼。
“我喜歡你爲我的事吃醋、彆扭或者鬧脾氣,那證明你心中有我。”韓放繼續道,雖然沒有在抱着楚月牙,可是一隻手卻是緊緊的抓着她的小手的,在手心中『揉』捏着,傳遞着溫暖給她,“這一回去樑國,是吃了很多苦頭,可是也讓我懂得很多,成長,正如我跟父皇說的一樣,而且,收穫也是很大的,其中最大的收穫便是……你,我看到你開始在意我了。”
“很早之前……我就開始在意你了……”楚月牙輕聲道,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好像是情不自禁的就說出來了一般,“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懶得去回憶,因爲我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我說有,就有。”韓放道,很堅定,“你就信我這一次好不好?”
“呵呵。”楚月牙不置可否,笑了,心中萬般的糾結,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只笑了這兩聲。
“父皇也好,母后也好,交給我好嗎?”韓放繼續道,“你只要在我做成讓他們無話可說的事情之前,好好保護好自己就好了。”
“不……”楚月牙搖搖頭,突然有一種很害怕的感覺,“我……不……不要就交給別人。”
這輩子就要這麼定下來嗎?好吧好吧,就算她正視心中的感受,對韓放的喜歡也只是一點點而已,而且她現在都還沒有好好的分辨出,對韓放的究竟是那種要轉向愛的喜歡,還是隻是因爲他爲她做得太多,心中感動之下,產生的喜歡。就這樣輕易的答應韓放,和他許諾一聲,她不,她害怕。
怪不得在現代,會有那麼多的女生又恐婚症,或者婚前逃匿,說不定也是因爲一種不確定吧。
“你不要扼殺對我的感覺好嗎?”韓放看着楚月牙不穩定的狀態,也有些害怕,“你就喜歡我好不好?其他的什麼現實問題,你都交給我來解決好嗎?”
“不!”楚月牙突然從韓放手中抽出了手,擡起眼來,臉上所有的糾結和猶豫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了鑑定,“不要『逼』我。”
“我……”韓放看着楚月牙的堅定,心中那種恐慌更勝,似乎,她此時就要了解一切了嗎?他好不容易纔……
“韓放,我是最後一次,很認真很認真的說,你好好聽着,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說。”楚月牙打斷了韓放想要說話的,小小的臉上已經是決然之『色』,“我年紀太小,我不願意考慮這個問題,我只想過好我的生活,若是……若是可以,我不想被所謂的愛情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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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愛情?”韓放聲音古怪的重複着,“你覺得我對你的,是所謂的……”
“不是。”楚月牙再一次打斷了韓放的話,很認真的道,“我對你,尚且不到愛,你明白嗎?也許只是好感,只是有些喜歡罷了,沒有到此生非你不可的地步,我若想放手,便可放手。”
“所以呢?”韓放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苦澀,既然攔不住她說出那些絕情的話,那麼就聽她說下去,再看看怎麼挽回吧,“所以你現在要放了我嗎?所以……你要斷情絕愛嗎?”
“我沒有要,我只是想說我才十一歲,我的人生不是隻有結婚這樣,我有我想要守護的東西,也有我想要爭取的東西,我有夢想,有許多的事情要做。”楚月牙一邊思索着一邊道,“如果當這些我想要追求的東西,和一個小小的喜歡發生了牴觸,我只能選擇。”
韓放不語,好像,他就是被她放棄的那一個,對不對?
“有句話叫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知道你聽過沒有?”楚月牙繼續道,“我必須放棄一樣,韓放,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爲什麼?”韓放問道,聲音平靜得都不像是他的聲音。
“韓放,真的,我只能說對不起。”楚月牙再次道,也有着深深壓下的痛苦,“並非單單是皇上和皇后的阻撓和話語,而是……如果,我選擇你,或者,很多其他的東西,我此生將不在擁有。我不願意……”
“你想擁有什麼,我難道不能給麼?”韓放的心一陣陣的發着痛,背脊涼得不像話,他明白的,他又不笨,他知道,她是鐵了心的不要他了,可是,她究竟要的什麼,一定是他給不了的呢?
“有一首詩……”楚月牙一直看着地面的目光,看向了韓放的臉,“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韓放,你明白的意思嗎?”
韓放始終是皇子,他不可能此生只有她一個,就算他想,皇上和皇后也不會允許,如果韓放要違逆皇上,那麼……只有他做皇上的那一天,否則要麼是死,要麼是死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而且,她真心不希望韓放捲入那些皇位的爭奪糾紛之中,就像現在,韓放只是剛剛纔捲入,便已經讓皇上不滿了,若是再深入只怕他日後的日子,都會在勾心鬥角中度過了。
之前,皇上對韓放如此的刮目相看,如此的有父親的愛,不過是因爲韓放在他心中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對他的皇位沒有威脅。可是現在,不過是一個禁軍的兵符,便已經讓皇上對韓放的芥蒂如此之上,很難想象以後……
不要這樣,楚月牙情願韓放一直過着之前那優哉遊哉的生活,也不是現在這樣爲了她而改變的,而拼命的去爭鬥。
“我……”韓放沉悶了片刻,終於開口說話,卻被第三次給打斷了。
“王爺,楚府到了……”正在此時,車伕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下車了。”楚月牙輕聲道,在馬車停下之後,站起了身體,“韓放,我更喜歡以前那個泰王殿下,無慾無求,自由蠻橫的那個。”
韓放沒有說話,看着楚月牙輕盈的身影跳下了馬車,沒有回頭,就這麼進入了楚府,車子裡頭好似還殘留這楚月牙身體上的香氣,只是人已經不見了,而且……日後好想再也抓不住了。
痛,好痛,韓放抓着自己的胸口,彎着腰,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一樣。腦中竟然浮現了她落入他的馬車中的那一幕,那小獸一般的眼神,那嘟嘴撇嘴不甘心的表情……
好似……一切已經很久遠了一般。
“王爺……我們去哪兒?”那車伕的聲音也很輕,好似知道韓放現在心緒不穩一般,“回府嗎?”
“去雲羅閣。”韓放道,找表哥,今晚,他要一醉方休。
雲羅閣書房中——
現在,這書房好似不是書房,而是酒肆一般,韓放在這裡好飲暢飲,一言不發,在杜辰逸的注視中,一壺接着一壺的往腹中灌酒。
杜辰逸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看着韓放,他知道的,除了她,沒有誰能讓韓放擺出這一副想要醉死在這裡的狀態。她拒絕他了嗎?他還以爲她是喜歡他,願意和他在一起的呢……
果然,還是自己的預料之外,她根本就不愛權勢這個位置,她愛的是自由,是隨心所欲的生活。韓放生在皇家,註定給不了她這樣的生活,所以,她很聰明,也很決然,就選擇了放手。
“你說得對,我抓不住。”韓放拿着酒壺突然狂笑道,“你是對的,表哥,你沒有錯過。”
“放兒,你冷靜些。”杜辰逸輕聲道,“既然你喜歡了她,就知道會面臨什麼的。”
“我記得當初,你也喜歡她的,對不對?”韓放繼續道,“你是怎麼做到忘記的?表哥,你告訴我,你教我?”
杜辰逸苦澀的搖頭,沒有說話,他教得了嗎?
“曾經,在我去做質子的時候,父皇跟我說,愛一個人是痛苦的。”韓放醉得不輕,“我當初說,我願意選擇痛苦,也不要我人生殘缺。我選擇了不顧一切,堅持到底。”
“這就是你的『性』格啊,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不放棄。”杜辰逸輕聲道,“只是,愛情這東西,並非你想要就可以,因爲它是雙方面的。”
“我該怎麼做?告訴我?”韓放喃喃的道,又灌下幾大口的酒。
“愛她,便給她自由,尊重她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