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確是虔誠,自山門一路而入,卻是逢殿必拜。遠黛對此雖甚無奈,但也不好說什麼,少不得跟着她一一拜了進去。堪堪將整座白衣庵都走了一遭下來,外頭纔有人來報,道是蕭府之人到了。遠黛聞聲,倒不覺大大鬆了口氣。
參拜完諸佛之後,趙夫人也不再似才入山時那般嚴肅。此刻聽得傳稟,便攜了遠黛的手,往蕭府諸人來的方向迎了過去。卻是才走了幾步,便見前頭蕭呈燁兄妹二人已並肩走了來。
遠黛乍一眼見杜夫人不在,心下不免好一陣詫異。兩下里碰了頭,自然各自見禮。趙夫人不見杜夫人,顯然也頗詫異,少不得問了一句。
蕭呈嫺笑吟吟的答道:“母親原是要與我同來的,不巧昨兒家中來了客人,便出不得門了!”
趙夫人素不得老太君歡心,與蕭府關係自也不甚親密,聽蕭呈嫺並未細說,便也沒再追問下去,略說了幾句後,便道要去聽白衣庵主持慧覺大師講經,徑自去了。
遠黛二人見此,倒是正合心意,當下各自行禮,別過了趙夫人。
趙夫人的身影纔剛消失在二人面前,蕭呈嫺已自開口道:“不意老太太竟會遣了二太太陪你來觀音山!”言下不無詫異之意。她與蕭呈燁同來,卻是無拘無束。才進山門時候,因嫌礙事,已將身邊帶着的丫鬟婆子都打發了去。因此此刻說話卻是百無禁忌。
遠黛先前倒沒想得太多,這會兒聽了這話,卻忽然便明白了過來。敢情蕭呈嫺正是知道陸府之人今兒會往凌府商議陸維傑與凌遠萱的婚事,故而特特的定了這一日來這觀音山。
“你如今消息倒是愈發靈通了!”失笑的白了蕭呈嫺一眼,遠黛道。
蕭呈嫺抿嘴一笑,卻偏頭看了一眼蕭呈燁:“若細說起來,這事可真真虧了我大哥呢!”
立在她身邊。一直不言不語的蕭呈燁聽得這話,卻除了苦笑再無它法。蕭呈嫺倒也並不在乎他的表情,上前拉了遠黛道:“走!我們且去禪房換一換衣裳!”
遠黛聽還要換衣裳,卻不覺瞅了蕭呈燁一眼。覺出她的意思,蕭呈燁只能爲之苦笑,擺一擺手後,卻道:“去吧!去吧!你們二人的事,我但凡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又哪裡敢管!”
瓊鼻一皺,蕭呈嫺嬌俏道:“只怕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你也不敢管!”
蕭呈燁聽得哭笑不得,少不得嘆氣道:“是!是!是!二位姑奶奶只當我今兒沒來吧!”
遠黛在旁見他如此。也自忍不住展顏笑了出來。她素日沉靜寧雅,縱然偶爾促狹打趣,也少有這般全不設防的開懷而笑,這一忽然笑了出來。真如奇花乍開,異葩陡綻,明豔不可方物。蕭呈燁忽一眼見着,目光不覺一凝,竟是看得癡了。
遠黛正覺有趣。倒沒覺得他神情有異,那邊蕭呈嫺卻早將此看在眼中。然蕭呈燁畢竟是她兄長,她又怎好令他難堪。當下一拉遠黛。笑道:“他這會兒並不在觀音山,我們只管走我們的便是了!”說着已一把拖了遠黛轉身便走。
蕭呈燁自然明白妹妹的意思,怔愣片刻後,終究嘆了口氣,回身卻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去。
遠黛二人一路往東,走不多遠,便到了一處禪房。蕭呈嫺擡手指一指那間禪房,道:“先祖母甚是信佛,在世時候,時常過來白衣庵禮佛,一住便是十天半月。因她早年曾捐重資重塑過送子觀音金身。故雖過世多年,但她從前專用的那間禪房,白衣庵至今卻還爲她留着!”
她這一番話,隻字也不曾提起自己,然遠黛卻仍可從她的言語之中,聽出蕭呈嫺與她這位早已過世的祖母之間的深厚感情。默默看一眼蕭呈嫺,遠黛並沒冒失接口。
蕭呈嫺顯然也無意多談此事,說過那話後,便很快收斂了悲傷。而她身後,雲英已很快上前,推開了禪房大門。遠黛隨在蕭呈嫺身後進了禪房,舉目看時,心中不覺暗暗詫異。
這間禪房極之素淨,素淨的幾乎可稱得空無一物。蕭府乃白衣庵的大香客,白衣庵自不會怠慢,這間禪房收拾得一塵不染,看着格外素淨清潔。粉得雪白的牆面上,只得一個端雅的大字“禪”。屋內一炕,炕上鋪席,炕下並排設了兩張蒲團。對面一張長條香案,案上一尊佛像,兩盞燭臺,一具香爐。一縷青煙正自香爐之中嫋嫋升起,爲這間禪房平添了幾許幽韻。
邁步走進這間充滿禪韻的禪房,深吸一口屋內幽淡的檀香味道,遠黛微嘆的道:“我雖從不參禪,進了這屋,仍有心胸澄明,萬慮皆靜之感。”
蕭呈嫺也自點頭低聲道:“妹妹這話,卻是正合我心!”她口中說着,卻已舉步上前。雲英見狀,也忙緊走幾步,從一側抽出三根檀香了,雙手奉與蕭呈嫺。
斂容正色,接了那香,蕭呈嫺恭恭敬敬的上前數步,對那佛像三拜之後,將那香插入香爐之中。見她如此,遠黛自也規行矩步的上前進香行禮。侯所有人一一行禮畢,蕭呈嫺方引了衆人出門,往禪房左側的起居室走去。這間起居室雖仍素樸,少有裝飾之物,然比之禪房,卻無疑要令人舒服許多。一入起居室,蕭呈嫺便示意雲英取了男裝出來。
失笑的看一眼那兩套男裝及各樣飾物,遠黛道:“姐姐準備的倒周全!”
蕭呈嫺聞言,卻忽然沉默了一刻,而後才嘆氣的道:“我如今只恨我怎麼卻不是男子!”
她這話說的其實有些沒頭沒腦,但遠黛卻仍能明白她的意思。微微苦笑一下,遠黛淡淡道:“女子固有女子的苦處,男子又何嘗便沒有屬於男子的苦衷,姐姐又何必想的太多!”
櫻脣輕撇,蕭呈嫺斜眼白向遠黛:“你可也罷了!依我看來,若真可轉換性別,我只怕你會是第一個嚷着要換的!細想你從前做的那些事兒,卻有哪一件是循規蹈矩的!”
遠黛先前所以說那話,主要卻還爲安慰蕭呈嫺,卻並不代表她心中真是那麼想得。因而這會子忽然聽了蕭呈嫺這話,倒忍不住笑了出來:“姐姐這話卻說對了!若能換,我自是想換的,只因換不得,也只得說幾句吃不到葡萄的酸話來自我安慰了!”
遠黛這話一出,莫說蕭呈嫺,便是雲英等一干丫鬟也都笑了出來。蕭呈嫺更笑罵道:“無論怎麼說,都只是你有理!”衆人笑了一回,遠黛二人方各自換了衣裳。
收拾停當之後二人留下雲英等人守着,卻從側門悄然的溜了出去。對於此次觀音山之行,蕭呈嫺早已打算好了,唯恐引人注目,所備的衣裳,料子也是特特令人從外頭綢緞鋪裡買的。
因此二人溜出白衣庵後,混跡於人流之中,倒也並不覺得如何顯眼。
二人漫步而行,卻都挑着人少之處,走得片刻,周遭便也見不到多少遊人了。長舒了一口氣,蕭呈嫺嘆氣道:“能出來走走,可真是好!這些日子,可險些沒悶壞了我!”
遠黛自然知她爲何煩悶,只是這事,她也實在無能爲力。陪着蕭呈嫺嘆了一聲後,遠黛似真似假道:“姐姐明鑑,其實我六哥真是不錯的!”
聽得這話,卻不由的蕭呈嫺不白她一眼:“我從前也同你說過,其實我大哥也是極不錯的!”口中說着,蕭呈嫺卻不禁想起先前蕭呈燁的模樣,心下不免更覺悵然若失。
不意她會如此以牙還牙,遠黛微怔一下,旋無奈道:“這話從前說說,倒是無妨的……”
話說了半截,遠黛便沒再說下去。蕭呈嫺原是與遠黛說笑慣了的,本也不曾太在意這些,這會兒被遠黛一提醒,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這話實在大不妥當。
遠黛如今親事已定,對方又是睿親王百里肇。這等玩笑話,倘或傳到他的耳中,無論是對遠黛還是對蕭呈燁都是有害無益。蕭呈嫺這般一想,心中不覺一陣後怕。
二人各自默默了片刻,好半晌,蕭呈嫺才深深重重的嘆了一聲:“妹妹說的有理!是我失言了!”言語之間,神態甚爲落寞。
靜靜看她,好一會子,遠黛才淡淡道:“姐姐的心亂了!”
蕭呈嫺默不作答,心中卻知遠黛這話說中了她的要害。大周名門閨秀,多在十六至十八歲出嫁,而她如今已滿十九,卻至今不曾議定人家。在她面前,蕭燦夫婦雖從不提及這些,但心焦之意卻仍可隱約揣出。嘆了口氣,蕭呈嫺忽而道:“妹妹陪我往前頭去求根姻緣籤如何?”
偏頭看一眼蕭呈嫺,遠黛笑道:“姐姐若是有興,我自當奉陪!”
蕭呈嫺聞言,便是一笑:“既如此,我們這便過去吧!”她本是雷厲風行之人,口中說着這話,人已轉了身。這一轉身,卻甚是匆促,隱隱綽綽的,便覺前頭彷彿有人閃了一下。
她這裡尤且不能確信,那邊與她一先一後回身的遠黛卻已冷聲叱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