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搖頭,卻道:“其實我力氣很大的,可以拿動很多東西!你既僱了我,便不必這麼體恤我!”她的神態極之認真,所言卻是答非所問。
見她如此,倒讓遠黛不由的笑了起來。她問那女童是否後悔,乃是爲了先前讓她挑揀簪環首飾時,那女童只取了一枝絹花之事。但那女童既是顧左右而言他,她便也無意再問。
見她沒再問下去,那女童倒不由的微噏嘴脣,似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也還是沒有開口。
石傳鈺一直默然的走在遠黛身邊,遠黛與那女童的對話,他自也聽在了耳中。淡淡掃了一眼那女童,鳳眸之中一縷寒芒微閃,卻也並不言語。事實上,自打那女童被遠黛喚過來後,他的許多話便再說不出來,對這女童,自也不會有什麼好顏色。
三人在這坊市之上,又自閒走片刻,遠黛目光遊弋,隨手又買了幾樣稍稍能看上眼的物事,因東西甚小,數量也並不多,便轉手交了給那女童抱着。眼見午時將近,她才停下腳步,轉頭向石傳鈺笑道:“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去了呢!”
石傳鈺所以提議來這坊市,本就是想陪着遠黛重溫一下當年舊事,如今無由的冒出來一名小小女童,卻讓他功敗垂成,原先的計劃,自也無需再進行下去了。這會兒聽遠黛這麼一說,他便自然的點了頭:“也好!我記得你每日都要午憩片刻的,我們這便回去吧!”
二人折返回去,仍往驛站行去,那女童便也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面上神色卻愈發猶疑。石傳鈺顯然早有吩咐,二人回驛站時,也仍沒有誰上前打擾。三人就這麼直直的穿過驛站前廳。行到了後頭遠黛所住的小院。晴寧與雲燕卻早侯在門口,瞧見石傳鈺時,面上神色雖自敬畏不已,卻也只是深深施禮,並不敢多嘴說些什麼。遠黛見了二人,便點了頭,吩咐道:“這個小姑娘乃是我在路上僱了捧東西的,你們且收了東西,再賞她二兩銀子!”
晴寧趕忙答應着,正要上前的時候。那女童卻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將東西盡數交到晴寧手上後,卻忽然翻身跪倒在地:“奶奶。不知奶奶身邊可還缺人使喚?”
她的這一舉動來的突然,倒讓遠黛與石傳鈺都吃了一驚。若有所思的看了那女童一眼,遠黛蹙眉道:“我這身邊……”她的身邊,如今雖有晴寧與雲燕,但這二人卻都是宮中之人。算不得是她的人,所以她身邊,其實也可算是缺人使喚的,尤其缺的是可信任之人。
然而雖然如此,她也並沒打算找什麼人在身邊。她來郢都,可並沒有久住的意思。在這樣的情況下,身邊無由的多出一個人來,其實殊爲不便。纔要出口拒絕的當兒。那邊石傳鈺卻忽然的開了口:“既如此,青螺你便將她留下好了!”他也不等遠黛開口說些什麼,便自掃了一眼雲燕,淡淡吩咐道:“帶她去找李安福,她有什麼要求。儘量滿足!”
雲燕聽得這話,早驚得手足無措。忙不迭的答應着,便要去拉那女童。那女童倒也規矩,朝着遠黛與石傳鈺又磕了一個頭後,這纔跟了雲燕去了。
石傳鈺既開了口,遠黛自也不好多說什麼,苦笑一下之後,算是認了這事。往自己所住的正屋又行幾步後,卻忽然的停下了腳步,回頭朝着石傳鈺一禮,平靜道:“四哥請回吧!”
一縷黯色自眸底一掠而過,石傳鈺頓住腳步,久久的注視着遠黛:“青螺,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語氣與前又是大大不同。
淡淡笑着,彷彿溫柔,卻似磐石不可動搖,遠黛就那麼平平靜靜的道:“四哥,你我都知道,我們回不去了!”說過了這一句話後,她便再不停留,轉過頭去,徑自往前走去。
走在二人後頭的晴寧則是手上一顫,險些沒將捧在手中的物事丟在了地上。心驚膽戰之餘,她更不敢多看石傳鈺一眼,忙忙的追在遠黛身後,進屋去了。
邁步進屋,在屋內坐了下來,瞬間襲來的暈眩感,竟讓遠黛不由自主的支頤閉目,一種久違的疲憊與無力如潮水一般的涌了上來,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並不知道,這一刻,她的面色慘白如紙,讓緊跟在她身後進來的晴寧也不由的發出了一聲驚呼:“夫人……”她匆匆的叫着,忙忙的上前一步,扶住了遠黛。
深吸了一口氣,將那股近乎窒息的感覺壓了下去,遠黛閉目養息片刻,這才重又睜開雙眼:“我餓了,晴寧,你去命廚下熬一盅燕窩粥,再配幾樣點心來!”
晴寧見她面色難看,哪敢就這麼走了,答應一聲後,卻道:“纔剛廚下送了新做的糕點來,夫人先用着,奴婢先去爲您沏盞茶來!”一面說着,卻已回過頭去,不多時,已捧了四碟精緻點心並兩樣時鮮果子來。遠黛倒也並不拂逆她的好意,取了一塊黃金糕慢慢的吃着。纔剛吃了一口,便覺那糕點入口甜而不膩,其中更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香味道,似曾相識一般。
心中陡然一梗,這黃金糕竟也有些咽不下去:“這糕點……是誰做的?”她忽然問道。
晴寧自是不敢隱瞞,應聲答道:“據說是……是……纔來不久的……”她顯然得了吩咐,便在遠黛跟前,也不敢說出“皇上”二字來,只得含糊的說了一句纔來不久。
遠黛自不會聽不懂她的意思,微微苦笑之後,默默看了一眼面前的四樣糕點——黃金糕、桂花糕、玫瑰酥、蓮花餅。這四樣糕點,其實遠稱不上是什麼稀罕物事。然纔剛吃過一口黃金糕的遠黛卻知道,這黃金糕並非外頭隨意可見的糕點。
若是她不曾嘗錯,這些糕點,都是出自廣逸王府小廚房內的芸娘之手。
嘆了口氣後,遠黛忽然便沒了一點胃口。好在在她僵坐的這片刻時間內,晴寧已沏了茶來,自然而然的放下手中的黃金糕,遠黛接了茶,慢慢的啜飲着。
又過了片刻,雲燕已興沖沖的走了進來。遠黛喝過了一盞茶,心中已平靜了許多,眼見雲燕這般神采飛揚的進來,便也知道,石傳鈺想必已走了。畢竟若有這麼一尊大佛在外頭,雲燕見着,只怕早驚得魂飛魄散,絕不會是這般模樣。小心的看了遠黛一眼,晴寧生恐雲燕一時不慎,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忙搶先開口道:“雲燕,那個小姑娘呢,怎麼沒有同來?”
雲燕笑道:“她年紀還小,賣身又是大事,怎好私相授受。李公公問了她幾句後,便命人帶她回家去了!”她說着,倒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話說起來,她也是怪可憐的!”
晴寧見她有打算細說的意思,忙不迭的攔住了:“夫人餓了,你且去小廚房,命她們熬了燕窩粥來吧!這些事兒,日後有得是機會慢慢說!”
雲燕被她連攔了兩次,也終於覺出不對來,少不得嚥下已到喉邊的話語,答應着去了。
…… ……
徐徐舉杯,慢慢飲盡杯中美酒,百里肇注目看向對面神色黯然、隱見憔悴,卻只是一杯復一杯飲着美酒的百里聿:“七弟!”他皺眉的叱喝一聲,言語之中略帶不悅。
早在半個時辰前,他們就已在此飲酒,而在這半個時辰內,除卻要酒,百里聿便沒說過一個字。被他一聲輕叱,百里聿倒似清醒了些,仰頭將杯中美酒一口飲盡之後,他終於不再自斟自飲,而是放下了酒盅,擡頭仔仔細細的看了百里肇一回。
而後,他忽然開口,不無突兀的問道:“二哥,這幾日,你可擔心嗎?”
他雖說的含糊,百里肇卻也不至聽不出來,微微一滯之後,他擡手,將面前那杯已放了許久,卻一直未飲的美酒端了起來,仰頭飲盡,放下酒盅的同時,他淡淡道:“當然!”
他當然是擔心的,隨着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他的擔心便也日復一日更甚。這幾日,他甚至有種衝動,想要離開平京,去追她回來。但他知道,他不能。
歪頭看他,百里聿忽然“嗤”的一笑:“擔心,卻不去找她,這可不像你的素日的做法?”不經意間,他的語氣竟近乎譏嘲,而這樣的口氣,是他從前從不曾有過的,尤其是對百里肇。
在如今的平京,可以說,除了百里肇與沅真外,再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遠黛的過往。石青妍此來平京,本就有她的目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自也不憚於將遠黛的從前一五一十的說給百里聿聽。所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如今的百里聿所知道的,甚至比百里肇更甚。
漠然的目光近乎冰寒刺骨的掃過百里聿,百里肇冷冷道:“我如何做,無須你來多嘴!你如今該想的,是你自己該做什麼!”
饒是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在他這樣冷寒目光的掃視下,百里聿仍不由的打了個冷戰,只覺背上汗津津的,不經意間,酒意竟已消了七八成:“二哥,你……有什麼打算?”他失聲的問道,眼中莫名的升起一絲希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