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手來,曾不猶豫的,石傳鈺“唰”的一聲,重重揮開隔在二人之間的輕薄紗帳。
遠黛的心也隨着這驟然響起的一聲而揪得緊了,面上,也無法自持的閃過一絲的慌亂之色。慢慢擡眸,她看向石傳鈺。因是背光而立,屋內燭光又甚是昏暗,她並不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容貌,惟一可見的,是那一雙燃着深黯火光的幽邃鳳眸。
那雙鳳眸就這麼定定的看她,眸中的幽黯之光卻是愈燃愈深、愈深愈燃。那樣的眸光,使得原就心亂如麻的遠黛愈加的煩亂無依。不自覺的輕輕挪動了一下身軀,在這樣的情況下,縱是心如鐵石之人,也無法不爲所動,何況她的心,早已紛亂不知頭緒。
她就坐在那裡,擁着一幅石榴紅繡大朵折枝牡丹紋樣的綾被,因已睡下的緣故,遠黛身上,只穿了一套月白潞綢中衣。平滑柔順的布料,清晰的勾勒出她宛若削成,卻又圓潤流暢的肩頸線條及豐挺得恰到好處的酥胸。許是因爲他的舉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的面上,已沒有初見時的淡漠與自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慌亂與強作的鎮定。
只是一眼,一股難言的火氣便自他的丹田處陡然躥起,不過瞬息,已將他本已剩下不多的自制與壓抑燒得一乾二淨。毫不猶豫的俯身過去,石傳鈺一個就勢,已將那個早已深深刻在他骨血中的柔軟身軀擁入了懷中。幽幽馨香旋之沁入鼻內、心中,讓他只覺完滿。
“青螺……青螺……”他低而深情的喚着。輕柔似飛花飄落的吻細細密密的落於遠黛的鬢角、耳畔。懷中的這個女子,幾乎便是他看着長大的。他看着她從瘦弱多病的小小女童一天天長大,脫胎換骨一般的成爲驕傲、倔強又不失頑皮的嬌俏少女。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就那麼投映在了他的心湖深處,一度成爲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所做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爲她。然而有一天,他卻忽然發現。她消失了,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因爲他所做的一切。
她的離去。一度令他幾乎瘋狂,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還有找回她的機會。失而復得的滿足感。充盈在他心中。烈火烹油一般的掀起重重欲焰,生生讓他只覺疼痛。
他狠狠的、重重的吻上她的脣。她的脣細膩而柔軟,卻又冰冰涼涼的,讓早已渾身灼痛的他覺得舒服至極。動作不自覺的輕了許多,他細緻溫柔的吻她,在她的脣上輾轉不去,縱然那火已燒得他灼痛,他也不想、不願傷害她。
她也並不掙扎。只靜靜的臥在他的懷裡,不言不動。不迎合,卻也不抗拒,只是睜着雙眸,靜靜的看他。她的眸光清寧如水,便在此時,也未染分毫塵埃。
修長手指落在她中衣前襟的那一刻,他終於擡眼朝她看了過來。這一眼,也許只是隨意一眼,然而四目相對之時,他卻忽然僵住了,只因爲她的那一雙眸子。
他雖算不上好色,但也絕非不通風月之人,後宮之中,他更看多了那些一心獻媚的女子,自然更不會不明白,此刻她的神情代表着什麼。體內的欲焰,仍在熊熊燃燒着,似乎更有愈燃愈烈之勢,然而這一刻,他卻已全沒了興致。頹然的縮回手來,他翻身坐起,沒有看她,卻只澀然一笑:“你……這是……什麼意思?”
伸手拉過早已滾在一邊的綾被,牢牢的覆裹在自己身上,遠黛慢慢的道:“四哥知道,我從不做無用之事!”
他於是“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笑聲裡卻充盈着無盡的悲涼:“先前你不也說了,我早不是當年的我了!你就不怕……”不怕我當真佔了你的身子。
遠黛不答,只微垂了眸,長而微翹的睫垂落下來,在她玉一般光潔的面上劃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弧線,靜寂的讓人心疼:“天色已不早了!四哥,你該回房了!”
石傳鈺居然也便點了頭,擡手一拂牀帳,他翻身下地,全無一絲留戀的掉頭就走,彷彿纔剛的那個人根本不曾存在過。直到房門傳來重重的轟響之聲,遠黛方閉了閉眼,坐起身來。
只是石傳鈺由此出門的這片刻工夫,她的面色卻已慘白的如紙一般,眉梢眼角更輕微顫動,脣上那一抹淡淡的紅潤也早褪去無蹤。擡起右手,她慢慢揭開覆於身上的那幅綾被,淡淡的血腥氣味頓時飄散開來,她不自覺的眉心緊擰。
強忍住疼痛,她慢慢的張開了早已鮮血橫流、卻仍緊握成拳的左手。一點一點的、遠黛慢慢的張開看去有些猙獰可怖的左手,她的左手手心,赫然握着一枚小小的銀釵。
尖尖的釵尾早已在深深的插入了她的掌心,鮮血源源不斷的自創口涌出,不過片刻,便已染紅了她身上所着的月白中衣。咬牙拔出那枚銀釵,遠黛忍住翻涌而來的噁心感,迅速以掌中銀釵封住手掌穴位,而後勉力起身,在妝臺跟前坐下,打開自己隨身所帶的揀妝盒子,從裡頭取了金創藥來,仔細敷在了掌心的傷口之上。
傷口處,傳來陣陣的抽痛感,讓她不覺蹙緊了眉心。低下頭去,她仔細的看了一回。傷口很深,超出她意料之外的深。那一刻,她畢竟也還是做不到完全的控制自如。默默的想着,卻又不覺得自嘲一笑,是了,若她真能控制自如,又何必做出這等自殘之舉來。
不願再多想這些,遠黛站起身來,在外屋尋了些猶且溫熱的清水,她取了一塊紗布出來,就着溫水,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將手上殘留的血跡拭去。這一夜,鬧騰了這半日,外牀睡着的晴寧卻仍沒有絲毫的動靜。很顯然的,石傳鈺進屋的時候,已在晴寧身上動過手腳了。知他不會下什麼狠手,深感倦怠的遠黛便也沒有過去驚動晴寧。
及至包紮好了手上的傷處,她才拖着疲憊的身體重又在牀上躺下。也無力去計較染上了鮮血的牀單與綾被,幾乎才一靠在枕上,遠黛便酣然睡去。
這一覺,便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掌心創口處,傳來的鑽心般的疼痛,將她從深沉的睡眠之中驚醒,微微嘆息一聲,遠黛拖着仍自疲憊的身體慢慢的坐起身來。
一旁的晴寧聽得聲音,忙走上前來,輕呼一聲“夫人”後,便手腳俐落的將紗帳掛好,扶了遠黛起身。遠黛身子才一動,不經意間,卻已扯到了左手的傷口,眉心頓然爲之一攢。察覺不對的晴寧便也應聲看去,這一看,頓時一驚,失聲叫道:“夫人……您的手……”
衝她搖一搖頭,遠黛從容道:“不妨的!昨兒夜間,我一個不慎,被銀釵紮了一下!”
夜裡被銀釵紮了手,顯然並不太有說服力,不過就遠黛目前的這種情況,無論哪種理由,只怕都難說服旁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省些腦筋,左右晴寧等人也不敢多嘴。
果不其然的,晴寧一怔之後,便也沒再追問什麼。這會兒,柳兒已捧了盥洗用的銅盆等物進來,遠黛擡眼時,不見雲燕,也不多想,便隨口的問了一句:“雲燕呢?”
她不問則已,一問之下,晴寧面上頓時便有一絲淡淡的紅暈浮現出來,好半晌,她纔不甚自在的囁嚅道:“昨夜……皇上……召了雲燕過去……”口中說着,更偷覷了一眼遠黛。
陡然聽得這話,遠黛也真是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默然片刻,她才微微的嘆息了一聲:“如此……倒要恭喜她了!”心中卻是空落落的,彷彿少了些什麼一樣。
見她如此,晴寧更不敢多說什麼,應了一聲後,便忙上前伏侍遠黛盥洗。一時盥洗完了,外頭,卻又有人進來。漫不經心的擡起頭來,遠黛有一瞬間的詫異。
進來那人,赫然竟是雲燕。她仍穿着平日的衣裳,髮髻亦作素日打扮,只是行步之間,頗見艱難之態。遠黛如今也可算得是過來之人,只是一眼,便也看出了雲燕如今的情狀。
下意識的蹙了眉頭,她朝身邊的晴寧使了個眼色。晴寧會意,忙取了一張杌子,讓雲燕坐。因遠黛性子平和,少有怒容,雲燕便也不甚怕她。平素在遠黛跟前時,舉止、說乎都有些大大咧咧的,然而今日,沒什麼理由的,她一見遠黛,便只覺心虛得很。
“夫人……”她訥訥的叫着,竟是不敢擡眼去看遠黛。
這會兒遠黛也已穩定了心緒,見她如此,倒不免一笑,卻問道:“你怎麼卻又來了?”按說雲燕如今已是石傳鈺的人了,萬沒有讓她再來伏侍自己的道理,所以她纔有此問。
雲燕也是宮中出來的人,又怎會不明遠黛的意思。俏臉一時燒得通紅,好半日,她才輕聲的道:“皇上……皇上他說……讓奴婢跟在夫人身邊學簫……還說……說奴婢是夫人身邊出來的,將後來……他總不會虧待了奴婢的……”這一番言辭說的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卻與她平日的口齒便給,大不一般。
遠黛聽得一陣默然,而後終於點頭道:“既是他的吩咐,那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