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暮色微籠的文宣小鎮上,目視身側熙熙攘攘的行人,蕭呈嫺不覺深深吸了口氣,稍稍偏頭看向遠黛,她笑道:“這會兒只我們兩人,真真輕鬆自在得緊!”
遠黛聞聲,當即還她一笑:“我心有慼慼焉!”二人相視一眼,不覺各自大笑起來。
對面,一名五旬左右、身穿粗布棉袍的老漢正扛着插了冰糖葫蘆的稻草樁一路匆匆而來。天已將晚,那老漢顯然也無心吆喝,只是一意歸家。因賣了一天的緣故,草樁上的糖葫蘆也只剩了寥寥的幾根,然一眼看去,卻仍紅豔晶瑩、通透光潤,令人不由垂涎欲滴。
蕭呈嫺忽一眼見了,忙伸手攔住對方,笑道:“且住!且住!”
那老漢聽得這一聲招呼,便忙停了步子,滿臉皺褶綻開若盛開之菊:“兩位公子可是要嚐嚐老漢這糖葫蘆嗎?”
蕭呈嫺笑着點一點頭,道:“給我們來兩根吧!”
那老漢欣欣然自草杆上拔下兩根糖葫蘆,殷勤的遞了過去道:“承惠,兩文一根!”
蕭呈嫺纔要伸手去接那糖葫蘆,卻不料忽然聽到了這麼一句,一怔之後,畢竟不無尷尬的回頭看向遠黛:“妹……你身上可帶錢了沒有?”
乾咳一聲後,遠黛輕輕搖頭。先前出門之時,二人身邊有蕭呈燁與凌遠清在,這付錢的事兒自是不勞她們操心。後來有因瞧見了那小門,一時意動之下,方留了張條。偷偷溜了出來,在此情況下,自是誰也不曾想到要帶銀兩。卻不料這會子竟是四文錢逼死兩位小姐了。
注意到二人神色,那老漢也是一愣。半晌方笑道:“出門忘了帶錢,也是有的!看二位公子的樣兒,也不是有意逗我老漢!這樣吧。這兩串糖葫蘆二位公子先吃着,侯明兒見了老漢有錢再給不遲!”一面說着,畢竟硬將手中的兩根糖葫蘆塞給了蕭呈嫺。
身上無錢,蕭呈嫺本已不打算要這兩串糖葫蘆了,然這會兒聽了這老漢這句話,卻又自覺推拒不得,少不得苦笑伸手接了。纔要問那老漢家住何處,來日將錢給她送去時,遠黛卻已笑着扯下腰間所繫佩玉,遞了給那老漢,且笑道:“老丈豪爽。我們卻也不能白要您的!這塊佩玉乃以上好羊脂白玉雕就,便贈予老丈的女兒將來做個壓箱物事如何?”
那老漢一聽這話,卻是比遠黛贈他玉佩還更覺吃驚,雙眼圓睜的看向遠黛:“這位公子可真是神了!老漢可不記得之前曾與公子提過老漢家中之事啊?”
遠黛倒也並不解釋,只神秘一笑道:“本公子幼時曾學過幾日相術,需到用時,只需掐指一算,自然便也知道了!”一邊蕭呈嫺見她如此說話,卻幾乎便要笑出聲來。那老漢聽得又敬又畏。便也愈發不肯收下玉佩。其後見遠黛一再要給,這才勉強收了,千恩萬謝的去了。
見他去得遠了,蕭呈嫺這才忍不住疑惑問道:“妹妹當真學過相術?”
微微一笑之後,從她手中抽出一支糖葫蘆,小心的舔了一口。遠黛這才閒閒道:“所謂相術,不過是察其言、觀其色、再細審其人,三樣裡頭,但有所得便也足可唬人一唬了!”
蕭呈嫺想了一想,卻仍無所得:“卻不知妹妹適才在那三樣裡頭得了些什麼呢?”她笑問。
遠黛揚眉:“不知姐姐可曾注意到那老漢腰間所別的那條青布汗巾子?”
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蕭呈嫺爽快承認道:“這個倒真是不曾在意!”
遠黛道:“不瞞姐姐,我之所以斷定他家中有未嫁之女是因他腰間所別青布汗巾子的一角上繡了幾朵雛菊。且那雛菊繡的甚是精巧細緻,因此我才猜測,他家中應有未嫁之女!”
蕭呈嫺被她這麼一說,心下雖覺頗有道理,但猶不肯放過遠黛,因又問道:“只是繡有幾朵雛菊而已,你又怎敢斷定那不是他老妻所繡或是旁人所贈?”
遠黛解釋道:“這老漢看年紀已是五十開外,衣裳漿洗雖還乾淨,但補丁不少,顯然家境甚是平常!這樣的老漢,怕是不會有哪個外人肯送他帕子,只能是家中女子所繡。至於老妻,姐姐出身名門,又常在宮中行走,宮中繡娘見過不知凡幾,不知可見過年過半百的繡娘沒有?”
不管前朝、本代,女子所繡的帕子總是有着特殊含義,更是不能隨意贈與其他男子的。這一點,不論大家閨秀抑或小家碧玉都絕不例外。蕭呈嫺對此,自然不會不知。
至於繡娘,蕭呈嫺仔細回想一刻,畢竟搖頭道:“似乎還真不曾見過!”
遠黛笑道:“姐姐少習女紅,怕是並不知道,這做繡娘,雖說重在心靈手巧,但也需有一雙好眼。人老眼必花,人若年紀大了,即便繡功不曾放下,這穿針也已成了難事了!”
雖知她說的句句在理,但聽了這許多,也由不得蕭呈嫺不打趣她道:“只一塊汗巾子,幾朵雛菊你便洋洋灑灑說出這許多東西來,妹妹之才,若不去做捕快也實是可惜了的!”
先是一怔,旋即便大笑了起來,遠黛道:“照姐姐這話,那朝廷便該將街頭的那些算命先生統統召入官府去做捕快,否則豈非可惜了的!”
蕭呈嫺聽得也是一陣大笑。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蘆,她頗有些不捨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處的這條街道,不捨道:“好容易悄悄兒溜了出來,卻又忘了帶上銀兩,難道我們這便回去了?”
頑皮的朝她眨一眨眼,遠黛道:“只憑我們如今穿的這一身,卻哪裡不是銀兩?”她說着,倒也並不解釋,便一拉蕭呈嫺,沿街四下尋覓着什麼。
往前走了五十步不到,遠黛忽而笑着一指前頭,道:“快看!”蕭呈嫺應聲看去,卻見前頭正有一家店鋪,門前懸一塊黑漆大匾,匾上赫然四個大字:汪記當鋪。
“當鋪?”吃驚的瞪大雙眼,蕭呈嫺不敢置信的叫了出來。遠黛也不在意,便伸了手,一把扯下她腰間所懸的那塊佩玉,又衝她眨了眨眼。蕭呈嫺會意,一個忍耐不住,畢竟又笑了出來。大搖大擺的手持糖葫蘆,二人一腳踏入這家汪記當鋪。
行至櫃檯跟前,遠黛一擡手便將那玉佩丟在了櫃上,沉聲道:“噹噹!”
那掌櫃擡眼望見二人一身錦衣,看人品氣度都像是大戶人家少爺,雖則手中那糖葫蘆着實甚爲礙眼,但仍不妨礙那掌櫃心中的歡喜之情。呵呵一笑道:“二位公子稍待!”一面說着便伸手拿起那塊玉佩,仔細看了一刻,又自手邊取過放大鏡細細看了一回。
看了好大一刻,他才擡頭笑問道:“不知二位公子是死當還是活當?”
蕭呈嫺此刻已是一頭霧水,全不知所以然,她之所以知道當鋪,不過是從前偶爾從杜夫人口中聽說宗族內有人開了當鋪,但死當活當這類名詞,卻顯然已超乎了她那簡單的認知。
疑惑之餘,她也只能回頭看了一眼遠黛。那邊遠黛已自一揚眉,冷哼一聲道:“你看本公子像是那等缺錢花用的人嗎?自是活當了!”只是簡單的兩句話,卻儼然紈絝。
驟然聽了這話,莫說是那掌櫃,便連蕭呈嫺也幾乎便要笑出聲來。
本着和氣生財的念頭,那掌櫃硬行將一句“不缺錢,你來我家當鋪作甚”給嚥了下去,賠笑道:“若是活當,那這塊玉佩只能當五兩!”
蕭呈嫺一聽五兩,不覺大皺其眉,當即看了遠黛一眼。她雖不解行情,但也知道自己這玉佩絕不只值五兩銀子。她這裡有心說話,殊不料遠黛那邊已搶先開口:“好!當了!”
那掌櫃刻意壓低了價錢,便是指望她二人嫌五兩太少,他方好誘騙着二人死當了這玉佩,卻不料遠黛竟如此爽快,一口便允了下來。一怔之後,那掌櫃也頗有些無可奈何,苦笑搖一搖頭,便又問了何時來贖之類的話,而後怏怏的將那玉佩遞了給身側的夥計,令寫了當票來。
接了當票與銀子,二人一路出了當鋪。將將出門,蕭呈嫺終忍不住道:“我那玉佩……”
瞭然的偏頭朝她一笑,遠黛解釋道:“我們只是拿這玉佩暫時抵些銀兩用着,不過一二日,自然來贖。銀子本就甚是沉重,若當得太多,卻不免要揹着銀子四處走動,豈非累得緊!”
一想到二人揹着大包銀兩四處走動的辛苦模樣,蕭呈嫺便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二人這邊笑的開心,便也不曾留意前頭正有人正急匆匆的過來。而來的那人顯然也是心中有事,抱着個青布包袱,低了頭,健步如飛的直奔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兩下里堪堪便要撞上時候,遠黛才陡然意會過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急急偏身,勉強避了開去。她這一閃了開去,卻恰恰露出了正自立在她身後的蕭呈嫺。
猝不及防之下,蕭呈嫺當場被那人撞得一個趔趄,畢竟站立不穩,“噗通”一聲跌坐在地,手肘也隨之重重磕在地上,手中的那根糖葫蘆也應聲飛出,在地上滾了幾滾,滿沾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