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了臉,一言不發的坐在自己屋內,陸夫人的臉色着實算不上好。丫鬟秋瑩沏了茶來,小心翼翼的擱在她手邊的几上,輕輕喚了一聲:“太太!”
端了茶盞淺淺啜了一口,陸夫人壓下心中不快,冷冷問道:“胡媽媽可回來了沒有?”
秋瑩忙回道:“算算時間,也快回來了!”她說着,不由在旁悄然覷視陸夫人的面色。陸夫人面色難看依舊,事實上,這陣子,陸夫人的臉色就沒好看過,連帶着這一屋子的人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不敢稍有懈怠。
“太太……”秋瑩猶疑的喚了一聲,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
擡眸自她面上淡淡掃過,陸夫人平平道:“想問就問!這般畏畏縮縮的作甚?”
秋瑩一聽這話,忙順着她的話道:“我只是不明白,爲何太太聽得九小姐病了,要使胡媽媽過去看她?”她在陸夫人跟前多年,也算得是心腹之人,自然清楚陸夫人對遠黛母女的態度。也正因知道,她才愈發詫異於陸夫人今兒的舉動。
陸夫人冷然道:“如今她病了,便連老太太也要親去看她一看。我若不去,卻將老太太置於何地?我雖深厭那賤人母女,但亦要顧着面子!”
秋瑩眸光微動,畢竟忐忑問道:“九……她的婚事……”她在陸夫人身邊非止一日,從前也頗爲難過周姨娘幾次,如今府內轟傳遠黛將要嫁入睿親王府爲妃,怎由得她不心中不安。
陸夫人冷嗤道:“即便她進了睿親王府又如何?睿親王府手再長,也還伸不進這裡來!”
秋瑩聞聲,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她伏侍了陸夫人這許多年,怎會不知陸夫人的脾氣。而此時陸夫人這話,聽在她耳中竟隱約有些色厲內荏之意。
連她都能感覺到,陸夫人又怎能全無感覺,重重哼了一聲後。她的面色便也愈發難看了幾分。秋瑩見她如此,自然更不敢再問下去。好在此刻,外頭已適時的傳來了胡媽媽的聲音:“太太,我回來了!”
陸夫人也不言語。只看了秋瑩一眼。秋瑩會意,忙喚了胡媽媽進來。胡媽媽進了門,先向陸夫人行了一禮,而後卻不言語,隻立在一側,等着陸夫人問話。
沉默了一刻,陸夫人才開口問道:“九丫頭病勢如何?”語調淡漠。卻是全無關懷之意。
胡媽媽應聲答道:“回太太話,我過去時,三太太與十小姐也在。只見九小姐歪在牀上,氣色果然並不甚好。不過太太也知道,九小姐素常都是病病歪歪的,單隻我這麼看一眼,實在也看不出什麼來!”她說着,卻忽然想起周姨娘來。因又道:“是了!我過去時,周姨娘也在屋裡,眼圈雖有些紅。但臉上倒不見多少悲慼之色!”
陸夫人聽她說起周姨娘,頓然秀眉一蹙,面上也現出了嫌惡之色,彷彿周姨娘是什麼噁心物事一般。好半晌,她才冷冷道:“可開了方子沒有?”
胡媽媽搖頭道:“這個卻是不知!不過屋裡倒不曾見有人熬藥!”
點一點頭,陸夫人淡淡吩咐道:“這會子天晚了,也就罷了!明兒可記得給她請個大夫!”胡媽媽忙應了一聲,陸夫人還待再說什麼,外頭卻已傳來丫鬟的聲音:“侯爺回來了!”
陸夫人聽得凌昭回府,少不得起了身。出門相迎。胡媽媽與秋瑩兩個便忙跟在後頭。三人才剛走至門口,那邊凌昭也正邁步進了房門。凌昭看來不過四旬左右年紀,卻是身形頎長、容貌清俊,頜下五綹長鬚,更爲他平添了數分儒雅之氣。看容貌,倒與凌遠清頗爲相像。
見陸夫人領了秋瑩二人迎了出來。他便擺一擺手道:“不必行禮了!”
陸夫人才一走近了他,便聞到他身上那一股子淡淡的酒氣,秀眉微蹙之下,她回頭先自打發了胡媽媽離去,而後卻吩咐秋瑩道:“去爲侯爺做碗醒酒湯來!”
秋瑩應着,急急的出了門。陸夫人一面上前攙了凌昭坐下,一面問道:“怎麼又喝了酒?”
凌昭似也有些乏了,坐下後,便自斜歪在了炕上,而後才答道:“席上遇了你二哥,只是同我不依不饒。強不過他,不免多喝了幾杯!”
陸夫人聽說是遇到了自家大哥,卻也只得苦笑。她二哥陸謙一生惟好杯中之物,一年裡頭,倒有多半年都是醉醺醺的,若只自己喝那倒也還罷了,卻偏偏還有個怪毛病,最喜強人喝酒,又不知出於何種緣故,每每遇到凌昭,便鬧的愈發兇,竟是不醉無歸之勢。
“他今兒又喝醉了嗎?”
凌昭點頭:“他瞧見我時,已有了幾分醉意,否則我哪得這般輕易脫身!”
陸夫人聽得只是搖頭,一時也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凌昭遇上陸謙時,陸謙已將將醉了,與他喝不上幾倍,便醉倒當場,故而他其實喝的卻並不多。擡眼看向陸夫人,凌昭隨口問道:“這麼晚了,怎麼胡媽媽又過來了?可是府裡出了什麼事兒?”
陸夫人眸光微動,片刻之後,畢竟淡淡道:“纔剛有人來傳話,道九丫頭又病了。我想着前陣子蕭家別院曾傳維英患了天花,又想着她身子弱,畢竟放心不下,便使胡媽媽過去看看!”
凌昭聽了這話,面上卻不免現出一絲錯愕之色來,看一眼陸夫人,他慢慢道:“這九丫頭,也是個不省心的。如今京中竟隱約有傳言,道睿親王已稟了皇后娘娘,道他如今身殘,得妻一人已足,不敢妄求其他,並直言要立九丫頭爲正妃。”說着這話的時候,凌昭面上卻是殊無喜色。他在平京多年,怎不知如今正是諸皇子爭嫡的關鍵時候。睿親王雖無上位可能,卻無疑是如今京中最值得爭取之人。在這時候,凌昭心中其實是不願介入皇室之事的。
陸夫人微驚,不覺失聲道:“侯爺這消息來得可確實嗎?”
凌昭搖頭道:“是否確實,如今卻還不好說!天心難測,誰知究竟如何呢?”說着,他卻又不禁想起百里肇來,不無悵然的微嘆了一聲,凌昭道:“睿親王雄才大略,他若爲君,必是我大週一代雄主。只是可惜……”他沒再說下去,面上卻已現出幾分黯淡之色。
微抿雙脣,陸夫人道:“我原是婦道人家,卻不懂這些。我只是覺得,若安親王能得繼位,倒未必便比睿親王稍差!且安親王乃皇后所出,論起關係來,卻比睿親王更要親密些。”
凌昭聞言,心中甚不以爲然,但他也無意與陸夫人爭辯這些朝堂之事,才欲轉開話題時,外頭秋瑩卻已捧了醒酒湯進來。陸夫人見醒酒湯來了,少不得起身,親手捧了醒酒湯遞與凌昭。凌昭擡手接了那湯,一面慢慢喝着,面上卻忽而現出幾分若有所思之色來。
喝了半盞湯後,凌昭便朝秋瑩略一示意,將那碗盞仍舊與了她,且吩咐道:“你且下去!”秋瑩忙脆應一聲,捧了那碗盞快步的退了下去。
這邊凌昭畢竟又沉吟一刻,這才向陸夫人道:“九丫頭既是病了,明兒你可親自過去看一看她。與睿親王府的這門婚事,如今已是**不離十。你與周姨娘素有嫌隙,我是知道的。然鬧了這許多年,你固有你的傷心處,她也未必便好過。若能和解,還是早日和解了吧。”
陸夫人一聽這話,臉色頓然一僵,好半晌,她才冷冷道:“我與那賤婢,斷無和解可能。侯爺若覺我善妒、不能容人,可立休書與我,更不必言它!”
凌昭不意她會說出這話來,一怔之後,畢竟苦笑道:“你這又說的哪裡話!你我結縭二十餘載,我待你如何,你如何不知。我今兒之所以……”
他話還不曾說完,那邊陸夫人已冷然道:“侯爺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不過莫說她只是區區睿親王妃,便是將來,她有那福分能做了皇后,我也不懼她分毫。大不了一死而已!”
她這一番話卻說得乾脆俐落,語調更是斬釘截鐵,倒將凌昭聽得一驚。急急一把掩了她口,低聲斥道:“雖是後宅,也不可妄論這些,你難道竟不知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你今兒這話若然傳到有心人耳中,莫說是我凌家,便是你陸家也未必便能保得住!”
陸夫人被他掩了口,卻是說不出話來,露在外頭的那一雙明眸卻仍閃着堅決的燦亮光芒。
凌昭見她如此執拗,早知事不可違,不免嘆了口氣,放脫了手後,卻是不無疲憊的站起身來,淡淡道:“謹言慎行乃我凌家家訓第一條,還望夫人勉之!” шшш¸TTκan¸c○
說過這話之後,他竟是再不稍留,轉身便要離去。
陸夫人見他要走,不覺微啓雙脣,欲待喚住他,然猶豫一刻,卻還是將已到脣邊的話語嚥了回去。她既不開言,凌昭自然更不稍留,舉步便走了出去。
屋外,很快傳來秋瑩不無詫異的叫聲:“侯爺?”顯然對凌昭這會子還要離去甚感詫異。
凌昭淡淡應道:“我還有些事,需去書房一趟!你好生伏侍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