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紅日將沉,衆人方收拾了踏青的種種物事,打點着準備各自歸家。
早前出門時候,蕭呈嫺便已同蕭燦夫婦提了,欲往凌府小住幾日。故而便棄了自家的馬車,上了遠黛所乘的那輛馬車。而這些日子時常有意無意避開遠黛的凌遠萱見狀,便索性原先借口身子不適,有意小憩一刻,改而上了蕭府馬車。對凌遠萱的舉動,遠黛是淡然處之。而她既不說什麼,近日一直甚爲心煩的蕭呈嫺自也懶得對此多說什麼。
二人上了車,卻是直到馬車緩緩前行之時,蕭呈嫺這纔開口朝遠黛笑道:“我如今愈是看着,卻愈覺得睿親王對妹妹大是不同!”
遠黛聽得一笑,對蕭呈嫺,她也無意遮着掩着,略略沉吟一刻,才答道:“確是如此!”百里肇對她的確算是另眼相看的,她能清楚的感覺到這一點,卻還難以肯定因之帶來的後果。
“姐姐呢?你如今又作何打算?”無意深談的遠黛很快岔開了話題。
蹙了柳眉,蕭呈嫺甚是頭疼的嘆了一聲,下一刻,卻反問道:“妹妹覺得這三人如何?”
“三人?”爲之抿脣一笑,遠黛道:“我以爲姐姐只會考慮其中二人呢?”
蕭呈嫺哪還不明白她的意思,失笑嗔罵道:“你這丫頭,又想套我話了不是!”
遠黛笑應道:“我與十妹妹的婚事,如今已無懸念可言,惟獨姐姐,花落誰家還在未知之數,怎由得我不心中好奇!”
被她這麼一說,蕭呈嫺面上也不免現出幾分無奈之色,嘆了口氣後。她道:“不瞞妹妹,我自己看着他們其實也只覺得平平!又哪裡說得上其他!”
對於蕭呈嫺的這番言語,遠黛卻絲毫不覺詫異。蕭呈嫺出身名門,自幼所見,皆是各大名門世家子弟。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名門子弟的氣度又豈是寒門士子可以比擬。
羅起東等人,在寒門子弟之中,固然算得出色,但較之名門世家出身的子弟。相差仍不可以裡計。至少在遠黛看來,這三人論起談吐、氣度,便差了凌遠清非止一籌。
蕭呈嫺連凌遠清也看之不上。又豈能看得上他們。
笑了一笑後,遠黛開口寬解道:“依我看來,蕭伯父所謂的必擇其一也不過說說而已,姐姐若真不中意,其實大可不必勉強!”
對於自家爹孃的心意。蕭呈嫺又怎會不知。事實上,她這次之所以提出想往凌府暫住幾日,其中也不無避開羅起東三人的意思。而蕭燦夫婦的爽然答應,更讓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且看看再說吧!”好半晌,蕭呈嫺才嘆息的道了這麼一句。
沒什麼理由的,二人忽然便都沉默了起來。斜靠在車壁上。遠黛微微失神的想着百里肇。就目前而言,百里肇誠然是看不透她的,然而反過來說。她又何嘗能看得透他。
這次上巳日踏青一事,本是出於百里肇之意。流花河畔的那處地方,亦是百里肇所選。不過百里肇臨時被召入宮參與新科進士的瓊林之宴,所以頗耽誤了些時日。他來時候,遠黛等早來之人。其實已等了有數個時辰了。
遠黛確信,她與百里肇獨處之時。從人呈上的櫻桃,先前並沒有。但她卻不能肯定,在這事上,百里肇究竟是有意爲之還是無心之失。也或許,這一切,都是自己太過謹小慎微了。
遠黛靜靜想着,心中卻只覺得不甚踏實。對百里肇,她從來也沒有太多的奢望。在她心中,至始至終所求的,不過是二人間如朋友一般的相處。
然而就目前看來,這一點,彷彿已成了奢望。她當然不會自大到以爲百里肇會對她情深一往,但她卻可以確定,至少目前而言,百里肇對她,無疑是饒富興趣,甚至是多方試探的。
一直以來,她在他面前坦然無僞的言語、行止似乎並未打消他的興趣。
…… ……
神色淡漠的坐於書房之中,百里肇慢慢翻看着案上堆積的文牒,心思卻全不在這些文牒上。門外廊上,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卻是他極爲熟悉的足音。
不片刻,門上已響起了數聲輕叩。沒有擡眼,百里肇淡淡應了一聲:“進來!”
外頭那人應了一聲,便已推了門進來。書房之內,亮如白晝的燈光清晰的照出邁步進來那人的面容,赫然便是嶽堯。上前朝百里肇行了一禮後,嶽堯也不言語,便自靜靜立在下首。
隨手闔上面上正看着的文牒,百里肇擡眼問道:“如何?”
皺了下眉後,嶽堯道:“不知王爺此言,所指爲何?”竟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注目看他,旋之脣角微揚:“你以爲呢?”百里肇閒淡反問。
嶽堯不甚甘願的道:“屬下以爲,沅真之事,只是屬下的私事!”
百里肇神色不動,只平平回道:“這一點,本王自然明白!”他口中說着自然明白,但那態度,卻仍是淡定而堅持的。
嶽堯大爲無奈,當下不快道:“王爺想要知道的,來日總會知道,又何必非要急在一時!”
見他死活不肯吐露分毫,百里肇微微皺眉之後,卻也只得放棄了原先的打算。擺一擺手後,便也不再多言。嶽堯見此,心中不覺一鬆,當下更不遲疑,告辭之後,便忙退了下去。
書房內,百里肇獨自高踞案後,靜靜沉吟。對於婚姻,一直以來,他都並不如何抗拒。他很清楚,他總是要娶妻的。事實上,從宮廷走出的皇子們,對於正妻,大多是不在意的。
天下人都知娶妻求賢,納妾求色之理,他們又豈能不知。對他們而言,這個所謂的賢,卻並不如普通人所想的賢惠二字。他們,求的是補益。他們所想要的正妻,必須有足夠的家世,至於容貌、性情,有固然是好,沒有,卻也並不那麼重要。
正妻,於他們而言,很多時候,都只是一個擺設。衆人如是,他百里肇自也並不例外。
在蕭皇后爲他選的幾名人選裡頭,遠黛的家世無疑是最好的。凌府乃大周的開國元勳,百餘年下來,凌府開枝散葉,莫說長房一支,便是旁支,也頗出了些人物。
遠黛比其他人所差的,只是她並非嫡出這一條。然而這一條,對於百里肇而言,其實也不重要。北疆大戰之時,凌昭曾在他的帳下聽令,也因此對他頗爲信服。
有了這一點,遠黛並非嫡出的身份,便也並不那麼令人難以接受。可以說,從一開始,百里肇所考慮的,不過是該給遠黛怎樣的名分而已。
而如今,遠黛彷彿已愈來愈多的佔據了他的心思。
這個想法才一出現在腦海,百里肇便不由的皺了眉。這種感覺,其實並不太差,但他卻不喜歡。尤其是他發現遠黛似乎也不大願意事情如此發展下去後。
那盤櫻桃,其實來的很是簡單。延德帝宣他入宮參加瓊林之宴,而瓊林宴上,卻恰恰便有櫻桃這等時令的鮮果。鬼使神差一般的,他居然便想起了遠黛。離宮之時,便令人過去御膳房,取了些帶在了身邊。於他而言,此舉本來不過是樁無足掛齒之事。
這丫頭,實在頗有些不識相。百里肇忽而的想着,心中沒來由的便有些不悅。
…… ……
上巳之後,一切彷彿又恢復了原先的模樣。蕭呈嫺在環翠閣住了三日之後,便自返回了蕭家。周姨娘自得了遠黛令人送去的嫁妝單後,便一心的撲在了這上頭。每每拿了清單,仔細審察着每一項,但有所得,便忙過來同遠黛商量。卻讓遠黛頗爲無奈。
文屏等大丫鬟,都忙着替遠黛打點着女紅等物件,遠黛每日這麼看着,心中倒也免不了有些歉疚,興之所至之時,也會親自動手,做上一些,打發無聊的光陰。
而她與百里肇的婚期也終於定了下來,是在五月廿四日這一天。初初得知這個日子的時候,遠黛倒頗吃了一驚。不爲別的,而是因爲這日子實在太緊迫了些。
滿打滿算着,距今也不過剩了兩個半月,一個親王的婚事,只用了這寥寥的數月,便從商議到敲定再到迎娶,這實在已可算是大周之最了。然而遠黛也知道,這事本是不容她置喙的。她如今所能做的,也只有靜靜的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遠黛的婚期一定,凌遠萱與陸維傑的好日子也很快的定了下來。卻是在八月廿八日。凌遠萱與陸維傑原是自幼定親,而從定親之後,凌昀與羅氏便已開始爲凌遠萱打點嫁妝,因此一切倒是水到渠成,比之遠黛卻還要省力的多。
婚期抵定後的凌遠萱,心緒也顯然好了許多,偶爾見着遠黛時候,面上也自多了幾分笑顏。遠黛將之看在眼中,也惟有苦笑而已。
事情到了這一步,凌府之中,也惟有周姨娘一事仍讓遠黛掛心不已。她也因此數度遣了文屏過去沅真處一再相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