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百里肇而言,能夠根治菟絲那自是再好不過的了。雖說即便解開菟絲之毒後,他也未必就能比遠黛先前所料多活多少年,但將一個隱患放在體內,也總不是一件讓人快意的事。
微微蹙了眉,百里肇開口問道:“遠黛以爲什麼時候纔是能夠說出的時候?”
對於這一點,遠黛卻顯然是早已想好了:“等到……等到王爺能夠完全信任我,並肯將性命交給我的時候!”醫好百里肇固然是她早已答應的事兒,但她還沒打算爲了徹底根治他所中的毒便拿了自己的性命當兒戲,畢竟她所要用的那個法子,也實是容易惹人疑心。
深思的看她一眼,好一會子,百里肇終於也還是沒有出言相詢。一般而言,他是相信遠黛不會對他不利的,但卻遠遠不到能夠完全信任的地步,更遑論交付性命之說。既是如此,詳細追問那個法子,卻又猶猶豫豫的不願施行,對二人間的關係實在有害無益。
“之前……你怎麼不說還有根治的方子?”他沉聲的道,語中略帶不快之意。先前,她可是危言聳聽了半日。若他是個貪生怕死之人,這會兒豈非便要被她暗中取笑。
無謂的一聳肩,遠黛淡淡道:“之前,我心情不好!”雖然明知那事怪不得百里肇,但忽然見了那驚心悚目的一幕,卻還是驚得她心跳如擂,直到這會兒,才自平緩了些。
一念及此,遠黛面上,終是忍不住的又現出了幾分窘迫之色。她這一生經歷雖也不少,但那樣的情狀,這卻還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怎由得她不心怯羞赧。
百里肇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之下,哪還不知遠黛口中這“心情不好”的意思何在。不無失笑的搖了搖頭,他道:“好一個任性的丫頭!”言下竟是不覺的帶了幾分疼寵之意。
這話於他,只是脫口而出,聽在遠黛耳中,卻又是別是一番滋味。嘆了口氣後,遠黛慢慢的重新躺了下來。覺出她的異樣,百里肇不免順勢朝她看來。入目所見,是遠黛面上淡淡的失落。心中無由的輕輕揪了一下,這一刻。百里肇心中竟是憑空生出了幾分不捨。
彷彿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遠黛很快的翻轉了身子,依舊背對着他。拂開心中那份淡淡的失落。百里肇纔要躺下,卻忽然聽到遠黛淡淡的聲音:“有好些年沒人說我任性了!”
只是這麼一句之後,她便不再發出任何的一點聲音。
百里肇也因着這話而沉默了,任性?這個詞,彷彿在很多年前。便也離得他很遠很遠了。那以後,他曾聽過許多讚譽的言辭——睿智、天縱之才,以至於社稷之幸……但再不會有人笑着輕揉他的腦袋,低聲嗔責一句:又頑皮了,任性孩子……
不自覺的嘆了口氣,忽然之間。百里肇也全沒有言語的心情,靜靜的在牀上躺了下來。
西斜的月色幽幽淡淡的穿過淡青碧色的霞影紗,映得一室朦朧如幻。
…… ……
次晨。遠黛起身時候,又已是日上三竿,百里肇更早沒了影蹤。
略帶疲憊的坐起身來,斜靠在牀頭,遠黛有片刻的失神。昨兒不知不覺的便與百里肇說了那許多話。如今想來,她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錯。這些話,她是遲早會同他說的,只是現在就說,其實還真是太早了些。這般一想,她便忍不住的嘆了口氣。
文屏幾個都是常在她身邊伺候的,知道她的脾性。這回兒,見她起身靠在牀頭靜靜出神,便也並不打擾,只悄然的侯在一邊。良久,遠黛才懶懶朝她們幾個擺手示意。
一時盥洗過了,遠黛懨懨的坐在梳妝鏡前,任文屏爲她梳頭。她不言語,屋內自也無人敢說話,卻是一片沉寂,彷彿落針可聞。嫁來了睿親王府,她再不能如凌府那般,簡單的梳個纂兒,穿一套半舊的尋常衣裳,稱病蝸於房內便可偷的浮生一日閒。
嘆了口氣後,遠黛終於打破了一室的沉寂:“王爺走時,可留了話沒有?”
文屏應聲答道:“倒沒說什麼,不過王爺是用了早點才走的!”
不期然的撇了撇嘴,遠黛終於還是沒有言語。偏頭看了一眼文屏,她淡淡道:“有什麼話兒,你便只管說吧!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作甚!”
文屏心中確是有話要說,只是這話說了出來殊爲不便,因此一直猶豫着沒有開口。這會兒得了遠黛這話,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擡手揮退屋內衆人後,文屏方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嫁給王爺也有幾日了……怎麼……怎麼……”一張臉卻已不自覺的泛了紅。
她說的甚是含蓄、溫吞,遠黛一時竟沒聽出她的意思來,及至文屏紅了臉囁嚅着再說不下去,她才忽然明白了文屏的意思。嬌軀下意識的一僵,好半日,遠黛才沉了臉冷冷叱道:“你們幾個如今可不得了了,這事也是你們打聽得的?”
她這一番話雖算不上疾言厲色,卻也着實神色不善,即或文屏在她身邊已將四年,這會兒仍不由的心下惶恐,擱了手中牙梳,已自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張臉更是由紅轉了白。
“小姐……我們只是……”她很想說我們也是擔心小姐,但念及遠黛的性子,終於還是將這話給嚥了下去。錯了就是錯了,遠黛從不喜聽人解釋爲何犯錯,這一點,她早已熟知。
蹙眉看她一眼,遠黛終於還是伸手扶了她一把:“你們都記得,這裡是睿王府!有些事兒,我不同你們計較,王爺那邊……卻是難說得緊……”百里肇不碰她,於她,其實是大大鬆了口氣的,她自然不會去追究百里肇對她秋毫無犯的緣由。自來平京之後,她雖不能掌控所有事情,但每每都能通過巧妙的手段,竭力的將自己放在主動的位置上。
事實上,這幾夜,她雖對二人的這種相處方式表現的理所當然,但她心裡也明白,她是百里肇三書六禮、大紅花轎擡回王府的,其實是不該也不能拒絕他的。然而真到了二人獨處的那一刻,她卻真是覺得心中發虛,無由的只是害怕。那個時候,若百里肇態度強硬一些,她心中縱是再發虛、再害怕,最後也一定會順從了他。然而百里肇卻沒有!
她也不是沒懷疑過百里肇所以不碰她,是不是有什麼隱疾,但這個懷疑在昨兒,已在事實面前飄散無影蹤。很顯然的,百里肇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問題。一想到昨兒那一幕,遠黛便覺面上猶有些火辣辣的,恨不能再狠狠的灌一盅冷水下去,好將臉上的燒退了去。
收回已飄的太遠的思緒,擡手按了一按自己尤且燒得滾燙的臉蛋,鎮定一下心緒後,遠黛才冷聲的道:“這些話兒,倘或傳到王爺耳中,便是我,也救不了你們!日後萬萬不可再提了!”這事她既不好解釋,便索性將理由歸結到百里肇的身上,想來文屏幾個便再問天多借幾個膽子也不敢當面去問百里肇這個。她們不敢說,她不會說,百里肇自然永遠不會知曉。
文屏早已驚得面色發白,只是連連點頭。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猛然意識到,百里肇與遠黛成婚數日,夜夜同牀共枕,晚晚秋毫無犯,她們幾個守夜丫鬟心中都是不無詫異,但睿王府的秀雅等人卻只是視同平常的緣由。如今看來,只怕秀雅等人對此是早有知曉了。
見她嚇成這樣,遠黛心中反覺有些歉然,少不得起身扶了文屏起來,又指一指身後桌上先前沏來、她卻還未啜上一口的清茶:“去喝口茶!壓壓驚!”
文屏這會兒早嚇得六神無主,遠黛讓她喝茶,她便也真的走了過去,端了茶盞,一口飲了下去。遠黛其實真沒想到文屏會嚇成這樣,但話已出口,叫她再同文屏解釋,她也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得別了眼,只作不見的問道:“早飯可備好了嗎?”
遠黛昨夜幾乎與百里肇說了一整夜的話,早間起的本就極晚,及至用過了早飯,再看一看外頭,日頭卻早到了頭頂。她正想着今兒該做些什麼之時,外頭已有丫鬟急急過來稟說百里肇回來了。遠黛倒還沒有什麼,一邊站着的文屏卻明顯露出了幾分怯色。
饒是遠黛素日喜怒不形於色,這會兒見着文屏如此,卻也忍不住的有些想笑。起身迎了百里肇進屋,遠黛陪着百里肇一同在桌邊坐了。往常這個時候,文屏早知機的沏了茶來,今兒卻明顯的有些心神不屬,那眼神更是時不時的就在百里肇身上溜一圈,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百里肇是何等敏銳之人,哪還覺不出文屏的異樣,墨眉微擰的掃了一眼文屏,面上微現怒色。遠黛在旁見了,少不得輕咳一聲,淡淡吩咐道:“文屏,快沏茶去!”
文屏被她這麼一提醒,這才省起這事,不無慌亂的匆匆一禮,這才急急的退了下去。
見她如此,百里肇不免愈加疑惑,掃一眼遠黛:“你這個丫鬟,彷彿是叫文屏的吧?”
神色不動的淡淡點頭,遠黛道:“難得王爺竟記得她的名字!她正是文屏!”
“這個文屏,往日裡看着倒也機靈,今兒怎麼彷彿有些神不守舍?”百里肇語帶詫異。
蛾眉微微一挑,遠黛面色如常答道:“想來是昨兒沒有睡好的緣故吧!”心中雖自好笑不已,但本着言多必失的念頭,她卻還是很快的轉開了話題:“王爺這會兒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兒要同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