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起東一時無語。他與清平侯蕭燦雖只見過寥寥數面,但卻覺蕭燦氣度沉肅,爲人謙和,果然不似那等人。這麼想着的時候,羅起東卻又不禁想起蕭呈燁來。蕭呈燁與三人雖算不得交情深厚,但這些日子以來,交往也還算得頻繁,自己從前又何曾想過他竟是這樣的人。
這麼一想,羅起東卻忍不住的嘆了口氣,慢慢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直到今兒,我才真算是懂了這句話了!”這話卻說的語焉不詳,也不知是指蕭呈燁父子抑或是在說他對目前難明的情勢大感迷糊。遊方信一言不發,只擡眼去看丁一鳴。
丁一鳴卻笑了笑,道:“起東,我如今只問你一句,若是蕭世子今兒不來尋你,你可會冒險私下去尋蕭小姐問一問她的心意?”
羅起東一怔,便有些說不出話來。事實上,自打趙嬤嬤找過他後,他便想了很多,更迫切的想要見蕭呈嫺一面,然而思來想去,他卻還是不敢行動。不是他沒有勇氣,而是他與蕭呈嫺之間實在還沒有到了讓他可以冒昧的私自潛入蕭府只爲見她一面的地步。
見他面色,丁一鳴便知他的意思:“我等幾人雖在蕭府頗住了幾日,但卻從來不曾進過蕭府後院,我想,就算起東你真有膽子敢潛入蕭府,也未必就能找到人!”見羅起東點頭,他才又道:“而況蕭府百年世家,又是紮根平京多年,在這左近地帶究竟有多少產業,我們更是全無所知。也就是說,今兒蕭世子這一趟來,其用心着實有些古怪!”
話說到這個程度,羅起東與遊方信面上均都現出了恍然之色。羅起東更震驚道:“你……你的意思是……”下面的話他竟緊張的不敢隨便說出口來。
“我是說,這事很可能是蕭府對你的一個考驗,就看你敢不敢去做了!”笑吟吟的看着羅起東,丁一鳴的面上不無豔羨之色:“起東,你果然是我們三人之中最有福緣的一個!”
羅起東一怔,下一刻已覺渾身血液盡數衝上了面龐:“你……你是說……”
笑了一笑,丁一鳴卻沒再重複一遍自己剛纔的話,而是轉而道:“不過這事,我的意思,起東你還需再好好斟酌一番!”
勉力的穩定了一下心緒後,羅起東方沉聲的道:“你是說,這事仍是真的?”
想也不想的點了點頭,丁一鳴道:“早些時候,我們尚且住在蕭府之時,也不過隱約聽得有人說,蕭府有意在我們三人之中擇婿,但直到我們搬出蕭府,仍是全無動靜。而如今忽然舊事重提,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寧親王。”
直到此時,遊方信才終於道:“不錯!如今想來,這事所以如此,乃寧親王妃的薨逝!”他說着,倒忍不住嘆了口氣,慢慢道:“起東,我想,此事你確需好好考慮!”
話到這裡,一切其實已然真相大白。而丁、遊二人讓羅起東考慮的,不是別的,卻正是他的性命與前程。三人如今雖都及第,然安親王貴爲皇室貴胄,三人與之相抗,無疑便是蜉蝣撼大樹,壓根兒無法撼動。甚而至於若引得安親王一怒,三人只怕真要死無全屍。
默默不語許久,羅起東才輕聲的道:“本來,她若過得好,我自不會癡心妄想些什麼。但如今我既知道她心中不願,又怎能不佯作不知!”口中說着,他已擡起頭來,英氣的面容上滿是堅定之色:“早前我就對那趙嬤嬤說過,爲她,我可以不要這條命。如今又豈可出爾反爾?”
三人相交,也非一日兩日,丁一鳴其實早知羅起東必然不會就此退縮,嘆了口氣,他纔要說什麼的時候,那邊遊方信卻忽然開了口:“你這執拗性子,我早知道,只是起東,你有沒有想過,你爲她甘願舍掉這條命,於你,算是求仁得仁,卻置家中高堂於何地?”
下意識的抿緊了一雙略厚而線條剛毅的脣,好半晌,羅起東方沉重的搖了搖頭:“表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事實上,今兒若換了旁人,我或許還無法心安理得的任性而爲,但如今那人是她,我若畏畏縮縮,那還算是人嗎?畢竟,若是沒有她,表哥你可能早已病死,我也斷沒有今日!若非她們與人爲善,我甚至是該賣身在蕭府爲奴的……”
遊方信聽得張口無語,心中一時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站起身來,朝着遊方信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羅起東正色道:“況我知道,若我不在了,表哥必定會將我娘當作親孃一般奉養,如此,我卻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的!”
丁一鳴在旁聽着這表兄弟二人的對話,不覺大是無奈,當下嘆氣道:“我說你們兄弟兩人這是在做什麼?菜市口訣別嗎?依我看來,這事似乎還遠遠不到這一步呢!”
兄弟二人聽得都是一怔,當下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了丁一鳴。深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丁一鳴在這等殷切的目光下不由的又搖了搖頭,這纔開口道:“起東,你可曾想過,爲何蕭世子話到最後,卻忽然着重點明,其實對我們三人恩情最深的,並非蕭大小姐,而是凌九小姐?”
羅起東聽得微微蹙眉,面上旋之現出了恍然之色:“你是說,他一再提起凌九小姐,是因爲,他覺得,凌九小姐能幫我們?”
這一點一旦想得通了,許多事兒也立時豁然開朗,一邊的遊方信也自失聲叫道:“是了!是了!是這樣,一定不會錯!只是……只是這事,凌九小姐……”
不等他說完,丁一鳴便已笑着打斷了他:“方信錯了!你怎麼卻忘記了,凌九小姐如今已嫁入了睿親王府,她現在可是睿親王的正妃,你該稱呼她爲王妃纔是!”
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遊方信道:“這麼說來,如今還真是隻有她才能幫得上我們了!”
丁一鳴道:“正是如此!睿親王乃皇室嫡子,又曾身爲太子,雖因故殘了雙腿,但他在皇室乃至天下甚或朝堂的威懾力卻仍無人可比。只要他肯出面,這事未必便沒有轉機!”
聽着丁一鳴這話,遊方信二人立時便想起流花河畔,那個淡漠卻自有一股攝人風采的男子。
陡然立起身來,羅起東沉聲道:“事不宜遲,我這就……”這話說了一半,他卻忽然意識到,這個時候還仍是晚上。下意識的擡頭看了一看天色,羅起東卻忽然意外的發現,東方業已顯出了淡淡的魚肚白。一整夜,居然就這麼的過去了。
…………
睿親王府,位於宮城的東南角上,離着宮城可說是近在咫尺。然而這座王府卻是整個平京最爲清冷的一座王府。原因無他,只因這座王府的主人幾乎從不見客。
夏日午後,本是一天之中最讓人覺得睏倦的時刻,然而這一日,睿親王府門前卻來了三個人。三人都穿着便衣,從衣着上可以清楚的辨析出,這三人,兩名儒生一名武士。三人的衣着都很簡樸,但卻漿洗得乾淨筆挺,一眼便可看出,這三人都非是有錢子弟。
睿親王府門前,這會兒正坐着一名門房。與其他府第穿的整整齊齊,看着體體面面的門房不同的是,這個門房只有一條右腿,而他的臉上,更有一道看着甚爲猙獰恐怖的疤痕。這時候,這門房正歪坐在一條長凳上,背倚着身後高直的梧桐樹正打着盹兒。
三人匆匆走來,對於睿親王府的門庭冷落倒也並不意外。丁一鳴與遊方信二人都是今科進士,而睿親王百里肇不巧卻正是今科的主試。因此及第之後,二人也曾結伴前來拜望座師,卻被百里肇婉拒,而那個時候,他們便已見過了這有些冷落的門庭。
上前一步,走至那門房跟前,丁一鳴和聲叫道:“這位管家,我等……”
那門房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擡,便已冷冰冰的道了一句:“不見!”
丁一鳴聽得眉頭直皺,事實上,他早想好了,如今擺在三人面前最難的問題,便是要見着睿親王。倘或連面也見不着,那自是一切休提。然而即使三人再怎麼想,也不料今兒他們竟遇到了這麼一個門房。一邊的羅起東早耐不住,跟着上前一步,低聲求懇道:“這位管家,我們有要事要求見王爺,煩請……”
“不見!”也不等他說完,那門房便又重複了一句。這一次,他好歹擡了擡眼皮,掃了三人一眼。而後眼皮便重又耷拉了下去,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
在旁猶豫一會,遊方信終於也上前道:“這位管家,我等二人,乃是今科進士,睿親王乃是我等的座師!如今我等……”
“不見!”似是覺得三人擾了他的睡眠,那門房睜眼,沒好氣的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而後卻乾脆站起身來,抱起長凳轉到樹後,依樣畫葫蘆的重又坐了下來,復又闔上了雙眼。
羅起東心中大急,纔要追過去再說什麼,卻被丁一鳴一把扯住:“算了,他是不會爲我們通報的!多纏也是無益!爲今之計,只有守在這府門口,等待時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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