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文屏等人盡數打發了走後,遠黛自行走到螺鈿小櫃跟前,開了小櫃,小心翼翼的從裡頭捧出一隻不大不小烏木匣子來。百里肇則靜坐一邊,雙眸瞬也不瞬的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希望他這雙腿能好起來的人並不在少數,但他自己,卻無疑是其中最渴切也最在意的一個。
彷彿不曾注意百里肇的目光,遠黛的動作依然是那麼的慢條斯理而不緊不慢。烏木匣子是方形的,外層精細的雕刻着花鳥蟲魚,線條流暢而栩栩如生。任何人都能看出,這隻匣子是可以打開的,然而這隻無鎖,有縫卻不能強行打開的匣子卻讓人頗有一種無處下手之感。
仔仔細細的將匣子擱在桌上,稍稍活動一下十指後,遠黛這才伸出手去,纖長如春蔥般的食指靈巧的拂過匣面,那一瞬間的動作,竟讓百里肇陡然生出目眩神迷之感來。
這一刻,一個名字滑過百里肇的心頭。百里肇知道,遠黛手中的這隻,便是傳說之中的千機盒。千機盒,乃前朝匠神魯冶所制,這種木匣無鎖、有縫,既不能砍也不能撬,否則便會爆裂開來,連帶着匣內之物一併銷燬,而能打開這種千機盒的唯一辦法便是特殊的手法。
因千機盒的製法極爲複雜,據說,當年的魯冶一共也只製作了三隻,這三隻匣子,雖源出一人之手,但據說開啓手法卻是各不相同。而這三隻裡頭,更有一隻是早已損毀了。
眼神不無複雜的掃過遠黛。百里肇愈加肯定了自己早前的推測。
“喀”的一聲輕響過後,千機盒的盒蓋陡然滑開,露出了裡頭不多的幾樣物事。九隻指頭粗細。長約寸許的水晶瓶,以及一隻巴掌大小的漆盒。遠黛小心的取出漆盒,又從那九隻水晶瓶內抽了一隻出來。百里肇定睛看去,那隻水晶瓶內,裝的卻是一種深紫色的液狀物體。
那是一種極爲瑰麗的深紫,細看之下,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覺得那液體似乎在不停的流動、變幻,彷彿那不是死物,而是一種有着自己獨特生命的生物。
並沒打算同百里肇解釋什麼。放下這兩件東西后,遠黛復又行到螺鈿小櫃跟前,取出了裝着冰藍幽曇的匣子。打開盛裝着冰藍幽曇的匣子,遠黛很快的撕下數瓣冰藍色的花瓣。拔出水晶小瓶瓶口的那隻木塞。極迅速的將那花瓣輕輕一揉,準確的投入小瓶之內。
冰藍色的花瓣才一落入瓶內,那深幽紫色的液體便驟然的翻騰起來,瞬息之間,卻已化成了一種清澈明透的青色,那是一種只在雨過天晴那一瞬間出現的極淡雅極清麗的淡淡青色。
那顏色清亮純淨,卻又生機勃勃,彷彿能淡化這世間一切的陰霾與黑暗。
目注那盈盈一管的雨後天青色。便是早已看遍世間珍品奇物的百里肇也忍不住全無緣由的輕輕嘆了口氣。而後,他卻聽到了遠黛的聲音:“這種藥。我還是第一次配。醫書之上,雖曾對這種藥多有描敘,但我看着,總覺不甚可信,今兒見了,才知醫書誠不我欺也!”說着這一席話時,她的目光卻無絲毫轉移,很顯然的,她所以說這話,乃因心生感慨,不吐不快。
點一點頭,百里肇也自開口讚了一聲:“確是極好!”他生於皇室,眼光豈同尋常,大周雖大,怕也尋不出幾樣能得他真心贊這一句的物事來。
戀戀的再看一眼,遠黛方移開視線,放下了手中所執的水晶瓶,改而打開了一直擱置在一邊的黑漆小匣。百里肇便也隨之看了過來,匣子打開,裡頭卻放了一排或粗或細,或長或短的寒光閃閃的銀針。顯然這便是遠黛鍼灸時所要用到的銀針了。
將桌上的諸般物事稍作整理,遠黛這才轉向百里肇,面無表情道:“王爺可準備好了嗎?”
沒什麼來由的,眼見遠黛如此,百里肇心中竟自陡然的升起一絲寒意,覺得今兒這事似有不妥之處。然而此刻,且不說遠黛那裡已一切就緒,便是他自己,等這一天也已等了很久,自然沒有說不的道理,挑一挑眉,百里肇不答反問道:“不知卻要準備些什麼?”
水色紅脣輕輕揚起一個優美的弧度,遠黛含笑應道:“當然是準備忍着!”說過了這一句話,她也不等百里肇再說什麼,便自取了針匣與那水晶瓶走了過來。
聽出她言語中的意思,百里肇不免失笑的搖了搖頭:“我倒不知王妃的心眼原來如此之小!”到了這個時候,他如何還能看不出來,其實這一味藥,遠黛手中本就有。只是卻一隻沒有對他提起,然而今日,因着對他某些言辭的不滿,她便借了施針的名頭,存了整治自己之心。
莞爾一笑,遠黛倒也並不否認:“這個與心眼大小其實並無多大幹系!王爺放心,我這人一向公是公,私是私,這一遭罪,王爺是遲早要受的,我如今也不過是將之提前了幾日而已!”
見她說的振振有詞,百里肇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將針匣等物擱在牀側,遠黛在牀前擱着的一張小杌子上坐定了,猶豫了一下,這才伸手揭開了蓋在百里肇腿上的那條薄毯子。這事前數日她就做過一次,這次再做來時,卻不免想起了上回的尷尬,面色也隨之略略泛紅。
這個時候,百里肇自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開口說些什麼,只是靜靜坐在牀上看着她。
定一定心神之後,遠黛打開針匣,從中抽出一根三寸許,長而尖細的銀針來。纖指微動之下,卻已將那根銀針投入水晶瓶內,銀針纔剛放入,遠黛的拇指旋之一動,準確的按在了那根銀針的針頭處。只這片刻的工夫,水晶瓶內的液體便似乎減少了些許。
敢情這根既尖且細的銀針竟是中空的。
百里肇還不及開口問什麼,遠黛卻已擡手,銀針應聲準確的紮在了左足足底的涌泉穴上。這一針來的突如其然,在百里肇還未反應過來時,一股劇痛已自席捲了他的全身,即使以她的自制能力,在一刻,也終於不能控制,失聲的叫了出來,雖然因發現的早,只是叫出了半聲,但已頗讓他有些訕訕然。到了這個時候,百里肇才終於明白過來,遠黛爲何要將文屏等人都支了出去,甚至不讓她們待在澄懷居內。
很顯然的,她是早預料到了這一幕,而且也並不想讓他在衆丫鬟面前失了顏面。
冷汗自額際緩緩滴落,百里肇擡手將之抹去,那種痛仿若抽筋刮骨一般,來的極快,痛的突然,痛過之後,更讓人幾乎便有一種麻木的感覺,痛楚也因之減輕了不少。
並沒開口同他說什麼,遠黛慢慢的捻動銀針,過得一刻,纔將之抽了出來。重又將銀針投入水晶瓶內,依樣畫葫蘆的抽取了少許的淡青色液體,這一針,卻是紮在了百里肇右足的涌泉穴上。這一次,因早有準備的緣故,百里肇並沒叫出聲來,只是下意識的咬緊了牙關。
遠黛的手法其實極之迅捷,不過片刻工夫,已自針行足步七十六個穴位。百里肇更早面色鐵青,好在初時他還能覺得疼痛,到得最後,便也逐漸麻木,反倒不覺得如何了。
及至水晶瓶內的藥汁只剩了淺淺的一層之後,遠黛才終於收了針。不無惋惜的看了一眼瓶內的藥汁,遠黛道:“竟還剩了些,真是可惜了的!”
徐徐的吐出一口氣,百里肇擡手抹去額上汗珠,冷睨了遠黛一眼,淡淡道:“身外之物,卻有什麼可惜的!”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爲這沙啞粗嘎的語聲唬了一跳。
察覺出他的異樣,遠黛抿嘴一笑,一面收拾了針匣,一面站起身來,走至桌邊,倒了一杯冷茶遞了給他。百里肇倒也並不客氣,接了那茶,一擡頭已自一口飲盡。
冷茶下肚,他這才發覺,自己的貼身小衫竟已被冷汗浸得透了。朝他微微一笑,遠黛道:“我原是打算等蕭姐姐之事了了,與王爺過去綠萼嶺小住幾日,再爲王爺施針的!”
微微頷首,百里肇道:“原來如此!不過我想着,你今兒所以忽然起意,也是有原因的吧!”
笑了一笑,遠黛輕飄飄道:“我這人素來信奉今日仇怨今日結,左右王爺也是要受這遭罪的,便提前幾日,讓我心中痛快一下又有何妨呢?”
百里肇聽得苦笑嘆氣:“你倒坦白!”
見他如此,遠黛也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早前我已吩咐了文屏爲王爺備水,王爺稍待,我去叫她們!”她說着,已自快手快腳的將擦乾淨銀針,收拾停當了桌上物事。
及至百里肇沐浴回來,屋內卻仍不見遠黛。不期然的挑了下眉,百里肇轉向正送了茶水來的杜若道:“王妃呢?”
杜若忙應聲答道:“王妃有些累了,也吩咐了備水,說要洗沐!”
聽她這麼一說,百里肇再一回思,便也明白了過來,遠黛身子原就算不上好,而這鍼灸之術,雖耗時不長,但卻須精力集中,不可稍有懈怠,於她而言,其實消耗也並不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