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肇不意她會問起這個來,一怔之後才道:“這莊子裡頭,倒也有個池塘,略種了些荷花,出暗香院往北直走,便能見着!”說到這裡,他卻忍不住注目看向遠黛:“你很喜歡荷花?”
與遠黛相識也有不少時日,百里肇還真不曾發現遠黛有什麼特別偏好的花。
聽出他話中的意思,遠黛一笑回頭,答道:“四季生百花,一花分百種,其色各不相同、其美各有差異,其綻各有時節,爲何王爺非要在喜歡二字前頭加個‘很’字呢?”
百里肇聽得失笑:“說是這麼說,然世上千枝萬蕊、奼紫嫣紅,又怎能一視而同仁!”說着這話的時候,百里肇心中忽然便覺有些古怪,覺得二人這番對話似乎暗藏深意一般。
遠黛顯然也覺出了這一點,頓了一頓後,她才笑道:“我所以問起荷花,不過是因爲荷花開於盛夏,恰宜此時賞玩而已!”他二人這邊說着話,那邊惠兒與翠衣二人卻忙將手中物事整理完了,朝着二人一禮,靜靜的退了下去。
見她二人去了,百里肇忽然開口道:“依你看來,我這腿,須得多少時日才能重新站起來?”
對於此點,遠黛早有定見,聽得他問,當即毫不猶豫道:“王爺中的是毒而非是傷,只要能忍得痛,少則十日,多則一月,當能拄拐行走!只是若想行走自如,卻需至少三月!”
百里肇聽得眉峰一挑:“這又是爲何?”
爲之淡淡一笑,遠黛解釋道:“菟絲既寄於王爺之體,若想重創之,王爺又豈能全無損傷。因此我才做如上之說!”
聽她這麼一解釋,百里肇自也明白過來。點一點頭後,百里肇道:“原來如此!”
見他彷彿沒有再問下去的打算,遠黛倒不免拿眼去看了一看他:“王爺怎會突然問起這個?”她不無詫異的問道。事實上,在遠黛看來,這個時候,即使百里肇當真痊癒了,也仍當以隱忍爲上,值此風雨欲來之時,若然被人知曉他已痊癒,對他實在並無好處。
只是她雖這麼以爲,卻並無意說出口來。百里肇是何等人物,怎會不明這個道理,實在無須她來贅言點醒。百里肇沉吟頷首,神色若有所思,卻果然沒有言語什麼。就在遠黛以爲這個話題已然到此結束之時,百里肇卻又出人意料的開了口:“今兒宮中傳旨,免朝一日!”
遠黛聽得一怔,面色旋之有些古怪。她雖對大周朝政並無太大興趣,但因幼時自身緣故,對於某些朝政之事,卻仍有着一般女子所沒有的敏銳,而不巧的是,對於大周如今的這位延德帝,她也略有所知。延德帝登基至今已有二十餘年,勤政之名天下皆知,但若說有什麼功績,倒還真是挑不出特別突出的。而這其中,最被人讚譽的,卻還是他生了一個好兒子。
“皇上……今日竟然免朝了嗎?”138看書網網不跳字。遠黛道,絲毫不曾掩飾她的詫異。之所以能以“勤政”二字聞名天下,正是因爲,延德帝登基至今,從來不曾缺過任何一次該有的早朝。
神色奇異的看向遠黛,稍稍猶豫片刻,百里肇還是直言道:“昨兒父皇歇在安慶宮於貴嬪處,亥時將至時刻,安慶宮中忽然騷動,隨傳了當值太醫前去。太醫對父皇所患之症雖則諱莫如深,但觀其所開之藥,卻多是固精補腎等滋養之物……”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遠黛卻已全明白了——延德帝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了。沉吟片刻之後,她卻突如其然的問道:“若是皇上知道王爺雙腿痊癒,此事又當如何?”
靜靜凝視遠黛,好半日,百里肇才低聲的笑了出來:“那支黃玉如意父皇已賜給了你,我以爲,你該明白父皇的意思纔對!”
遠黛聽得蛾眉淺顰,她自然不會忘記那支綠玉八寶如意,也不會忘了入宮請安那日延德帝所說的言語:你須妥善收好,將來如有子女,可傳予他們,保其一生平安如意!
還有……聽得這話之後,闔宮衆人那各自古怪的面色。
延德帝賜玉如意自有其意,這一點,她心中自然明白。但明白這點之後,卻又有太多的讓她不能明白的東西,因這些東西涉及皇位傳承,她卻又不能問起,故而只有深藏心中:“若王爺所說與我所想一致,我倒忍不住奇怪,皇上爲何竟要這麼做?”良久,遠黛方徐徐問道。
百里肇沒有言語,眸中卻是一片清寒,冷得幾乎徹骨。
見他如此,再憶及從前聽說過的一些傳言,遠黛心中對於此事其實已有了悟。若無其事的別開眼去,她徑自的岔開話題道:“趕了這一下午的路,其實還真有些累了!”一面說着,她已揚聲喚道:“惠兒……”外頭惠兒很快答應了一聲,遠黛也不等她進來,便吩咐道:“你去問問翠衣,看晚飯可備好了沒有?”
遠黛不想再說此事,百里肇顯然也並不想,嘆了口氣後,他慢慢的道:“這些事兒,早些時候我便想着要告訴你!畢竟我們二人如今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不意他會說出這話來,遠黛竟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王爺竟也會說喪氣話嗎?”138看書網網不跳字。口中說着,遠黛卻已移步行了過來,在百里肇對面坐下了。
這個時候,遠黛忽然發笑,其實卻是有些突兀的。然而就是這有些突兀的一笑,卻大大的緩解了房內的僵滯沉重的氣氛,連帶着百里肇的嘴角也不期然的泛起一絲淺笑:“你不會知道,在我知道,我可能永遠也無法再站起來時,我是什麼樣的心情!”
有些話,他本以爲,終其一生,也不會對任何人提起,然而這個時候,他卻忽然便有一種傾訴的**。這感覺來的突如其然,但他卻莫名的並不排斥。而後他又不無驚訝的發現,他居然能以這種近乎平和的心態來同別人說起那一段曾經對他而言幾乎是暗無天日的歲月。
偏頭靜靜看向百里肇,良久,遠黛才一笑,笑容裡頭,卻是苦多於樂:“然而王爺終究還有機會,而有些人,一旦輸了,卻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王爺不會知道,這樣的人,我一連遇到了兩個!而王爺,註定不會是第三個!”
微怔一下,百里肇面上頓然現出了若有所思之色。然而他還沒有開口問出心中的疑惑之時,遠黛卻又忽然的開了口:“我知道,即使沒有我,王爺也未必會成爲那第三個人!”
深深看一眼遠黛,百里肇沒有言語。事實上,遠黛的揣測並沒有錯。雖然雙腿不良於行,但百里肇卻從未真正打算過放棄。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他當真完全放手不理,他的那些皇弟怕是早不須看他的面色了。嘆了口氣後,百里肇正色道:“遠黛,你義父教了你那麼多,難道他卻沒有告訴你,女人其實還是莫要太聰明的好?”
神色淡靜的莞爾一笑,遠黛道:“他只告訴我,女人,若是可以,還是聰明些的好!不管什麼時候,聰明總是好的!他還對我說,若是不能永遠裝糊塗下去,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裝!”
百里肇聽得哈哈一笑,卻問道:“今晚可否繼續施針?”
微微搖頭,遠黛道:“明日再說吧!”鍼灸之術,本就極費心力,今日她實在已有些疲憊了。
二人說了這一回話,那邊翠衣卻已走了進來,稟說晚飯已備好了。在西屋用過晚飯,二人重又回屋。天色已完全黑了,雨下的愈發的大,打在屋後所栽的那叢芭蕉上,卻是聲聲清晰。
懶懶的坐於桌邊,發了好一回怔,遠黛倒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聽她嘆氣,百里肇倒不免擡眸看了過來:“在想什麼?”
搖一搖頭,遠黛道:“只是忽然想起蕭姐姐來,不知她這會兒到了哪兒了?”
“怕是仍在萬州吧!”百里肇隨意的道:“她們這一路走的倒是逍遙,遊山玩水、不緊不慢的,尤其是那蕭呈嫺,竟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果真是大小姐脾性!”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不覺爲之失笑:“蕭姐姐這一趟,倒可謂是因禍而得福了!”蕭呈嫺雖自幼長在閨中,但卻素喜自由,又有主見,本來若無意外,也許她這一生,也未必能出一次遠門。而如今,因着羅起東的緣故,她終是掙脫了這一番桎梏了。
“那你呢?”百里肇忽然的問道:“你可想不想出門?”
覺他話中有話,遠黛不免詫然的看了過去:“王爺這話,卻是什麼意思?”
百里肇一笑,重複的問道:“我問你,你想去哪兒?”
神色古怪的看向百里肇,過得一刻,遠黛才抱着一種純屬試探的口氣反問:“江南如何?”
爽然點頭,百里肇竟就那麼自然而然的道:“你既喜歡江南,那便是江南吧!”遠黛聽得好一陣愕然,不由的便睜大了雙眸,紅櫻一點的雙脣也自微微開闔,竟是難得顯出幾分嬌憨之態來。不自覺的擡起手來,百里肇帶笑的輕輕一拍遠黛的粉靨:“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