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真何等玲瓏,早知百里肇非是那種愛聽人喋喋不休討論旁人家事之人,因此在說到江南秦家之時,更儘可能的將之說的簡單幹練,因而這一番交待下來,倒也沒用多少時間。
百里肇聽得墨眉輕挑,卻轉向嶽堯問道:“你對秦家知道多少?”
嶽堯很是乾脆的答道:“我只知道秦府長房與二房不和多年,倒並不知道這些!”
百里肇爲太子時,曾代天巡狩數次,他本是有心之人,自然不會有錯失時機之虞。何況那時,他身邊還有個初雨在。初雨身爲女子,自是心細如髮,對於情報梳理,更有獨到之處,她所留下的情報網絡,其緻密精細處,更非尋常可比。有她在身邊,百里肇行事自是愈加的事半功倍。只是初雨故去之後,初煒斷臂傷懷,從此隱居江南,再不入京。蔣琓則需留在北境,支撐大局,百里肇的身邊便只剩下了嶽堯,這些事兒,他也只有交了給嶽堯在管着。
男子便再細心,較之女子,畢竟也是要略遜一籌的,況嶽堯所長原不在此。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沅真,百里肇沉思的沒有言語。對於這事,遠黛本沒打算去管去問,這會兒自然更不會主動開口,因此只靜靜坐在一邊,閒適自然的淺啜着杯中香茗。
她不說話,沅真自然更不會去多說什麼,屋內也因之一片靜寂。
過得一刻,卻還是嶽堯先開了口:“王爺怎會忽然問起秦家之事來了?”他來的略晚,卻並沒聽到沅真先前的言語,因此對百里肇無故說起這個,心下甚爲詫異。
倒也不是嶽堯自大,而是江南秦家在他看來,實在也頗不值得一提。
同沅真與遠黛相類似。嶽堯與百里肇也幾乎是自幼一道長大的,百里肇又怎能不知嶽堯的性子,擡眸瞥他一眼,卻吩咐沅真道:“沅真,你來說!”
這話一出,沅真爲之一怔,遠黛更索性擰起了眉頭。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遠黛,見遠黛雖則皺眉,卻並無阻止之意,沅真這才斟酌的開口道:“據說。秦家正有意將二房嫡出的九小姐送入寧親王府爲妾!”除此之外,卻是再無一言。
對於江南之事,嶽堯雖有些不求甚解。但該知道的,卻還是知道的:“竟有這事?看來秦家是打算投到寧親王旗下了!”這話卻說比百里肇說的爽利乾脆許多。
沅真嘴脣微動,似想說些什麼,但到了最後,卻還是沒有出聲。
輕咳一聲。百里肇平淡道:“秦家之事,本無干大局,秦家既送了請柬來,沅真,你便與嶽堯一道去吧!”這話似帶商量,其實卻只是一句淡淡的吩咐而已。
沅真輕輕點頭。倒也並不排斥與嶽堯同去。
百里肇也懶得多去解釋爲何如此吩咐,便朝二人點了點頭,表示這事到此結束。
嶽堯見狀。當即站起身來,朝着百里肇與遠黛拱一拱手,就那麼告退出去了。沅真見狀,自也不好多待,同樣起身告退離去。眼看着二人去了。遠黛這才蹙了眉,略帶不悅的道:“王爺這是想做什麼?”竟是絲毫不去掩飾自己的不滿。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平靜道:“你明知道你若不點頭,沅真是斷然不會爲別人做事的,不是嗎?”沅真的謹慎仔細,的確讓他頗爲意動,但他更明白,遠黛絕不會答應此事。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面色方纔緩和下來:“王爺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沅真,絕不可以!”說到這裡,遠黛微微遲疑一刻:“有些事,與其沅真做,倒不如由我來做!”
萬沒料到遠黛會說出這話來,百里肇神色一時變幻,良久,他才徐徐道:“在你心中,沅真竟有這麼重要嗎?”言下雖無責備之意,但不快之意卻仍昭然若揭。
輕輕搖頭,遠黛冷靜道:“這些事兒,由我來做豈不比沅真更好?沅真的性子固然精細穩當,但我自問自己也並不比她稍差,王爺以爲呢?”
百里肇不答,事實上,遠黛這話並沒說錯。百里肇更知道,遠黛若真肯攬下這事,做的必會比沅真更爲詳盡妥當,但這些卻並不能讓他就此釋然:“你該知道,我並無此意!”他平平的道,臉上神色依舊冰冷的沒有一絲緩和之意。
遠黛點一點頭:“我知王爺所以氣惱,是因我有意將沅真、雲裳二人與王爺這邊的人隔絕開來,可是如此?”
百里肇不語,臉上神色卻已說明他心中所想的,正是遠黛此刻所說的。
櫻脣淺淺的揚起一個弧度,遠黛靜靜道:“王爺多想了!不錯,我的確不願沅真與雲裳爲王爺做事,但那只是因爲我希望她們能安安穩穩的過她們想要的生活,哪怕是在後宅與人拼的頭破血流,只要是她們自己所選,自己所願,也都無妨!”
百里肇聽得眉頭一樣,下一刻,竟反問了一句:“那你自己呢?”
淡淡莞爾,遠黛道:“我既選了王爺,自當與王爺共風雨、同患難!不離,不棄!”
百里肇聽得心中一震,好半晌才嘆了口氣,卻擡了手,替遠黛輕輕攏了攏鬢邊微微散亂的髮絲:“遠黛,要到了什麼時候,你才肯對我說出‘同甘共苦’這四個字呢?”
神色爲之一僵,遠黛竟有些不知該如何迴應他纔好。不錯的,她是有意將“同甘共苦”四字拆成“共風雨,同患難”這六個字的,她原以爲百里肇未必會發現這之中的異處,但很顯然的,百里肇的心思要比她所以爲的更細膩的多。
正色斂容的看向百里肇,遠黛忽然問道:“王爺可曾聽過有關苗女之事?”
不期然的微微皺眉,百里肇沒有立時回話,只靜靜拿眼去看遠黛,等着她的解釋。本也沒指望百里肇會答她所問的遠黛並不意外,微微一笑之後徐徐道:“苗女是一把雙刃劍,她們往往單純又複雜,多情又狠毒。而我,雖不是苗女,卻有着苗女的傳承……”
這一番話,從遠黛口中平平道來,卻沒來由的讓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沉吟的注視着遠黛,百里肇卻是似仍舊不爲所動:“那又如何?”
見他如此,倒讓遠黛忽然覺得有些無趣起來,但她依然穩穩當當的將自己想要說出的話給說了出來:“不要輕許諾言,尤其是對苗女!因爲……你若做不到,就再沒有以後了!”
失笑的搖了搖頭,百里肇道:“你這是在嚇唬我嗎?”
面上全無一絲笑意的看一眼百里肇,遠黛全不理睬百里肇那略帶玩笑的口吻,而是重複的道:“千萬不要對苗女輕易許下你根本做不到的諾言,因爲……她們會當真的……”
而一旦她們當了真,你卻偏偏又是信口道來,那後果,便是不堪設想。
“輕許諾言?”沉吟的注視着遠黛,百里肇反問道:“你覺得我會嗎?”
遠黛不答,眼底深處卻隱隱閃現異光。這一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從百里肇口中聽到怎樣的話?既害怕聽到,又彷彿若有期待,這種滋味,着實難爲外人道。
擡手握住遠黛纖細而柔若無骨的玉手,百里肇注目定定看入遠黛眸中:“同甘共苦……”
微微恍惚了一刻,遠黛終是忍不住的輕聲跟了一句:“同甘共苦……”
“不離……不棄……”百里肇語聲沉穩、堅定。
“不離……不棄……”卻是恍如夢遊一般迷惘、輕細的聲音。然而這四個字才一出了口,遠黛便忽然覺得,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陡然的倒塌了下來,整個人也隨之輕鬆了許多。
…… ……
沅真才一出了房門,便見嶽堯正等在一邊。無奈的搖了搖頭,她走上前去,開口道:“走吧!”房門外頭,可並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尤其是遠黛與百里肇還在屋內。
嶽堯點一點頭,倒也並不言語,便與沅真並肩出了綠楊苑,待到步上九曲白玉橋,他才皺眉的道:“秦家的事兒,消息可都確實嗎?”
微嗔的白了他一眼,沅真反問道:“你以爲呢?”
很顯然的,對於這事,嶽堯依然頗多不解:“你可知道,這事源出於誰?”
沅真顯然已深思熟慮過,聽得嶽堯問起,當即答道:“此事該出於韓氏之意!”韓氏,正是馬上便要過七十壽誕的秦家老太太。數十年忽忽一晃眼,當年的少夫人,也早老了。
聽她這麼一說,嶽堯當即明白過來:“這般說來,這老太婆是打算藉着自己孫女的東風,將早已一分爲二的秦家重新整合起來了?”秦家長房與二房的矛盾由來已久,這麼多年來,非但不曾稍有緩和,更有愈演愈烈之勢。而李家的強勢崛起,更讓秦家感到了一種威脅。
在這樣的情況下,韓氏想靠聯姻來徹底壓倒長房,卻也不失爲一種方式。
只是這種方式,究竟能不能起到預期的效果,在嶽堯看來,卻也難說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