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了這話,口中雖自應着,面上卻仍恭謹如故。睿親王百里肇不比百里聿,百里聿乃蕭皇后所出,與蕭家那是打斷骨頭連着肉,總斷不了那份關係,此爲其一。
其二便是百里肇其人。這一位,可是曾經的大周太子,手握重權,即便如今他已主動辭卻太子之位,更數年如一日的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但從前留下的影響卻仍未完全消除。至少三年過去了,朝中至今仍無一位重臣敢於上書諫議另立太子之事。
百里肇目光微移,卻是首先落在了蕭呈嫺的身上,嘴角似乎揚了一下,面上卻無一絲笑意:“這是蕭家的嫺小姐吧?三年多不見,倒是長成了!”
蕭呈嫺聽他提到自己,也只有淺施一禮,道:“數年不見王爺,王爺竟是風采依舊呢!”
百里肇似乎輕笑了一下,卻並沒答她的話,只轉向蕭呈燁道:“呈燁看着也比三年前沉穩多了!”蕭呈燁卻不似蕭呈嫺,聞言之後,只一拱手道了聲王爺過獎,便不再言語。
而很顯然的,百里肇也並無與他多說的意思,眸光很快便轉移到了凌遠清的身上:“你是安肅侯府六子凌遠清吧?你父親如今可還好嗎?”因與凌遠清算不上熟悉,他的問話裡頭便也帶了幾分徵詢的意思,最後提到的卻是如今的安肅侯凌昭。
對着百里肇,凌遠清也是不敢有絲毫怠慢之處,忙回禮應道:“回王爺的話,我父親很好!前些日子。我還聽他提起王爺,更對七年前追隨王爺的趕赴北疆那段經歷甚爲懷念!”
方今中原天下二分,卻是南越、北周二國。南越有西南戎爲患,而北周又有北方狄族時常進侵。因此二國之間雖也時有衝突,但卻始終以鄰邦相待,平日也一直依禮往來。不敢因故碰觸對方的底線而導致兩國相爭。
而七年前,北狄草原大旱,狄人大舉進犯北周,邊境吃緊之際,正是年方及冠的百里肇親率大軍趕赴北境,一面堅壁清野,嚴防死守。一面更以奇兵突入北狄,縱橫草原,直搗黃龍,又以說客遊說北狄諸部,挑動北狄部落內亂。方纔平定了這一場戰事。
而那次北境之戰,安肅侯凌昭也正是隨軍出征的諸位侯爺之一。
忽然聽得北疆二字,百里肇似乎怔了一下,面上神色也似有些恍惚,但很快的,他便又恢復了那副淡漠厭倦的模樣:“從前的事兒,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卻虧他還記得!”
凌遠清還欲再說什麼,一邊的蕭呈燁卻是聽得心中大急。朝他連使眼色。
而那邊百里肇顯然也無意再說下去,只是顧自的移開視線,看向遠黛:“這兩位,便是你凌家的小姐吧?”他目光淡漠,看着遠黛時更彷彿二人從來不曾見過面。
凌遠清與他本不熟悉,見他岔開話題。自也不好繼續再說,只得應了一聲,便指着遠黛道:“這是小妹遠黛,姊妹之中行九!”又指凌遠萱道:“那是三房遠萱,行十!”
遠黛姊妹自是默默行禮。
百里肇的目光滑過遠黛的面容,卻忽然在她身後的某個點上一頓,眸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半晌之後,他卻忽而問了一句:“九小姐身後那名着藕色衣裳的丫鬟又是誰呢?”
不用回頭,遠黛也知道他所指的是誰。今兒同她一道出來的衆丫鬟中,只有一人穿着藕色的衣衫——杜若。淡淡揚眉,遠黛語聲平和的道:“回王爺的話,那是小婢杜若!”
一霎時間,除卻遠黛,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無詫異的落在了杜若的身上。而杜若,也在這一刻變得僵直而手足無措起來,全沒有了從前在蕭老太君身邊時的玲瓏與俏皮。
怔愣了好一會子,她才意識到自己是該見禮的,勉強的扯動了一下面皮,杜若怯怯道:“小婢杜若,拜見王爺!”卻連聲音都是顫的。
靜靜望着杜若,卻是過了許久許久,百里肇才緩緩問道:“你……在凌府幾年了?”
杜若估不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一怔之後畢竟如實答道:“回王爺的話,小婢五歲那年便入了凌府,一直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直到前陣子,才被老太太指了來服侍九小姐!”
百里肇淡淡點一下頭,便不再看她,卻又轉向遠黛道:“素聞小姐精擅養花,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他語聲淡淡,卻聽不出褒貶之意來。
遠黛淺淺一笑:“王爺謬讚!”卻是除這四字外再無它語。眼前這人,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更無法揣度他下一步將會做些什麼。在此情況下,她也只能是儘量少說少錯。
好在百里肇也無與她爲難之意,便又轉向凌遠萱,淡淡的問了幾句。凌遠萱便也戰戰兢兢的答了幾句。一一問過衆人後,百里肇便重新移目看向蕭呈燁:“若得了空時,可帶她們來我別院走走!”蕭呈燁一怔,也不敢說別的什麼,忙點頭應了,又謝了百里肇。
百里肇擺一擺手,也不再同衆人說話,只揚聲喚道:“嶽堯!”這一聲纔剛傳了出去,遠遠的便已傳來了應答之聲,下一刻,一道人影已閃電掠來。遠黛在旁看着,不覺目光一凝。只因她認出,眼前這人正是那日觀音山上爲自己引路的那個容貌平平的男子。
那嶽堯在百里肇身邊站定,目光自然而然的掃了眼前衆人一眼,在遠黛面上稍稍停留一刻,卻又很快的轉了開去,彷彿從前也不曾見過遠黛一般。
見他過來,百里肇便自向百里聿道:“嶽堯推我回去便可,你便與她們一道賞梅吧!”
百里聿便點了頭道:“是!”
百里肇朝嶽堯一點頭,嶽堯便忙上前,走到他身後,推了那輪椅,緩緩行出林去。
林中衆人都未言語,卻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照水林內,衆人才彷彿異口同聲一般的吐了一口氣出來。百里聿見衆人如此,卻是不由一笑,道:“我已很久不曾見二哥與外人說過這許多話了!”言下意甚欣欣,竟似頗爲百里肇歡喜。他原就生了一張俊美秀雅的娃娃臉,這一笑了起來,卻是眉眼彎彎,嘴角笑渦深深,其俊俏討喜處竟遠勝尋常女子。
遠黛與他相識以來,一直覺他不苟言笑,此刻見他一笑,卻忽然便明白了百里聿爲何少有笑顏的緣故。忍住將要噴薄而出的笑意,遠黛若無其事的挪開了視線。
只是她雖不言,身側衆人卻也人人皆有眼睛,人人皆能看見。
這些人裡,旁人礙於百里聿的顏面與親王尊嚴,須不敢言語,獨蕭呈嫺卻是全不懼他,見了這一笑,當即如發現新大陸一般的叫了出來:“呀!百里,原來你笑起來這麼好看!”一言未了,早已掩了口笑起來,顯然先前那句話根本就是打趣之辭。
百里聿本來倒不覺如何,這會兒被她這般一笑,一張俊臉早赤紅一片,怒目瞪視着蕭呈嫺,心中真是恨極,卻又拿她全無辦法。好在在場之人雖衆,但如蕭呈嫺這等身份的卻只有一個,因此衆人雖則忍笑不已,但倒也無人幫腔。
輕哼一聲之後,百里聿一拂袖,徑自掉頭走了。
蕭呈燁忍笑白了蕭呈嫺一眼,低叱了一聲:“你呀……”畢竟沒在多留,快步的追着百里聿去了。凌遠清在旁,也不言語,便跟了他去了。
三人一去,林中便只剩了遠黛三個,蕭呈嫺悠然一笑,道:“總算是都走了!”敢情她剛纔之所以說出那一句話來,竟只是要支走百里聿等三人。
遠黛瞭然一笑,適才蕭呈燁說出這話時,她心中多少還有些奇怪。畢竟蕭氏兄妹與百里聿關係非比尋常,若說蕭呈嫺不知百里聿笑起來的模樣,她是不信的。
凌遠萱吐舌道:“原來姐姐是要支走他們三人啊!”她說着,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不過說實話,安親王笑起來的模樣,還真是……”她還待再說,一邊的遠黛已重重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有些事兒,知道也就是了,若說了出來,其實便失了分寸。而這話尤其不該出自一個閨閣千金之口,且所談論的又是皇室親王。
凌遠萱本非全不知分寸之人,只是小孩心性,忘形時偶有失言。此刻聽得遠黛咳嗽,下面的話頓時便嚥了回去,一雙黑溜溜的大眼更有些怯怯的掃了一眼百里聿等人去的方向。
蕭呈嫺卻彷彿不曾聽出什麼一般,只笑道:“說來也忒怪,對着百里時候,我可以肆無忌憚,但一瞧見他那二皇兄,我就從心底裡覺得顫顫的,竟是多一個字都不敢說!”她說這話時,雖則面上帶笑,但遠黛卻從她的語氣之中聽出了她的認真。
凌遠萱在旁便也點頭道:“我見着他時,也覺心中甚是害怕呢!”她說着,便又轉向遠黛道:“九姐姐覺得呢?”
她二人既都說了這話,遠黛自也不願顯得自己太特殊,因一笑之後道:“可不正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