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如意算盤
“縣主,請留步!”盧公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李未央站住了腳步,轉身,盧公快步而來。
“縣主,得饒人處且饒人……”盧公見李未央面色漠然,尋了一個臺階下,姿態放低。他是蔣家不入流的兒子,向來不摻和蔣家的事情,但李長樂畢竟是他的表姐,雖然他們從小不親近,但不能否認,每次看到李長樂那張漂亮的面孔,連他都禁不住心跳加速,只要是男人,大概沒有一個會拒絕這樣的面孔,然而,那麼一張臉,竟然眼睜睜的在他們面前被毀掉了,他作爲一個旁觀者尚且受不了,更何況李長樂呢,沒有當場發瘋,已經是個奇蹟了,李未央剛纔的行爲,恐怕是將李長樂刺激的要發瘋了。
“盧公好像很關心大姐……”李未央聲音微沉,眉梢微翹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寒涼,“怎麼,你與我大姐,是舊識嗎?”
李未央此人太過多疑,蔣五不禁悚然,感覺到自己後背一陣冰涼。蔣家素來護短,很難忍受一隻本該微不足道的螞蚱毀了他們精心呵護的嬌花,不知道祖母知道李長樂毀容之後,會是個什麼反應,蔣五心中不由忐忑,想起蔣四臨行前交代自己的事情,他登時頭皮發麻。
“我……我只是看到大小姐變成這副模樣,於心不忍。”
李未央的眼睛,對上了他的臉,那眼神,帶着一絲審視。蔣五心頭更覺得忐忑,不知道對方是否看穿了自己。
“既然有心,那就好好幫大姐治病吧。”李未央眉眼微揚,冷冽道,“其他的事情,我勸你不要管。”
蔣五強迫自己定下心神,沉下臉道:“縣主,你就是這樣對待令弟的救命恩人嗎?”
李未央笑道:“關於你對舍弟的救命之恩,未央沒齒難忘,將來若有機會,我自當回報,只不過我心中尚且存疑還望解答,盧公原本在京都行事,從來都是十分低調的,怎麼我家之事,你這樣關心牽掛,我大姐剛受傷,你就上門了?”
蔣五被她這樣嗆,也面浮怒色:“你這是什麼話!我只是好心好意,看不得病人受苦!”
滿口胡說八道,若是真的看不得病人受苦,盧公早該到處行醫治病,而不是在這裡與她閒磕牙。李未央冷笑一聲,眉眼卻因爲含怒更加明閃動人:“但願如此吧!”說罷,她帶着丫頭揚長而去。
蔣五氣個半死,卻不敢再多問什麼,後面的丫頭小聲道:“盧大夫,我家大小姐要請您進去。”
蔣五咬牙切齒,李長樂那個鬼樣子,肯定要鬧個天翻地覆,蔣四倒是逃了,丟下自己在這裡受苦,真是活受罪。不管蔣五如何生氣惱怒,都不得不回到屋子裡,去面對暴烈的李長樂和她那張可怕的面孔,而且他必須閉緊嘴巴,不管李長樂怎麼追問她的臉什麼時候好,他都得和顏悅色的告訴她再過一段時間就好,否則只怕李長樂會徹底瘋掉。
老夫人原本擔心李長樂的事情傳揚出去,可是蔣四回去後,蔣家卻是一片死氣沉沉的靜寂,在這樣詭異的靜寂中,老夫人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或許,蔣家人是在暗中謀劃着什麼,就在這樣古怪的平靜中,日子不斷地流逝着。
春日午後的陽光正熱,透過樹影落在乳白色冰紗綃的窗紗上,帶來一層金色的光芒,白芷和墨竹正坐在走廊下的小凳上邊說話邊做針線。不遠處南邊轉角緩步行來一位婦人,身後還跟着兩個小丫頭。待她們走近了,那領頭的媽媽笑道:“三小姐可在麼。”
白芷起身,不慌不忙地給她行禮道:“羅媽媽怎麼來了?三小姐還在歇午覺呢。”
羅媽媽笑了笑,李未央屋子裡管理的很嚴格,尋常小姐午睡,丫頭們便都跟着插科打諢,可她每次來,哪怕李未央不在的時候,這院子裡的丫頭都是在門口守着的,從來沒有偷懶的時候。
屋外的動靜驚醒了屋中的人,白芷給墨竹使了個眼色,向羅媽媽略略欠身,就轉身掀開簾子進去了。屋子裡素色的菱花帳已經勾起,剛剛經過午睡,李未央目若深井,卻少了往日裡的冰寒之氣,面容看起來柔和了許多,反倒帶了兩分說不出的嬌美,她的眼睛眨了眨,笑道:“誰在外頭?”
白芷趕緊取了衣裳過來:“小姐,羅媽媽來了,墨竹正在外頭迎着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由着白芷服侍着穿好了衣裳,就見趙月端着溫水進來。
“小姐總是睡不踏實,這麼容易就被驚醒了。”趙月笑道。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不過是淺眠,哪兒就有這麼困了。”
白芷手中動作輕巧麻利,不多時已經服侍李未央梳洗好了。
“羅媽媽還在外頭等着嗎?”李未央輕聲問道,“請她進來吧。”
白芷抿嘴一笑,垂頭道:“是。”
羅媽媽快步走進來,看到李未央便笑着行禮道:“三小姐,老太太吩咐我趕緊着過來請您去一趟。”
“現在?”李未央看了一眼羅媽媽,道,“有什麼事嗎?”
羅媽媽笑道:“是孫將軍家的夫人來作客,據說孫小姐也要來,她和您是早就識得的,所以老夫人特意請三小姐陪着。”
孫將軍?李未央立刻聯想到了這位將軍端方的容貌,說起來,孫將軍的大哥和蔣月蘭的父親還頗有淵源,曾經是同袍戰友,可惜,大孫將軍死的早,皇帝體恤,特許小孫將軍承襲了軍銜,他和蔣月蘭之父走的還是一如既往的很近。而孫小姐,李未央卻是曾經見過的,就是那位在皇家狩獵中英姿颯爽的將門千金。這兩個月來,不少名門夫人都來拜訪過李家,明面上是來看望老夫人,實際上是來看看蔣月蘭這位新夫人才對。蔣月蘭知道這個圈子的夫人們是在考驗她,便都熱情地接待,大方的結交,倒是贏得了不少的讚譽,所以今天孫夫人帶着小姐來拜訪,到也沒什麼奇怪的。
孫小姐生得明眸皓齒,大方得體,她一看到李未央,便笑着迎了上來:“縣主!”
“叫我未央就好!”李未央很喜歡這個英姿颯爽的將門虎女,當下並不見外地道。
孫小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旁邊的孫夫人和孫小姐有三分的相似,可是身形卻十分的高大,眉眼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李未央先上去給孫夫人行禮,孫夫人趕緊擺手,笑道:“不敢不敢。”她的品級不過是個三品淑人,怎麼也比不上李未央這個二品縣主,自然是不好讓李未央給她行禮,可李未央卻算是她的晚輩,非要行禮,也是見得十分的謙遜了,所以她看着李未央,便有了幾分的喜愛。
蔣月蘭笑着和孫夫人寒暄,孫沿君不耐煩,拉着李未央到了一邊去,小聲道:“我早就想來找你玩了,我娘說你母親去世,實在不適合上門來打擾。”
李未央笑了笑,同樣低聲道:“下次你要來,直接給我發帖子就好。”
孫沿君很高興,人和人的喜歡都是相互的,李未央對她很熱情,而且是發自真心的熱情,她看得出來,不自覺就親近了三分,悄悄道:“你這個新母親,還是很不錯的,能說會道又聰明能幹,現在人家到處都在誇讚她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邊笑容滿面的蔣月蘭,笑道:“是啊,母親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老夫人也很喜歡她呢。”
孫沿君是個想什麼就說什麼的人,她的聲音更低了,道:“不過你也要小心點,我聽人家說後孃都不好惹呢!上次御史劉大人家也娶了個新婦,嫁進來沒兩年就把劉家的四個女兒全都嫁了出去,而且全是按着她的心意遠嫁的,那四個劉小姐又哭又求的,最後有一個是被綁着上花轎的呢!簡直害得劉大人成了京都的笑柄,不過他十分畏懼那新婦,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呢!好在你不怕,你是縣主,她倒是不敢的。”
李未央有點哭笑不得,跟人拐着彎兒說話習慣了,陡然聽到人家推心置腹還有點不習慣。尤其她沒想到,孫家本該和蔣家走得很近,可是孫沿君卻對蔣月蘭不太感冒,還是發自肺腑的不喜歡。孫沿君又接着道:“我娘今天要來,我本來還不準備過來,要不是爲了看你,我還不如在家呆着呢!最不喜歡看那些假笑了。”
李未央深以爲然,口中卻道:“孫夫人只有你這一個女兒,所以疼愛十分,你個性直接沒關係,但這些話在外人跟前可不能說。”
孫沿君便只是笑:“我並不傻,當然知道不能說,尤其是那些愛假笑的。”說着說着,她臉上就有了點憂色,“不過,有時候我真恨自己不是個男人,不能給我娘爭口氣,你不知道,我之前有三個哥哥,結果全都夭折了,我娘又不是不想生兒子,可我祖母就是逼着我爹納妾,那個老太婆,真是一點道理都不講!”
孫沿君說着,眼圈不由有點紅了。
李未央驚訝地看着她:“難道孫將軍家中從前沒有妾嗎?”這還真是罕見。
孫沿君點點頭,道:“當初祖母偏疼長子,再加上我爹爹還是庶出的,她給了幾個錢就打發我爹爹出去了,爹當時剛剛和娘成親,又心高氣傲的,不肯接受我娘娘家人的接濟,所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當時哪怕有一條魚,我娘也是把最好的魚肚子端給他,平日裡省得很,連個丫頭都捨不得用,還要在孃家人面前裝出過的很好的樣子,那時候若非環境惡劣,我三個哥哥也不會相繼夭折了。所以我爹答應過娘,縱然將來富貴了,他也絕不會納妾的。”
李未央很吃驚,她看了一眼那邊臉上笑容和氣的孫夫人,不由心想,貧賤夫妻未必沒有好處,至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只不過這誓言未必靠得住……
孫沿君見李未央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表現出異樣,便接着道:“可是我們回來以後,一切都變了,爹爹承襲了軍銜,我祖母就開始挑三揀四的,說我娘是生不出雞蛋的老母雞,最是個沒用的,還特意挑選了兩個妾送給他。爹爹剛開始還遵守着對我孃的諾言,誰知道一個月前,那兩個妾的肚子都大了……我娘跟他大鬧了一場,心裡難受,所以我才說讓她出來走走……”
李未央聽着,不由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孫夫人性子也是剛烈,只是有些事情,並非人力可以扭轉的。”
而另外一邊,蔣月蘭也在勸慰孫夫人,不過話題卻是,你應該把庶子好好教養,將來也是你的榮耀,這話傳到孫沿君的耳朵裡,越發的難受,她忍不住悄聲道:“什麼榮耀!那榮耀我們纔不稀罕!”
李未央向她輕輕搖了搖頭,道:“可是我看孫夫人已經妥協了。”
孫沿君看了孫夫人一眼,顯然也很泄氣:“是啊,我娘雖然表面很強硬,骨子裡還是軟的,也覺得沒能再生個兒子對不起我爹,可這怎麼能怪她呢?又不是她生不出來,她自己夭折了三個孩子,也不想想都應該怪誰?!”
李未央笑了笑,拍了拍孫沿君的手,道:“若是不能接受,便勸孫夫人和離吧。”
這話說出來,孫沿君卻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心頭一緊,知道對方不能接受,便嘆了口氣,面上微笑道:“開個玩笑罷了。”
孫沿君卻低下頭,認真思考了一番,道:“其實這也是個好路子,現在那兩個妾仗着肚子裡有貨,半點不把我娘放在眼裡,爹爹表面對娘敬重,實際上心早就到了未來兒子身上去了,與其在家裡受氣,不如讓我娘和離,未央,你比我聰明,也比我有決斷,原先我還想着我嫁人之後把我娘也帶走,可是我娘卻說我傻,哪兒有小姐出嫁帶着陪嫁老孃的呢?!”孫沿君許是見過貧窮,身上半點沒有嬌小姐的酸氣,甚至言談之中還頗有點男子的利落。李未央笑着搖頭道:“和離哪兒有那麼容易,你娘性子剛強,她若是早已決心不跟孫將軍過下去了,不用你說半句話她也會走的,可你看看,她現在仍舊履行着孫夫人的義務,在外面交際應酬。”
孫沿君也知道李未央說得對,孫夫人對孫將軍還抱着一線希望,她不由道:“以後我娘該怎麼辦呢?”
李未央的笑容中帶了一絲嘆息:“一條路,就是剛纔說的收養庶子,當成親生的養大,指望着他將來光耀門楣,給你娘養老送終,只是,庶子是否會和你娘一條心暫且不說,只要那兩個妾還在,你娘心裡永遠都得膈應着。第二條路,就是我說的和離,但這樣一來,固然圖了一時爽快,就要孤獨終老了。你孃的心性,是不會再嫁的,你爹爹的身份,也絕對不容許她再嫁。世上安得兩全法,沿君,你多勸勸你娘吧,只要她放得開,哪條路都是一樣的。”其實第三條路,就是和當初的大夫人一樣,讓那兩個妾的孩子生不出來,或者去母留子,這樣一來,孫夫人的地位也會更穩固。只不過,李未央相信能教養出孫沿君這樣的女兒,孫夫人必定是個心胸磊落的人,她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所以她也乾脆不提了。說到底,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輸贏而已,她雖然手染鮮血,可那是逼於無奈,她不希望孫夫人和單純的孫沿君也變得那麼可怕。
孫沿君的臉上始終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認真考慮這兩條路的可行性,直到李未央提醒她:“茶快涼了!”她才就勢端起茶,抿了一口,突然放下,看着李未央道,“對了,最近怎麼沒有看到你大姐?”
李長樂是京都所有名門閨秀最關心的人,因爲她出衆的美貌讓衆人不得不關心她的一舉一動,可是自從冬天以來,李長樂就像是在所有聚會上消失了,不要說李長樂,就連李家的所有人在內,都很少出現在公開場合,神秘的很,越是如此,人們越是奇怪,人家的小姐都是巴不得天天帶出去,這李家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有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姐,卻都在家裡關着。要是從前,人家還覺得李家這是低調,爲了給自家女兒將來嫁入皇室做準備,可是後來看着又覺得不像,既然想要嫁到皇家,爲何連皇家的宴會也是能避則避呢?!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吧!
李未央笑了笑,自從李長樂出事以來,全家人都對此諱莫如深。尤其是老夫人,根本連提都不許人提起李長樂,家中的小姐們也都減少外出的數量,二夫人擔憂自己女兒將來的婚事,偷着帶了李常茹出門一次,結果回來以後被老夫人罰跪了三天祠堂,鬧出這麼一件事,所有人都老實了。縱然蔣月蘭同樣迫切地在京都貴婦中站穩腳跟,卻也不得不收斂,只能看着老夫人心情,偶爾邀請幾個夫人來家裡看看戲,坐一坐,若是有人問起李長樂,則一概答以身體不適,臥牀休息。於是,李長樂便被迫從冬天一直臥牀到春天,讓人不禁疑心,她究竟是臥牀呢,還是犯了什麼過錯被關起來了呢?這樣的八卦消息越傳越烈,就連孫沿君都忍不住關心。
李未央只是回答:“大姐身體不適,所以只能臥牀靜養。”
“不會吧,什麼毛病要臥牀這麼久?”孫沿君是個打破沙缸問到底的人。
李未央笑道:“本來是尋常的風疹,結果到了春天,越發鬧得厲害,現在整張臉都紅腫了,很是嚇人,大姐愛漂亮,自然不肯見人了。”
原來是皮膚病,孫沿君心中暗爽,口中道:“你大姐整天眼睛翹在天上看人,這下她自己過敏,沒法出來見人,纔算是報應呢!”說完了,卻自覺失言,期期艾艾道,“對不起啊,我說話總這樣口沒遮攔的,我娘說我很多次了,看見生人我還能忍着,可看到投緣的人我就忍不住了。”
李未央雖然話不多,但是貴在精,而且真誠,孫沿君忍不住這麼想。
李未央被她的直爽逗笑了:“沒關係,我也覺得大姐太驕傲了些,只希望這一次她能受些教訓吧,畢竟這世上光靠美貌是沒辦法立足的。”
孫沿君深以爲然道:“就是啊!她也該受點教訓了!從前她總是表面上笑嘻嘻的,背後裡還曾批評過我的下巴長得醜,這樣的人,實在是表裡不一,讓人討厭!”說着,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的下巴很醜嗎?”
李未央捏了一把孫沿君的下巴,誠實道:“比我的下巴要好看。”
孫沿君笑道:“就你最會說話了!”說着,回掐了一把她的臉,嬉笑道,“你母親的喪期已經快兩年了,再過一年,你就能議親了吧。”
李未央向着白芷笑道:“看看,孫小姐自己急着嫁人,卻拿我來尋開心。”
孫沿君暗地裡又掐了她一把,嗔怪道:“說什麼呢!我是爲你擔心!你再這樣深居簡出的,將來陛下隨便給你指一個,看你怎麼辦!”
李未央一愣,隨即笑得很開懷:“到時候再說吧!”
孫夫人這次帶來的禮物很豐厚,送給老夫人的木匣內爲品質絕佳的翡翠玉鐲一對,玉簪一雙,象牙福壽雕屏風一座,送給蔣月蘭的小錦匣內有翡翠雕梳一把,鳳頭簪一隻,玉耳墜一雙,送給李未央的則是一對漂亮的碧璽耳墜子,都是難得的精品。李未央看到這些貴重的禮物,不由想到今年的官員考評要開始了,孫將軍自己倒是不怕,有蔣家罩着,可他手底下的那些將領卻是未必的,這些人多行事粗魯,在京都裡頭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得罪那些嘴巴很賤的言官,但偏偏這些言官對李蕭然的話卻都是言聽計從的,所以孫將軍此次對李蕭然必定是有事相求的。她看老夫人笑眯眯地收下了,並給了孫小姐貴重的見面禮,便知道了這件事情的風向,就也微笑着將禮物收下。
蔣月蘭很明顯地與孫夫人相談甚歡,就連二夫人都是滿臉帶笑。管家來回稟說老爺今天在外面有飯局不回來用餐之後,蔣月蘭還特意留下孫夫人她們用晚膳。席上,老夫人心情很好,直拉着孫小姐說歡喜。李未央察覺到,二夫人那神情很是熱切,看着孫小姐的眼神,十分的溫和,溫和到她身上都開始起雞皮疙瘩。
二夫人平日裡實在不是個熱情的人,更別提這算是大房的客人,可是她今天卻表現出異樣的熱切……李未央不由想起一個可能,二夫人嫡親的兒子,可是到了年紀要娶親了。二夫人這兩年上竄下跳,說了不少的親事,一度還曾攀上了左昌公的庶出孫女,甚至不惜挑動着老夫人豁出老臉去說情,要知道左昌公雖然這兩年大不如前了,但人家畢竟有爵位在,李家二老爺卻只是個外放的三品官,人家未必能瞧得上,只是有李蕭然在,左昌公才肯點頭。按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二夫人也該安心了,誰知她上竄下跳的,竟然又不知怎麼的說要與柳安侯的嫡女……這事情傳到左昌侯家中,把老頭子氣的夠嗆,當場衝過去把李蕭然罵了一頓,回頭就去了柳安侯家中,攪合了這婚事。兩邊都結親不成,二夫人成了京都的笑話不假,卻徹底耽誤了二哥的婚事。說起這位李二哥,他是個正經的讀書人,和二夫人這種投機的婦人完全是兩回事,一年以來,他一直住在書院,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連李未央都沒見過他幾回,不過僅有幾次的見面,他對她和李長樂都是一視同仁,並不見親疏的分別。李未央心中暗自嘀咕,是否要給孫小姐提個醒,可是回頭看見孫沿君吃的正開心,話到嘴邊便止住了。李家是渾水沒有錯,但二夫人雖然平日裡刻薄點,要說多惡毒的事情,憑她那個智商和本領還做不出來,而孫沿君的這種豪爽個性,雖然李未央很喜歡,卻實在是不好嫁人的,若是他們能說妥,將來未必不是一樁好婚事。更何況在李未央曾經的記憶裡,這位二哥,實在是一個品行端方的人,她不能保證他是個體貼溫柔的丈夫,但他至少能做到尊重嫡妻,善待子女,這對於女人來說,已經是個很好的選擇了吧。所以她最終決定,暫時不行動,看看孫沿君的意願再說。
李常茹臉上的笑容能堆出花來,熱情地吩咐丫頭爲孫沿君佈菜,口中還道:“我和孫姐姐一見如故,今後可要常來常往纔好。”
孫沿君笑起來,露出兩顆漂亮的虎牙,李未央悄悄咳嗽了一聲,孫沿君立刻想起笑不露齒,抿着脣道:“多謝茹妹妹。”
她叫未央,是直呼其名的,叫李常茹卻是叫妹妹,聽着更親切,實際上卻分明是很疏離,好在李常茹聽不出來,臉上露出更加歡喜的笑容道:“不必客氣,我平常在家也是無聊,你多來玩耍,我纔開心呢!”
孫沿君笑笑,道:“不知下月皇后開的宴,你們可去嗎?”
李常茹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隨後看了一眼老夫人,略略有點尷尬,李未央笑着道:“皇后娘娘的帖子哪敢不去,到時候我帶着你要的那本祥林集過去給你。”
李常茹臉上的尷尬不減反增,這個家,如今只有李未央敢出門,也只有她能出門,李長樂栽了以後,老夫人便對李未央更加依賴,什麼事情都要問過她的意見,在這個家裡,她這位三小姐,早已凌駕於二夫人之上了,更別提她們這些小姐。
李常茹這邊隱隱含着羨慕嫉妒恨,那邊的李常笑低着頭不說話,不時悄然擡起眼睛看看孫小姐,露出一絲微笑,釋放的也是善意。
待罷了酒菜上第二道席鮮魚宴的時候,坐在上座李未央右首的孫沿君忽然發現斜對着圓桌的門口站着一個人影,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在衣香鬢影的大廳裡,那人影站在明暗交界處,着實讓人心裡發噱。
她不由自主停了筷子,盯着不遠處的人看。
那少女盛裝華服,身形窈窕,頭上戴着一頂精緻的帽子,帽子上垂下長長的面紗,將整個頭部遮擋的嚴嚴實實。孫沿君一個勁兒地盯着對方看,全席的人都依次停下了筷子往門邊望去,下首的李常茹還把身子扭過去看。
正在這時,一個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在門邊拉那少女,小聲說些什麼,少女回身就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隨後快步地進了門。
老夫人的臉色,這一刻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她勉強笑着對那少女說:“長樂,你一直臥病,所以今日就沒有打擾你,你看,這是孫夫人和孫小姐,從前你們是見過的吧……”
老夫人的話還沒說完,李長樂就冷冷地應道:“老夫人,我只是身體不舒服,可我的耳朵沒有聾,我聽得見這邊歡聲笑語的,可我沒想到,誰也想不到來叫我,難道我不是這家裡的一員嗎?”
一席話讓大家呆住了,孫夫人睜大眼睛,這位大小姐瘋了不成,居然用這口氣對家裡的老夫人?!
老夫人張着口坐着動彈不得,純粹是氣的。李長樂冷冷地說:“我聽說孫小姐來了,我想見一下這位未來的二嫂。”
這一番話說出來,所有人的臉色就變了,孫沿君幾乎氣的滿臉通紅,她猛地回頭看向孫夫人,卻見到孫夫人同樣也是一臉的惱怒。這誰家相看不是這樣的,因爲未必成功,所以都是用這種隱晦的法子見面,誰還會當衆說出來,這不啻於羞辱了!
老夫人的筷子猛地落在桌子上,怒聲道:“長樂,你胡說八道什麼?!”
面紗下,看不清李長樂的表情,她的聲音彷彿在笑,卻透着說不出的陰冷:“老夫人,難道今天不是來相看的嗎?”說着,她竟然要走上桌子去。
這惱人的一幕,讓孫夫人覺得很難堪,她幾乎立刻想要甩袖子離開,可是想到自家夫婿關照的事情,她又不得不忍耐這種難堪。說實話,她還瞧不上二夫人這樣的親家呢!原本她是想要將女兒許給蔣家的四少爺,可她的丈夫卻認爲蔣家樹大招風,蔣四又是隨時準備上戰場,將來馬革裹屍的時候妻子又該如何?所以獨女不能嫁給這樣的人家。左思右想,孫將軍覺得自家是武將,應該找個文臣,所以主動找上了李蕭然。他覺得李家雖然低調的很,但李蕭然卻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這麼多年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深受皇帝信賴,他的侄子又是博學之士,將來遲早會進入仕途,所以才考慮結這門親,況且依照他的軍銜,這還是高攀了,若非二夫人早前耽誤了兒子的婚事,這種好事還輪不到孫家。更何況馬上官員評議就要開始了,和李家在這時候走得近一點,大有好處。
羅媽媽滿面含笑攔住李長樂說:“大小姐,你身子不舒服,在屋內呆着就是了,何必勞煩親自跑來?”
“什麼時候連個奴婢都敢擋在我面前!”李長樂冷笑着推開她,說着,便直接走了過來。
孫沿君一下子站了起來,對孫夫人道:“娘,咱們吃的也差不多了,實在不好叨擾,先回去吧。”
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快的看不清的情緒,她看了蔣月蘭一眼,蔣月蘭立刻道:“這樣也好,改日我再親自登門拜訪。”
二夫人上次壞了兒子婚事之後正是抓心撓肝,本想着孫小姐生得好,家世也不錯,也就湊合了,卻沒想到這回又被李長樂攪合了,心中實在恨不得用刀劈了她,只是礙於衆人在場不好發作,訥訥笑道:“是啊,改日登門拜訪。”
孫夫人面色恢復了平靜,道:“那就告辭了。”
李未央笑着站起身,道:“老夫人,我送送孫夫人和孫小姐。”她不過走了一步,李長樂已經直接越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臂,孫沿君嚇了一跳。
大廳裡,只見到李長樂死死抓住李未央的胳膊,像是要將她的臉盯出洞來。
李未央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神情道:“大姐,你這是幹什麼?”
李長樂冷笑了一聲,道:“現在你變成這個家裡的主子了,開心吧?高興吧?不過你記得,我永遠都是這家裡的大小姐,你永遠都只是個賤種!”說着,她另一手猛地揚了起來。
誰知“砰!”的一聲,只見李未央身後不遠處的趙月只一步就邁到李長樂的身邊,抓住她的胳膊一拉,李長樂還維持着要打人的姿勢,整個人卻像風裡的紙片一樣飄着跳起來,一下子離開李未央好遠,狼狽地摔在地上,面紗啪的一聲碎了,她原本的囂張和狠毒一下子煙消雲散,整個人變得無比驚慌,檀香趕緊跑過去,脫下外袍,用衣服遮着她裹着紗布的頭和臉。
孫沿君和孫夫人對視了一眼,雖然沒有看清那陰影裡的人,卻都覺得有什麼不對。
李未央的面上是無限的抱歉,大聲呵斥趙月道:“你這丫頭,是怎麼做事的,這麼沒輕沒重的,還不快去把大姐扶起來!”
蔣月蘭看勢頭不好,趕緊走過去攙扶李長樂,誰知被她一把推開,一下子撞在地上,胳膊都撞青了,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卻還要陪着笑臉,對已經走到這邊的趙月道:“趙月,還不快把大小姐送回去!”她知道,李未央身邊這個丫頭,是會武功的!
李長樂想要用力甩脫趙月的鉗制,可趙月的力氣豈是她能動的了的,老夫人冷冷道:“你們都看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扶着小姐回去!”
立刻便有丫頭媽媽們上去要按住李長樂,就在這時候,劉媽媽出現了,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推開衆人,道:“大小姐是尊貴的人,豈是你們這等下賤東西可以碰的!”隨後,她將李長樂攬緊,護着她不被任何人看到容貌,不卑不亢地道:“老夫人,大小姐臉上過敏,心裡也難受,所以冒犯了貴客,還請您恕罪。”
老夫人盯着劉媽媽看了半天,深吸一口氣,才揮了揮手道:“去吧。”
李長樂被帶走之前,突然回過頭,透過衣服的縫隙,那雙可怕的眼睛冷冷盯着李未央,其中的恨意彷彿要將她當場抽筋剝皮。孫沿君站在李未央的旁邊,都感覺到了那股詭譎的寒意,不由自主握住了李未央的手。
這個李家大小姐,現在變得好可怕!
孫沿君悄悄地想着,剛纔她沒看見李長樂的容貌,否則更要做噩夢了。
二夫人驚魂未定,拿帕子按着心口直喘氣:“大小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李長樂被帶的遠了,在場的人心頭的寒意卻揮之不去,李未央慢慢看着,臉上卻慢慢出現了一絲冷凝的神色,她並不擔心李長樂的報復,但她卻顧忌蔣家,若是對方明着來問罪,李家大可以對付,但至今對方沒有動靜。
爲什麼,爲什麼自己這樣對付李長樂,蔣家卻按兵不動,這不尋常,太不尋常了……
“未央!未央!我要走了!”孫沿君向她告別,今天她受了太多驚嚇,實在不想再在李家呆下去了,“咱們在皇后娘娘舉辦的宴會上見吧。”
李未央回過神來,拉了拉孫小姐冰涼的手,微笑着道:“好,慢走。”
院子裡一片靜悄悄的,蔣五進了屋子,他看見李長樂竟然坐在鏡子面前,不由自主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五表弟,你是怕我這張臉嗎?”李長樂冷笑了一聲,道。
當蔣五透露自己身份以後,李長樂便這樣稱呼他,不過她的語氣,沒有一次不是讓人覺得冷嘲熱諷的。
蔣五安慰道:“表姐,我跟你說過,你的臉會恢復的,前提是你要聽我的話,不要出去吹風。”他只能這樣哄騙她。
李長樂從前還是相信他的話的,因爲在他的幫助下,她的臉已經不再流污血了,可她今天看到李未央風光地坐在宴會上,就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將梳妝檯上的東西全都掃下了桌子,厲聲道:“我到底還要頂着這張可怕的臉多久!你說,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全部恢復!”
一輩子都不可能了……蔣五不敢說,他只能硬着頭皮道:“我已經在想法子了,相信這一天,不會很遠的,你一定要有耐心……”
李長樂怒聲道:“可你看看我這張臉!我連出門都要戴着面紗,還不如死了好!”
如果李長樂死了,國公夫人還不將自己罵死,蔣五連忙道:“萬萬不可,李未央的所爲,就是爲了逼死你,你可千萬不能想不開,不然祖母知道了有多傷心啊!”
“她現在根本就不管我!”李長樂猛地回頭,逼近蔣五。
蔣五的冷汗流了下來,他立刻解釋道:“祖母早就安排好了,她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什麼時候!”李長樂咄咄逼人地道,她一天也不想再等了!
蔣五保證道:“快了!就是最近!我保證,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見到李未央的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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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圍觀羣衆強烈呼喚男主,你聾了嗎?
小秦:……我聽見了,他是召喚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