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楚楚可憐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我不懂大姐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我是李家的女兒,父親纔是我們的依靠,你若是當着父親的面說蔣家,豈不是讓他難堪嗎?不管蔣家再好,你也是姓李的,這一點你可別忘了!”
李長樂氣的面色整個都變了,眼神變得無比陰冷,這破壞了她那張漂亮的臉孔,使得她看起來面目可怕:“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等着!”
“你在說什麼?!”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李長樂猛地回頭,李未央已經行禮道:“父親。.”
李長樂看到李蕭然的時候,他滿臉的嚴肅,臉頰卻是微微發青的。她頓時意識到剛纔自己說的話都被李蕭然聽見了,心中轉眼就攪起了驚濤駭浪。她用力咬了咬嘴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之後倉促卻也沒話可說,只好款款跪倒,道:“父親,女兒回來了。”
李蕭然皺眉:“起來吧。”
李長樂站起來,她嘴邊的肌肉像被凍僵了一般僵硬。她慢慢地擡起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近乎犀利:“父親,母親是被李未央害死的。”這句話像一片刀刃一樣從她口中緩緩移出。
“你說什麼?”李蕭然沉下臉,一股風雷在臉上一閃即逝。
李長樂恨透了李未央,此刻看到她正站在一旁瞧着她,只覺得一股熱血涌到喉底,奮力把它嚥了下去,厲聲道:“父親,我說母親是被李未央害死的!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怎麼不過短短的時間就沒了?!一切都是李未央搞出來的陰謀,父親,你和母親幾十年的夫妻,你怎麼能這樣無動於衷呢?!”
李蕭然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簡直是馬上就要勃然大怒了,因爲他現在最怕的就是被人問起此事,同樣的話剛纔在前廳已經被國公夫人質問過無數次了!所以他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李未央嘆息一聲,道:“大姐,母親的病逝誰都不想的,你不該這樣爲難父親,他已經很辛苦了。”
“你住口!”李長樂簡直是在嘶吼,“我要一個交代!我不能讓母親就這麼平白無故被你害死!”
“該住口的人是你!”李蕭然震動過後是濃濃的憤怒,他像頭惡狼一樣狠狠地盯着李長樂,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他的牙齒用力地挫着,繼續要冒出火星來,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句話:“從今往後再也不許提起這件事!”
李長樂沒想到李蕭然會暴怒,她簡直像被人迎面打了一錘,道:“父親,你……我是你最寵愛的女兒啊,你怎麼會這樣對待我們母女!”
“你是要學你母親一樣與我作對嗎?”李蕭然突然冷靜下來,目光冰寒地盯着她的眼睛,冷笑着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他臉上的神情是李長樂從來沒有見過的,不僅冰寒徹骨,還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光彩,讓人看了心頭髮涼。
李未央微微一笑,李蕭然長久以來一直被蔣家壓抑着,他原本就是一個自傲而且矜持的人,個性還很強勢,他能夠容忍大夫人作威作福這麼多年,是看在蔣國公的面子上,而非害怕蔣家人,可是大夫人和李長樂顯然不以爲然,處處以蔣家示威,終於將李蕭然神經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壓斷了。
李未央的眼睛裡散發着逼人的光芒,她輕輕閉上眼睛,壓住涌向心頭的嘲諷,再度睜開眼睛後臉上滿是剛毅的寧靜,淡淡地說了一句:“父親,您該去前廳了,那裡還有很多的客人在。”
提到客人,李蕭然馬上又恢復成了那一副帶着平靜面具般的神情。他冷笑了一聲,雖然在笑,卻絲毫沒有笑意,就像嘴角裂開了個口子:“長樂,你記住,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今天來了這麼多的客人,你要表現的像是一個喪母的大家閨秀,別在大家面前丟李家的臉面,若是再這樣任性妄爲,就別怪父親心狠了!”
李蕭然冷笑着走了,把已經驚呆了的李長樂丟在了院子裡。
檀香看了一眼李未央,心頭涌上一陣恐懼,連忙低聲勸說道:“大小姐,老爺說得對,今天這種日子您不能再鬧了,趕緊去招呼客人吧。”
李長樂猛地瞪大眼睛盯着她:“閉嘴!我的事不用你管!”
檀香囁嚅着閉上了嘴巴,李未央將一切瞧在眼睛裡,微微一笑道:“大姐,你有時間在這裡和我們爭辯,爲什麼不去看一眼母親的遺體?”
李長樂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只記得憤怒,根本都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李未央搖了搖頭,大夫人對李長樂倒是全心全意,可是這個大小姐如今只怕心中只有自己今後的前途,根本不曾想到大夫人,她口口聲聲的報仇,也不過是爲了泄憤而已,所謂的母女親情,在這個自私自利的大小姐眼睛裡恐怕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李長樂總算來到了福瑞院,一進屋就看到大夫人擺放在紫檀木雕花大牀上,頭頂點了一盞燈油,腳尾圍坐着蔣家的幾位夫人兒媳,正低聲啼哭。國公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幾乎是面無表情。
屋裡哭聲一片,李長樂看到這一幕,突然有點瑟縮。
這時候,蔣大夫人劉氏擡起頭,看見了她,不由道:“母親,長樂回來了。”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李長樂。
國公夫人林氏看向李長樂,一點兒笑容都沒有……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李長樂就捂着臉哭了起來:“外祖母。”說着,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國公夫人腳下。
林氏久久盯着梨花帶雨的李長樂,終於嘆了一口氣,親自將她扶了起來:“孩子,你受委屈了。”
這一句話,李長樂頓時哭的更大聲。
一旁她的大舅母劉氏和二舅母魏氏趕緊都過來勸慰她,其他蔣家的夫人們也都跟着擦眼淚,一屋子都是悽風慘雨的。最冷靜的人,反而是年已花甲的林氏,她揮了揮手,道:“其他人都出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和長樂說。”
劉氏看了一眼周圍,點頭道:“你們都下去吧。”很快,屋子裡的閒雜人等都退了個乾乾淨淨。
屋子裡只有劉氏和魏氏站在原地沒有動,蔣大夫人劉氏生着容長臉、丹鳳眼,身量高挑,是蔣國公嫡長子蔣旭的妻子,出身一流的勳貴世家閔林公劉家,生有蔣海、蔣洋、蔣華、蔣南四個兒子,各個都是人中之龍,文武雙全,所以劉氏在蔣家的地位十分的穩固,上次同國公夫人一起來李家的女子便是她的長媳韓氏。而另一邊的魏氏則是魏閣老的嫡次女,是蔣國公次子蔣厲的妻子,她只有一個兒子蔣天,從小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只是與他那些投身軍旅的堂兄們不同,他一直在外遊蕩,不曾歸家,相比較蔣家其他人,顯得十分神秘。魏氏雖然沒有女兒,可是庶女蔣馨從小由她一手帶大、教養,後來又成爲太子側妃,深受太子喜愛,所以倒也絲毫不遜色於劉氏。此刻看到林氏將衆人驅趕出去,魏氏的臉上就有了些許疑惑,劉氏卻是不動聲色,平靜地垂着眼睛。
“你母親是心疾,而且驚嚇過度,纔會喪命的。”林氏冷冷地道。
“心疾……”李長樂只覺得手腳冰涼,“母親的身體一向是很好的,都是——”
林氏長嘆一口氣:“是我太疏忽了,沒想到竟然折了一個女兒在她的手上!”這時候林氏還不知道魏國夫人的死也跟李未央有關係,若是她知道,恐怕要氣的暈過去!
“外祖母,您一定要幫娘她報仇啊!”李長樂的眼睛是血紅的,從前受到的氣幾乎讓她發狂,她要讓李未央付出代價!她要送她下地獄!
几上燃着一個福壽紋鎏金香爐,嫋嫋香菸升起,林氏的神情在煙霧中有些冷沉,她長久地沉默着,似乎壓根沒有聽到李長樂的話,李長樂看到這種情景,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道:“外祖母,您從小是最疼愛我的,難道您也不願意爲娘做主嗎?”
魏氏見狀,連忙上去扶住李長樂馬上又要跪下的身體:“好孩子!你怎麼也說這些刺心的話,明知道你外祖母從小是最疼你的,便是你那些個表兄弟也沒有一個比得上……”這話倒是真的,因爲蔣家男孩子多,李長樂每次去都被衆心捧月,別說其他人,就算是兩位平日裡說一不二的舅母,對着她也要擺出一副笑臉,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大夫人死了,現在蔣國公府還會像以前那樣照顧她嗎?李長樂對此纔是最關心的,所以藉着報仇這件事,試探國公夫人的心意。//於是她執着地看着林氏:“外祖母,長樂就等您的一句話,若是連您都不管我了,那我就去絞了頭髮做尼姑,也好過在李家繼續過這種不人不鬼的日子!”
林氏身體一震,可還是坐在原地沒有說話,她到如今還是不明白,李未央究竟是哪裡來的膽量,竟然跟整個蔣家抗衡?!最可笑的是,居然還真的被她鑽了空子,害了自己女兒的性命!
魏氏聽着落了幾滴淚,道:“傻孩子,你可要節哀順變……咱們已經夠傷心了,你要是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讓我們可怎麼辦啊!”
李長樂一聽,淚水掉的更厲害,剛要說什麼,劉氏卻輕輕咳嗽了一聲,道:“長樂,這個仇咱們自然是要報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爲什麼?!”李長樂不敢置信,難道堂堂一個蔣國公府,還收拾不了一個李未央嗎?
劉氏看了一眼國公夫人,淡淡道:“現在你若是一味和李未央槓上,等於是和李家槓上,你沒有發現,現在李家上上下下都向着李未央嗎?那天我們不過是提了一句,李老夫人就差點變臉,她還說李未央聰明懂事、善解人意,對你母親又孝順,一切都是你母親自己想不開,這才——就連你父親,現在眼睛裡都沒了你,咱們雖然向着你,可畢竟是外家,不能隨便插手李家的事情。”
“那什麼時候纔可以?我實在無法忍受了?!”李長樂幾乎是咬碎了牙齒。
林氏終於長嘆了一口氣,蔣柔不管做錯了什麼事情,蔣家都可以爲她撐腰,可是現在的局面,幾乎是一面倒地所有人都認爲她刻薄寡恩、虐待庶出的女兒,還幾次三番迫害李家的妾室,害的李蕭然子嗣單薄,就算是這樣,李蕭然也沒有休妻,全都是看在蔣家的面子上,如果現在提出讓他懲治李未央,簡直是在打李家的臉面,若是換了其他人家,國公府或許還有這個能耐,可是李蕭然卻是當朝的丞相,文官的表率,更一直深受皇帝的信賴和倚重,與之相比,蔣國公這麼多年來功高震主,早就爲皇帝所忌憚,立刻與李蕭然翻臉顯然不智。
“等你外祖父和大舅舅他們回來,一切自然就不同了。”劉氏寬慰道。
“可他們鎮守邊疆,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大舅母不是在誆騙我吧!”
林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倒了下來,摔在地上一下子變得粉碎,屋子裡的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李長樂臉色立刻白了,悽悽楚楚地道:“外祖母……”
林氏見她這個樣子,滿心的怒火便發不出來了:“你不用管了,一切我自有計較!”
“可是父親說,再過十日就會讓我回庵裡,我不要啊外祖母,那根本是個鬼地方——”李長樂急切地道。
魏氏的眼睛裡就露出了幾分鄙夷的神情,母親死了她不傷心,偏偏對自己的那點事情念念不忘,這樣的大小姐,還真是好心腸。
“你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在。”林氏聲音僵硬地如同一團冰塊,她扭頭看了大夫人的屍體一眼,面容慢慢變得冷酷,“柔兒的仇,蔣家一定會報的!”
劉氏和魏氏素來知道這位老夫人說一不二的個性,聽到這話,心中俱是一跳,慌忙低下頭去。她們的心中隱隱意識到,這個仇恨的火種已經在國公夫人的心中埋下,將來的某一天,可能會被變成燎原的大火,將一切都燃燒殆盡……
忙了一整天,李未央幾乎是半夜纔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她卸了妝容,披着一頭烏髮,半伏在榻上,長袖逶迤,臉龐靠在袖上,越發顯得白皙如玉。
這時候,窗子動了一下,李未央微微撇着頭道:“怎麼又半夜跑過來了?”
一張俊俏的臉笑嘻嘻地從窗口探進來,隨後人也很快跳了進來,手裡還端着一盤玉碟,裡面放着各色的糕點,然後討好地遞到她面前:“今天這樣多的人,你都沒來得及吃口東西吧,我剛剛吩咐小廚房做的,嚐嚐看。”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隨後坐起身,隨手取過一塊糕點笑道:“前面也很忙吧。”
李敏德微笑着放下碟子,道:“都是一些瑣事,不妨事。”
今天女賓男客,加起來足有數百人,除了普通的客人有專門的人去接待,貴重的客人全部都要李家人自己去應酬,李未央可不認爲李敏德會被人輕易放過,她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李敏德見她若有所思,開口道:“我聽說,大伯父一聽大哥逃跑了,氣的當場就摔了杯子。”
李未央笑道:“他雖然是被蔣家人秘密救走了,卻怎麼也是違背了父親的心意,保住一條性命的同時,卻也是被父親捨棄了。”
李敏德還是很擔心:“可他畢竟是唯一的嫡子。”
李未央勾起脣畔:“父親還在盛年,兒子自然會有的,你不知道九姨娘已經懷孕了嗎,大夫說,那可是雙生之象,父親可高興壞了,若非九姨娘出身太低,京都又沒有擡妾做妻的先例,只怕九姨娘現在身份已經不同了。”
李敏德聽了這話,不由皺起眉頭:“她若是生出兒子,也只是庶子。”
李未央卻不是這樣想:“你以爲蔣家主母的位置會這樣空着嗎?剛纔已經有人和老夫人隱晦地提起這個了——”
李敏德不由吃驚,眼睛瞪大,看起來像是一汪春水:“剛纔?”隨後他不由噓了一口氣,“這些人也太心急了。”
李未央卻搖了搖頭,道:“妻子去世,家中的子女要守孝三年,可是丈夫卻不需要遵循這個,一年後便可以娶新婦,其實只要父親願意,過了七七就娶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不過,蔣家人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再送新人進來。”
“你是說——可是蔣家嫡系根本沒有……”
“蔣家嫡系自然沒有,可整個蔣氏族人中卻多得是。”李未央笑道,看李敏德面色不虞,她轉口道,“你也不必着急,事情不會那麼快,老夫人也不會輕易讓蔣家的女子再進門的。”
李敏德卻知道這不過是李未央勸慰他的話,蔣家那樣的家世,再加上大夫人的死到底有點蹊蹺,若是真的開口提這樣的要求,李家只怕不好拒絕……
“不過大夫人死了卻不是沒好處的,至少——”李敏德笑了笑,道,“至少李長樂三年內是別想成親了,她如今可有十五歲了,到了三年後再定親,就是十八歲……”
李未央失笑:“她那樣的容貌,便是二十歲也還是個大美人,怕什麼呢?”
前世的李長樂做皇后的時候,可是二十五歲了,那樣的年紀,在京都是名符其實的老女,可是憑着那張美貌的臉,硬生生將無數年輕美貌的少女壓了下去,可見生得漂亮不是沒有好處的。
李敏德提醒道:“她如今留在府中,實在是一個大禍患。”
李未央沉吟不語,李敏德繼續道:“你沒有看到,今天國公夫人剛下馬車的時候,我瞧着她看你的樣子,目光像刀一樣。”
李未央心裡也有同感,不說國公夫人隱藏着恨意的眼光,就連劉氏和魏氏,審視她的目光也叫人十分不舒服。反正她已經將蔣家得罪的徹底,再裝乖巧也是沒有用的,所以倒還真的一點都不畏懼。
李敏德悄聲道:“我們根基太淺,李府的那些下人,不知有幾個是眼線,處處盯着我們,現在還有個虎視眈眈的蔣家,一定要小心爲上。”
李未央長長地吐了口氣,躺在榻上說道:“所以,咱們要先下手爲強。”這一番話說的不緊不慢,聲音不高不低,可是字字鏗鏘,頗爲有力,顯然是早有打算的。
李敏德一愣,隨即微笑起來,像是早已猜到她的想法,他的笑容此刻狡猾得像是一隻頑皮的小狐狸,李未央戳了一下他的腦袋,他卻笑得更厲害了。
而這時候,李長樂也是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索性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檀香,送茶來!”
檀香立刻過來,看了看她黑如鍋底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送上熱茶,問道:“小姐,請喝茶。”
李長樂抿了一口,頓時將手中的白瓷雙花紋的茶碗往地上一砸,大聲道:“你是故意要燙死我嗎?!”她連番栽在李未央的手上,外祖母又不肯立刻爲她報仇,這口氣叫她如何咽得下,所以現在一股腦兒全部撒在丫頭身上。
檀香被潑了滿身,手背都燙破了皮,她也不敢吭聲,只是眼淚汪汪的,李長樂冷哼一聲:“我絕不會讓那個小賤人得意的!”
檀香很是不安,小聲勸道:“小姐……奴婢看還是算了,今天老夫人和老爺那個臉色您不是沒有看見,咱們又能怎麼樣呢?”
李長樂恨恨地說:“以前是我太疏忽了,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應該當着他們的面說,那李未央如此狡猾,我只要想法子私底下將她處置了就行,不必通過父親他們。”
檀香越發驚恐:“小姐,您是說——可是國公夫人走的時候不是說要您先忍一忍,其他的她會想法子嗎?”
李長樂冷笑一聲:“她?她年紀大了,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雷厲風行的外祖母了,什麼事情都瞻前顧後的,更何況身旁還有兩個舅母,他們畢竟和我沒有血緣關聯,怎麼會幫着我呢?一切都還要靠我自己!不過,你說的對,我不能輕易行動,至少我得先扭轉在父親和老夫人心中的形象,而且便是要對李未央下手,也絕不能是我自己動手,我得請個人來幫我!”
想到這裡,似乎勝利已經在眼前,她得意地笑了笑
檀香看了看她的笑容,心中很不以爲然,李未央看起來絕不是軟弱的主,豈能讓她這麼容易算計了去?所以她低聲道:“可是……”
“不要可是了,照我說的做!”李長樂冷冷地道。
第二天,李未央送走了一批來弔唁的客人,正在和老夫人彙報情形,忽然外面一陣吵鬧。
羅媽媽趕緊在門邊問道:“什麼事?居然敢在這裡吵吵鬧鬧的!”
一個丫頭慌慌張張地進來:“老夫人,是大小姐院子裡的檀香來報,大小姐……她……懸樑了。”
“什麼?”老夫人立刻站起來。
懸樑?李未央倒是玩味地勾起了脣畔,李長樂那麼愛護自己的人,居然會懸樑,難道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嗎?
老夫人連忙問:“現在怎麼樣了?”
丫頭回稟道:“剛被救下來,已經派人去通知了老爺。”
老夫人陰沉着一張臉,道:“她這是耍什麼把戲?!”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老夫人,昨日你訓斥了大姐,又說十天後要送她回去,她一時想不開,也是自然的。”
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更冷:“走,去看看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在院子門口,李未央看見行色匆匆的李蕭然快步走過來,令她吃驚的是,李蕭然的身後還跟着滿臉焦急的五皇子。
見到五皇子拓跋睿,老夫人也不得不低頭行禮,五皇子揮了揮手,道:“不必了,還是先去看看大小姐怎麼樣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就跟着李蕭然進了院子。
一旁剛剛趕過來的二夫人滿臉難色:“老夫人,五殿下原本到了大伯的書房,才說了沒幾句話,就聽下人稟報說大小姐不好了,他立刻提出要來看,本來我是該攔着的,可是大伯都同意了,我也不好說……”
這是在推卸責任,畢竟讓一個男人跑到未婚小姐的院子裡去,這是很不妥當的。但是老夫人此刻已經不想考慮這些了,她點頭道:“進去看看吧。”
二夫人不由自主看了李未央一眼,心裡犯了嘀咕:這大小姐什麼時候抹脖子不好,非要在五皇子在的時候這麼做,這不是擺明了要把人引來嗎?
進了屋子,便看到李長樂躺在美人榻上,臉上似乎精心修飾過,眉如遠山、皮膚雪白,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眼睛輕輕的閉着,眼角還有一滴淚痕,看起來楚楚可憐。
李未央差點笑起來,這副模樣,還真是惹人憐愛的很,她一個女人看了尚且覺得很難不心動,更何況男人呢?果然,就看到那邊的五皇子露出心痛不已的表情:“大小姐這是怎麼了?!”
“都是奴婢不好,大小姐昨兒回來聽說夫人病故,一下子受不了打擊,整個人就渾渾噩噩的,說自己不孝,連母親病逝都不能守在牀前,奴婢應該察覺到,好好看着她的……”檀香哭得肝腸寸斷。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長樂的脖子,那雪白的脖子上,倒真是有一道深深的印子,這樣看來,的確像是抹了脖子的,她淡淡地看着,一言不發。
檀香哭哭啼啼的:“大小姐說,她曾經做錯過事情,在這個家裡老爺和老夫人都不相信她了,大夫人也走了,她孤孤單單地活着也沒什麼意思……”接着又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神情,道,“就連三小姐也不肯原諒她……”
拓跋睿看到自己愛慕的佳人這樣可憐,心頭那叫一個哀痛,當即說道:“李丞相,大小姐是名門閨秀,賢良淑德、美麗端莊,我以爲她是你的掌上明珠,誰曾想她竟然被逼迫成了這個樣子!難道堂堂的丞相府,竟然容不下一個小女子嗎?”
李蕭然皺着眉,沉默不語。
檀香又哭道:“老爺,大小姐已經知道錯了,她這些日子在庵堂裡頭,吃齋唸佛、抄寫經文,哪裡也不去,每天晚上都會想家,想得一直哭一直哭,一聽到您說接她回去,她開心的不得了,拼命跟奴婢說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老爺和老夫人,可是回來之後卻突然聽到了夫人病逝的噩耗,接着老爺又說要送她回去,大小姐那麼跟老爺說話是不對,可她也是因了爲人子女不能留在母親身邊爲她送終盡孝纔會如此絕望的呀!求您看在大小姐一片孝心的份上,原諒了她吧!”
李未央慢慢地道:“檀香,要做什麼事情父親自然會有決斷,你先起來吧。”
拓跋睿猛地回過頭,疾言厲色地盯着李未央:“你不要在這裡惺惺作態了!你對付大小姐的種種陰毒手段,我統統知道了!你的所做所爲令人髮指,令人不齒!我簡直難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這種惡毒的女人,更加難以相信,李丞相居然有你這麼一個無品無德的女兒,然而你竟然是大小姐這麼美麗善良的女子的親妹妹,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李未央臉上露出吃驚的神情,心裡卻實在是被五皇子這一番話逗笑了,這個五皇子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老夫人臉都氣白了,聲音也變得嚴厲:“五殿下!”李未央可是李家的女兒,就算他是皇子好了,憑什麼跑到人家家裡來指手畫腳的,這是在替他們教訓孩子嗎?!還用的是這種口氣!
李蕭然的眉頭皺起來:“五殿下,未央不是你說的這種人,你一定是誤會了!”
“李丞相,論名分、論地位,你都是一個受人敬重的人,我十分的尊重你!可是你在家事上怎麼這樣糊塗,竟然將一隻癩蛤蟆捧到天上,將一隻天鵝貶斥到了地底下!”
李未央冷冷地道:“五殿下,今天是母親的喪禮,請您不要在這裡大呼小叫的,這不合禮數,便是鬧到陛下那裡,他也不會贊同你的!”
“住口!”拓跋睿滿面怒容,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說:“大小姐是個善良、溫柔、大度、高貴的女子,她絕不該接受這樣的待遇!偏偏你不能容納她,這樣百般欺負她,你這樣置她於死地,根本是嫉妒她什麼都比你好!”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她:“我警告你,若是大小姐有什麼不妥,我第一個就不放過你!”
李未央聽了這話,彷彿十分憂慮似的,向李蕭然靠了靠,滿面的委屈。
李蕭然的眉頭簡直可以打結了,他道:“五殿下,你的意思我們都已經聽明白了!只是現在我家裡一團亂,還請你別再添亂了!”
拓跋睿惡狠狠地盯着李未央,她的神情看似慌張,眼睛裡卻帶着一絲冷意,他心中判定,她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樣無辜!或者,她根本是一條毒蛇,一個可怕的女人!
他可不能讓李長樂繼續受李未央的迫害!
他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有件事情,我本不該現在說的,但是我知道再不說的話可能大小姐會因爲承受不了這殘酷的世界而離開,所以決定鄭重地告訴您,三年以後我要娶大小姐做我的正妃!”
所有人都吃驚地盯着拓跋睿,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出這麼草率的決定!
拓跋睿原先只是傾慕李長樂的美貌,今天看她竟然這樣受苦,這樣悲傷,這樣“生不如死”,他決心要拯救她,哪怕父皇反對、母妃反對,全天下所有人都反對,他也一定要迎娶她做正妃!
李蕭然盯着拓跋睿,道:“五殿下,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沒有陛下的指婚——”
“我會讓父皇同意的,所以現在就當我把大小姐當成是皇家的人了!請你們像尊重我一樣的尊重她,因爲將來她將是五皇子妃!若是讓我知道誰再對她不敬,休怪我不客氣!”拓跋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完,又用噴火的眼睛盯着李未央,那張儒雅的臉此刻也變得十分可怕。
李未央垂下了眼睛,勾起脣畔,原來是這樣。
李長樂的美人計,看來起了很大的效果。只是,她居然會選中拓跋睿,實在是讓她想不明白,她以爲,按照李長樂鍾情的對象看來,她應該是會選擇拓跋真的。
其實仔細一想也很容易明白,拓跋真並不像拓跋睿那樣身份高貴、地位崇高,如今在衆人眼裡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三皇子,李長樂想要找一個靠山在李家繼續立足,自然是要找最有利的了。這樣說來,李長樂沒以前那麼蠢了。
這時候,大夫掐了李長樂的人中,又施了針,她嚶嗯一聲,吐出一口氣,睫毛輕輕顫動。
拓跋睿鬆了一口氣:“醒了就好!”
李長樂緩緩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拓跋睿,她的眼淚頓時滾落下來:“五殿下……”
那悽楚哀傷的眼神,婉轉沙啞的聲音,再堅硬的心也會爲之心軟……
李未央看着李蕭然,果然見他的臉上也露出不忍的表情,終究是他疼愛了十多年的親生女兒,若是他完全無動於衷,纔是天方夜譚了。這就是李長樂的目的,奪回李蕭然的心,同時藉助五皇子的力量震懾老夫人和李未央。當然,這還只是表面的目的,李未央覺得對方恐怕不止是出於這個原因。
“大小姐,你若是受到了什麼委屈,大可以告訴我們,我一定會幫你做主,怎麼能做傻事呢!”拓跋睿萬分的憐惜,與剛纔向李未央說話時候的那種疾言厲色,完全的判若兩人。
李未央看着他,彷彿看到當年的拓跋真,不免有一種啼笑皆非之感。一個兩個三個,美人總是能有傾國傾城的魅力,只是若有一天李長樂沒了這張作爲利器的臉,這些男人還這樣容易上當嗎?
“父親……父親……”李長樂眼淚一個勁兒地掉,卻向着李蕭然。
李蕭然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李長樂死死抓住他的手:“父親,女兒一想到你再也不肯原諒女兒,我就覺得再也不想活了,一時想不通才會這樣,不是故意給父親惹事……”
一邊說,她的淚水一邊流個不停。
李蕭然還沒有說話,拓跋睿已經插嘴道:“大小姐這根本不是你的錯,都是你三妹——”
李長樂連忙打斷她,道:“五殿下,不要再說了都是我的錯,不能怪三妹!昨天我還責罵她了,回來以後我心裡別提多難過了,我知道是我錯怪了她,她是個好妹妹,對我也一直都很關心,只是我們之間存在好多誤會——”
她不說話還好,這麼一說,拓跋睿的情緒更爲激動:“你到現在還幫着她,你看看你自己……”他覺得李長樂真是太善良了,扭頭便道,“你厲害,你厲害啊,李未央,你看看你大姐她的品行,再看看你自己,不覺得自慚形穢嗎?!”
他的表情是充滿了憤怒和怨恨,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李未央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拓跋睿的表現,完全是超出了李未央的預期,她總算知道當初五皇子爲什麼是第一個被剷除了,就衝着他這樣的腦子,天生一副被人利用的命!
李未央面上淡淡道:“五殿下,大姐都說她認錯了,這說明她承認以前的一切都是她不對,你現在還口口聲聲說是我狠毒,你是在阻攔我們姐妹和好嗎?”
和好?李長樂愣住,她以爲李未央是打死不會和她和好的,甚至她以爲李未央被罵了以後會惱羞成怒,這樣就能在衆人面前揭穿李未央平日裡的假面具!
可是李未央卻微笑着走到她身邊,輕柔地道:“既然大姐知道錯了,我當然會原諒你的,不但是我,這家裡其他人也都不會再怪你的?!是不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