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決定
“替我謝謝離王殿下!”葉繁錦清冽的聲音在這雪中曼長而悠遠,其中夾雜着幾分無奈幾分悵惘。說完,她便沉默着向馬車走去。
代桃與陳嬤嬤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心中卻都是一陣後怕。
長風將手下安排得遠遠的,免得衝撞了未來的離王側妃,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離王殿下如何重視她,她跟正妃已經沒有什麼區別。
待葉繁錦上了馬車,長風纔將人都趕了過來,親自護送她去道觀。
艾草趕緊將薑湯端來,代桃忙着給她脫下被雪水打溼的鞋襪。葉繁錦喝完薑湯,代桃已經將乾爽的鞋襪給她換好,她靠在車壁上,無力地說:“你們也都各自喝一碗,不用管我了,我歇會兒!”
“是!”三個人齊聲回答。
艾草給代桃端了薑湯,然後抱了幾支梅花走過來問:“小姐,您讓奴婢掰的梅花放到後面馬車上行嗎?”
梅花是艾草自己掰的,爲的也是給小姐今日之舉找個由頭,不讓府裡的人懷疑。當然離王那裡是肯定瞞不住的,只希望離王能夠不要太氣!
葉繁錦臉色稍稍緩和一些,柔聲說:“放在這裡吧,帶了給師傅去!”
“是!”艾草將梅花交給代桃,這才走到後面上了車。
車子開始繼續向前駛去,沉重而又緩慢。葉繁錦知道,這次難得的機會錯過去了,下次再沒有了這樣的機會,更何況離王留了這麼多的人在府外,她插翅也難飛!
寂空師太的道觀是隱在山中,建在半山之上的,從山下通往觀中的石子路已經被清掃乾淨,雪都被堆在兩旁,葉繁錦踩在上面只覺得腳下十分乾爽。代桃爲她拉了拉粉色挑金絲繡花斗篷,扶着她向上走。
兩旁蒼勁的老樹雖然葉子都已經掉光,但是放眼望去,每顆樹上都蓋着厚厚的一層雪,影影綽綽望不進林內,頗爲壯觀。越往上走,越覺沉寂,繁華塵世盡拋腦後,給人帶來的只有清幽與空靈。這的確是個休養的好地方!
這樣的天氣,觀中顯得十分安靜,道觀內的積雪也被清掃而空,也不知道掃出的積雪被移到了哪裡,總之比丞相府中還要乾淨。
寂空師太知道她過來,並沒有出來,葉繁錦由道姑引領直接上後院走去,一直到了藥堂。
剛進門,一股藥香撲鼻而來,這藥堂是製藥的地方,一些喜熱的草藥都被搬了進來,這個屋子的溫度,比別間都高了不少。於是葉繁錦一進門便將斗篷解了下來。她見師傅坐在椅子上折騰草藥,頭也不擡,便走了過去,低頭看筐裡的是像細人蔘樣的東西,淡黃色,有節,彎曲着,她不由問道:“師傅,這是人蔘?”
“這個叫玉竹,你也可以叫它尾參、葳蕤!”寂空一邊忙活一邊說。
“這個就是玉竹啊!我在書上見到過,師傅您弄這麼多幹什麼?”葉繁錦知道師傅喜歡擺弄藥材,可只不過是喜歡研究,但並不會大量地製藥,所以這裡的藥每種都不多,更多的是些奇花異草,這裡很難見到!
“前陣子天氣又冷又幹,觀裡住着的有些客人病了,才讓人買了這些藥材,後來下了雪,人都走了便沒用上,我收拾出來!”
葉繁錦在一旁看着,她心裡有事兒,託着下巴發呆,不再開口。
寂空瞥她兩眼,沒有說話,待她將藥材都收拾完之後,才冷冰冰地開口問她:“都要嫁人了,怎麼一點高興勁兒都沒有?哭喪着臉,你不想嫁?”
葉繁錦回過神,看向她老實地說:“師傅,是不想嫁!”
寂空師太眉一挑,刻薄地說:“你一個庶女,能嫁離王當側妃,那是你的福份,你還拿起喬來了?”
“師傅,您說對了,我不想當側妃,我想當正妃,並且離王只有我一個女人,府中再無她人!”她說罷,睜大眼睛問:“師傅,您說徒兒是瘋了麼?”
寂空揚頭大笑兩聲,手掌拍向椅子扶手,喝道:“好,這纔是我寂空的徒兒!我的徒兒,怎麼能跟俗女共侍一個男人?”
葉繁錦的表情垮了下來,嘟嚷着說:“現在不僅要共用,還是我最討厭的葉明玉,我剛纔想逃婚來着,結果失敗了!”
哪知寂空眉一挑、眼一揚,板起臉說:“蠢兒,我的徒弟遇到事就跑,簡直丟我寂空的大名,以後再有這念頭,莫要說是我寂空的徒兒!”
葉繁錦一怔,問她:“那師傅是讓我嫁給離王,跟別的女人共侍一夫?”
“混賬話!”寂空拍得椅子直響,哼道:“虧我高看你一眼,原來也是個蠢的!”
“您知道徒兒蠢還不把話說明白?離王何等身份,怎麼可能只有徒兒一個女人呢?”葉繁錦不解地問。
“你的腦子就是根木頭,空有難得的想法,卻也被世俗觀念所禁錮,世間一切雖有命數,但也要看人的努力,上天就算安排給你滔天的福份,你不去努力也不會眼巴巴地給你掉眼前來。你怎麼想的,就去怎麼做,不想要別的女人,就不要讓他去碰,虛無的名分沒有必要計較,努力過後,一切不能如你所願,還有爲師在,到時候你想遨遊江湖還是臨船觀水,爲師都能將你從任何地方弄出來,沒有後顧之憂地活着,不枉你走這一世!”寂空大放豪言,眉目神態無比灑脫。
葉繁錦只覺心中一亮,悶在胸中的濁氣立刻被師傅的話給驅散,就好似心中開了一扇窗,明明亮亮,還能有這樣兩全其美之事嗎?她一想到離王,心中又暖暖的,不管如何,不能錯過!她的心全被這喜悅之心所代替,沒有注意到師傅的最後一句話,其實另有玄機!
“師傅啊,您道門空人,也管俗事?”葉繁錦笑得雙眼晶晶亮,狡黠地問。
寂空用拂塵手中這端“咚”地敲了下她的腦袋,冷哼道:“要不是爲你這個不開竅的木頭,爲師纔不會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葉繁錦甜甜地笑着,歡天喜地的說:“師傅我幫你分草藥!”
“先看看你這幾日功課習得如何?”寂空用拂塵指了指角落裡的琴說:“過去吧!”
知道徒兒要來,她早就命人將琴拿了過來,別的房間都不如這裡暖和,她徒兒的身子也受不得凍。
葉繁錦心裡發虛,嘴動了一動,看着師傅的表情那般嚴厲,沒敢說什麼,老實地坐到琴前,玉指微動,清靈中帶着深厚的曲聲響了起來。剛彈了沒幾句,寂空就持着拂塵過來敲她,“這兩日你都做什麼去了?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
葉繁錦扔了琴抱頭就跑,“師傅您別打了,徒兒光愁着嫁人之事呢,哪裡還顧得上練琴?這次回去一定要勤於練習!”
寂空將她追得滿屋子亂跑,“可是爲師將你身子調理好了,能跑了是吧!”
“不跑難道還等着捱打?”葉繁錦蹲在藥櫃後面露出小腦袋,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黑白分明地看着師傅,一臉無辜的表情。
寂空哈哈大笑,連連說了兩個“好”字,“這纔是我徒兒,聰明!”
葉繁錦一看她笑了,這才呼口氣說:“師傅,我幫您弄藥去啊!”在這裡待久了,她越來越覺得擺弄這些草藥挺有意思,比那些彈琴繡花可是有趣兒多了。
這次寂空沒有攔着,任由她去了。
見葉府四小姐真的有心要跑,長風不敢離去,在觀外安排齊人候着,將整個道觀前前後後給圍了個嚴實,他擔心殿下惦記,所以派人回去報信。
封玄離能不擔心嗎?她要是跑了,他豈不是白期望這麼長時間?但是他又不能親自去觀中看着她,訂下親了,別人都關注着,更要避嫌。今日他什麼事都沒幹,就在府中等消息,工作更是幹不下去。
下午的時候,葉繁錦從道觀離開,坐馬車回府。
艾草看到小姐雖然臉上沒有露出笑,但是看得出來心情與來時好了不少,不用說,肯定與寂空師太有關,但是她不明白到底寂空師太勸說了小姐,還是答應小姐幫她逃跑?要知道寂空師太算世外高人,不是她這種有點身手的暗衛可以相比的,如果小姐真有師太幫助,那她如何都攔不住。
長風則是擔心葉繁錦在道觀中消失,此時看到她走出道觀,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回府的路上異常順利,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總算平安地將她送回府,長風急着回去覆命,可艾草心中卻越發不安,忍不住隨手給離王寫了封信,讓人送走。
封玄離得知葉繁錦回了丞相府,一直提着的心這才放下,然而他剛鬆氣沒多一會兒,艾草的信跟着就來了,這下可好,看完信他的心差點沒從嗓子眼給跳出來。一向淡定的離王,如臨大敵般地叫道:“長風,回來回來!”
長風剛走出門,聽到殿下的叫聲這麼急迫,以爲有刺客了,他跳進屋中,看到殿下一人站在堂中面色嚴峻,對他說:“快,給我在丞相府加大人手,千萬不能讓她跑了!”
“殿下,葉氏四小姐只是一介弱質女流,逃不出丞相府,再說就算逃出來,圍在相府外的人也足以能將她攔回府中,殿下不必擔憂!”長風說道。
“如果有寂空師太幫她,那我們的人就攔不住了!”封玄離着急地說。
長風否認道:“殿下,寂空師太是道門高人,不理俗事,怎會幫葉四小姐逃婚呢?”
“道門高人又怎會收俗家弟子?既然師太能收她爲徒,爲什麼不能幫她逃跑呢?”封玄離眉頭緊鎖,一臉焦灼表情。
長風無話可說,他算髮現了,殿下在葉氏四小姐身上就跟得了失心瘋一般,完全不像往日的淡定。他知道再多說什麼也沒用,只好叉手道:“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長風走了,封玄離雙眉緊鎖,在原地走了兩步,坐到椅上,然後又起來,在原地再走。這是一種極度不安的表現。
馬上就要過年了,艾草發現自道觀中回來之後,小姐一反之前的緊張不安,整個人都安定了下來,竟然還在房中繡起了花。
艾草試探地說:“小姐,馬上就年三十了,您不需要準備準備?這花留着以後再繡吧!”
葉繁錦抿了抿脣笑着說:“反正我也無事,繡着玩罷!”
今日聽太太說,司天監那邊傳來,說過了年三月就要辦婚禮,眼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太急了些,但皇上的意思,這個時候不算太冷,也沒到有災的時候,剛剛好。
想來皇帝被那洪災搞得十分擔心,夏天肯定不能結,要是春天成婚晚了,王爺都在新婚中,他也不好意思讓人家去賑災,煞風景。
時間這麼緊,她怎麼也得給自己繡點嫁妝吧!但是這話她又不好意思跟別人明講。不過她的繡工,費半天勁,結果卻令她泄氣!進了正月又不讓拿針,她只能這兩天拼命地練習。
晚上去太太那裡的時候,葉繁錦將剛繡好的枕套拿起來,眼看着現在繡的與之前繡得沒多大長進,她臉上浮起懊惱的表情,也不知道離王會不會嫌她笨?長嘆一聲氣,隨意將枕套捲起,讓代桃收着,去了太太的院子。
何怡霜看到葉繁錦的到來,十分開心。葉繁錦看到葉明珠也在,許是因爲葉明珠終於如願能嫁給奕王,心情不錯,竟然對她笑了笑。
何怡霜上來問道:“四娘,早晨我讓你拿的東西呢?”
葉繁錦轉頭去看代桃,代桃將東西呈上,葉繁錦拿過來,雙手遞到了太太手中。
何怡霜打開一看,立刻瞪大眼,葉明珠在一旁看到,眼前一亮,高興地叫道:“呀,我以爲我的繡工最差,沒想到你還不如我呢!”
何怡霜沒想到葉繁錦繡得如此差,但是轉念一想,以前沒人管她,綠夏身子不好,估計也顧不得交她這些,自然不會繡。她心中輕輕嘆聲氣,其實如果當初把綠夏主動給老爺當通房,或許宋姨娘也不會猖狂那麼長時間,哪家小姐不是將自己的丫頭當通房的?說到底還是她想不開!
“不用急,母親把府中繡工最好的嬤嬤叫去幫你,總能置辦齊整!”何怡霜的聲音帶了幾分溫柔,聽起來像慈母一般。
葉明珠笑着說:“這辦法好,我就是這麼置辦齊全的!”她是覺得繡花真是個頭疼的事兒,居然還有人比她繡得更差,真是值得同情,再加上心情一好,於是就開始安慰別人,還是她曾經最討厭的四妹。
“有了這個辦法,四娘就不愁了,謝謝大姐姐!”葉繁錦長呼一口氣,好似一下子放鬆了不少似的。
何怡霜看到元娘與四娘融洽相處,心情很好,笑着在一旁看。
葉繁錦回屋之後,代桃將她伺候着睡下,艾草進了代桃的房,小聲問她:“小姐怎麼繡起花來了?”
“小姐是給自己繡嫁妝呢!”代桃說。
原來如此,但是艾草就更奇怪了,不是想逃婚的,怎麼還繡起了嫁妝?她又問:“小姐不想逃了?”
代桃也是一臉疑惑,說道:“看樣子好像不逃了,我也不太明白!”她看向艾草說:“小姐的繡工你也見過,今天她還發愁繡得太醜呢,爲此鬱鬱不樂!”
“如此說來,倒像是要嫁的樣子!這樣咱們也好鬆口氣了!”艾草故意這樣說。
代桃一副頗有同感的樣子,說道:“是啊,這就三十了,總算能過過安穩日子!”
艾草沒在代桃臉上看出什麼異樣,她想不明白此事,便將疑問寫在紙上,讓人給離王殿下送去。
封玄離的日子並不好過,他時時刻刻在擔心她會逃走,甚至夢中都驚醒,他娶親的時候,掀開轎子,裡面空空如也,根本就沒人,他硬生生地被嚇醒了。
接到艾草的心,他那緊懸着的心總算稍稍落地,但是又不敢太鬆心,依舊命長風告訴艾草,小心,一有不對勁,就迅速告訴他。
長風離開之後,封玄離從懷中拿出那個葉繁錦繡的荷包,在手中摩挲了一會兒,拙笨的針腳跟他所用物品真是相差甚遠,想到她苦着的小臉爲此發愁,他忍不住輕輕笑了笑。她是在爲嫁他做準備麼?他簡直不敢想,其實他想告訴她,“繡得再差,只要是她繡的,他就喜歡!”
然而作爲葉繁錦來說,雖然嬤嬤來幫她,但她僅限於讓嬤嬤指導她如何走針,如何提高繡花水平,但是並沒有讓嬤嬤插手幫她繡。很多小姐都是每件東西自己繡幾針,剩下的都是由下人代勞,算下來也是自己的。
但是葉繁錦不同,她只想親手繡自己的嫁妝,好就好、不好就不好,那都是她的手藝。再說他不是也見過她繡的東西?想到這裡,她不免會想起在護國寺中短暫的相處,繼而想到他削的那支髮簪,脣不由的微微揚了起來,臉上露出幸福的笑來。